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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镜湖公园是双阳市一处很有特色的休闲场所,早先这里只是两眼泉水,时涌时涸,加上周围荒草丛生,碎石遍地,所以鲜有人来。后来市政府投资整治东山风景区时,顺带着把泉眼疏浚扩大,又在两泉之间铺上青石小径,周边栽植花草杨柳,还依着山势建了两排蜿蜒曲折的长廊,来这里消闲散心的人才逐渐多起来。任天嘉有时从东山上下来,也到泉边转一转。长廊下,经常有一些老人聚在一起拉着琴唱着歌,自娱自乐。内中有一个东钢技术中心的退休工程师,二胡拉得不错,碰上他时,任天嘉总会停下脚和他聊上几句。
这天是星期六,任天嘉从山上下来比较晚,绕到眼镜湖时,太阳已经老高了,晨练的人们都在陆陆续续往家走。她听听长廊方向没有琴声和歌声,估摸着那些老人大概都散了,便准备回招待所。刚想拐下山路,忽然听到前边隐隐约约有人在哭泣,像是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任天嘉快步走上前,见三个着装怪异的小青年正怪声怪气地撕掳着一个娇小的姑娘,要把她往树丛里拉。那姑娘穿着一件当地很少见的蓝地白色碎花扎染斜襟罩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一些蔬菜,似乎是谁家出来买菜的孩子。她的头发散乱,衣裳的纽绊也被撕开几个,脸上满是惊恐,两眼盈满泪水,柔弱无助地在那里挣扎着。
山路上一个人也没有,任天嘉疾步冲上去,大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住手!”
三个混混儿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松开手,姑娘从他们的缝隙中钻出来,惊叫一声:“任阿姨!”躲到任天嘉身后。任天嘉一眼认出——是孟宪梁家的苗苗!
“哟嗬!”定下神来看看任天嘉,小青年们互相做个鬼脸,流里流气地说“一个妹子正好不够,又来个大姐!好哇,那咱们一块玩玩儿?”
任天嘉气得脸都要红了,正要掏出手机找人,忽见何平从下边跑过来,后边还跟着一个人,是丁忠阳。三个混混儿见势不妙,骂了一声,悻悻地钻进树林跑了。
何平看看披头散发哭得噎了声的姑娘,吃了一惊:“任市长,这是?”
任天嘉把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抬腕看看表,说:“走吧,苗苗,下边就是我的住处,先去洗洗脸,静静心,然后再回去,省得家里人担心。”
几个人往山下走去。任天嘉问:“苗苗,你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
“我爸爸从老家过来了,在家里陪着姑妈。我去给姑妈抓药,顺便买点儿菜,路过这里,不知不觉地就走上来了。”苗苗揩去脸上的泪痕,任天嘉再次看出她眉眼间那一丝与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很不相称的淡淡忧郁“来两年了,我还哪儿都没去过呢!”
一见到苗苗,任天嘉自然地又想到女儿依依,女儿还在大人怀里撒娇耍泼呢,可是苗苗却早早出来讨生活了。从苗苗口中,任天嘉知道,这个贵州山区的孩子只读到初中,家里的几亩山地根本不足以供给她和弟弟同时上学,所以只好让她辍学保弟弟一人继续读书。正赶上姑妈病倒需要人料理,她就从几千里之外来到双阳,每个月寄回去几百元钱贴补家用。大山里的人家对这几百元钱看得很重,自然地,她爸爸也对这个“当着很大很大官”的姐夫感激涕零,几乎每年都要过来看一看,捎些腊肉、山菜、家织布之类表表心意。
“你爸爸跑一趟要不少钱的,都是你姑父给拿路费吧?”任天嘉关切地问。
苗苗点点头。
“你姑父是个好人,看他对你姑妈多好哇!”任天嘉由衷地感叹。苗苗却没吭声。
进到房间,何平打开一盒早餐奶给苗苗喝,苗苗说吃过早饭了,但还是接了过去。
“这就是我那天跟你说的那个姐姐。”任天嘉指着何平给苗苗介绍,苗苗羞涩地朝何平笑了笑。
看苗苗始终打不起精神,任天嘉拿出上次回北京特意带来的琴盒,说:“苗苗,阿姨给你拉一首歌吧!对了,你喜欢唱歌吗?”
苗苗有些羞怯地摆弄着衣角,低声说:“我只喜欢唱我们山里那种歌,唱不好。”
“那阿姨先给你拉一段,哪天你再来,阿姨再听你唱。”
任天嘉摆好姿势,拉了一曲良宵。她拉得很投入,苗苗听得也很专注。一曲终了,她还怔怔地没有反应。
“好听吗?苗苗。”
苗苗像在自言自语:“任阿姨,女人是不是就应该像您这样活着?”
任天嘉有些吃惊,这不像一个孩子提出的问题。她放下琴,坐到苗苗身边,爱抚地理着她柔滑的辫子。可是苗苗看看钟,突然跳起来,抓起袋子,急匆匆地要回去。
任天嘉怕她找不着路,坚持让何平给她叫一辆出租车。走到大门外时,苗苗问:“我姑父还要几天回来?”
“快了,再有三五天就到家了。”
任天嘉没注意到,苗苗的眼神忽然有些黯淡。
送走苗苗,一直没开口的丁忠阳从皮包里拿出一叠材料,准备汇报。何平知趣地拎起暖壶,走出房间。
“怎么样,有什么进展吗?”任天嘉问。
上次从毓岚县回来,任天嘉单独约见丁忠阳一次,交给他一个任务:利用他主管工业与城建的便利,与金地隆集团负责五洲商务酒店工程的项目经理部接触接触,了解其中外人不易了解的一些内幕。
丁忠阳摇摇头,说:“不算太顺利,这伙人包裹得太严实。”
为了寻找一个正当理由,丁忠阳带着县工商、税务两个部门一起到了项目经理部,借口要帮助他们尽快办理相关手续,争取今年内开业投入使用。那个项目经理显然是商海里久历风浪的老油条,言谈得体,应付自如,简直抓不到他一丝破绽。想看看他们的立项文件,说是存在集团档案室里;想查查他们的经营记录,说被集团调走了;至于财务方面的各项指标,更说是集团有专人负责,总之一切都推在集团总部身上。
“不怕县长笑话,我这个项目经理名义上好听,实际也就是个包工头,领着大伙盖楼罢了,一切大事,都是我们何总说了算的。”他的笑容诚恳得很,令你想与他发火都发不出来。
这也是在任天嘉预料之中。程可帷说得对,对方是一个势力强大的既得利益集团,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盘根错节,骨肉相连,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面对这样一张编织严密的大网,要想寻找一个能够突破的节点,谈何容易!但她关心的只是其中一个问题:“这个工程立项到底是谁批的,能搞清楚吗?”
丁忠阳说,这一点不须查证,县建委和工商局都有记载,审批手续合法。
“资金来源还是没法查证?”
丁忠阳说,那个项目经理一再强调这个酒店属于“市长工程”因为是郭市长亲自抓的项目,言外之意是市长自始至终都在介入,当然也包括资金的投入。“可是我却一直在怀疑他的说法,因为按我的记忆,郭市长好像也是事后才知道他们在毓岚搞了这么大一个项目,而且也只是大楼建到一半时才到工地看过一次。记得有一天,郭市长还当面问过何广慧,说你在一个县城搞什么国际酒店,能有几个国际人士到这里来!”
任天嘉沉思着说:“可是从地铁债券集资款中给这个工程拨付资金,的确是郭斧签的字啊!”丁忠阳也无法解释这一点,只默默喝着水。
“看来关键是找到人,找到那个南芳,找到何广慧。只要找到他们,一切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任天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