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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人哄笑出声:“那藏青老道不是早就死了么。他可是朝廷颁旨要除的妖道,魂魄皆散,尸身皆无,死的透透的了。他既不是活人,也不是鬼魅,先生怕什么?”
但是不等他回答,旁边一个中年汉子就说道:“我听说这林云深最擅长的就是笑里藏刀,一副天真散漫模样,内里却是蛇蝎心肠,叫人不寒而栗。他死了之后,魂魄寻不到,尸身也不知所踪,加上他生前就爱与阴鬼打交道,江湖上不是一直有传闻说他并没有死么?先生想必是怕这个?”
“他怎么没死?!别的不说,首先长洲韩氏现任家主韩秦川就饶不了他!韩秦川与他可是有杀父毒母之仇呢。韩秦川的母亲卢训英,又是玄门始祖西州卢氏的大小姐,这两家参与围剿,怎么可能还有他活命的机会!再说了,林云深这样恶贯满盈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他要是还能活,这些玄门世家的脸还往哪放?”
说书先生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索性就坐了下来,喝了口茶。
“这韩秦川也是够狠,他前脚杀了林云深,后脚就娶了林云深的未婚妻,江东白氏的女儿白慧端,杀人夺妻,跟他父亲当年一个样,也算报了大仇了!”
“说起来这林云深与韩家,也是一段孽缘。我听说这长洲上任家主韩密,痴迷林云深的母亲窈娘,传言他为得美色杀人夺妻,也不知道真假,可看那林云深后来入妖道行事如此变态阴毒,想必这林云深在韩家也过的并不快活。”
“何止是不快活,韩密不过是贪恋女色,对他母子如果爱重有加,林云深又为何借刀杀人,这背后不知道有多少见不得光的丑事!林云深后来杀了多少欺辱女人的男人,又杀了多少虐待妾室和庶出子女的女人,听闻当日围攻他的时候,当中就有许多人是被他不辨黑白就杀了至亲之人。那林云深却毫不知错,反而说,我替你杀了仇人,救你于水火,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反倒与我不共戴天。”
他后面一句模仿林云深的语气,却故意做出一些不男不女的举动来,惹的众人哈哈大笑。
“也是红颜祸水啊,这韩密宠爱妾室窈娘,但正室卢训英善妒,她与韩密成婚多年无子,眼看窈娘携子而来,故而从外收养一子,也就是韩秦川。窈娘怕儿子将来孤苦无依,任人欺凌,所以才要为儿子求一门好亲事,找一个过硬的后台。按理说,与江东白氏这样的高门贵戚联姻,自然是要找自己的正室所养之子韩秦川啊,可韩密为美色之故,偏偏把这门亲事安到了一个异姓之子身上。这才招致了正室卢训英的妒恨,有了后面一堆家破人亡的惨事。要是这慧端当日许配的是韩秦川,或许又是另外一番兄弟和睦的景象。”
那老头叹息一声:“唉,说起来不过是名门之中的妻妾争斗,兄弟参商,只可惜世上再无林云深。”
“照你们刚才所说,这林云深是他的哥哥韩秦川毒杀,尸身是被白家销毁?”
众人闻言回头看去,就看见一个身穿淡绿衣裳,系墨绿腰带,面容颇有些病态和妩媚的清瘦青年,背着一把剑,却有些不堪重负的模样。
“朝仙会毕引金蚕,百鬼宴后诛魔头。当年看着他死的,可不止一两个人,看你穿着打扮,也是玄门中人,怎么还要问我们。你是哪家的弟子?”
“我,”那青年微微一笑:“我说我是藏青山下林云深,你们可信?”
众人都是一愣,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我说小伙子,我看你身瘦面白,必有不足之症,劝你不要年少轻狂,口出妄言。那林云深虽然早已经死了好多年了,但说不定他鬼魂还在时间游荡,他可是这世上最可怕阴毒的魔头,被他听到了,就算只是他的一缕怨气,也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再说了,那林云深的继兄韩秦川可放言说,那林云深活一回,他就杀一回,活两回,他就杀两次,但若有人造谣,他韩秦川也绝不会轻饶。当日诛魔,韩门可是有功之臣,谁若说那林云深没死透,不也就是说韩秦川说谎么,他怎能不恼……”
其实他一直以为韩秦川不会杀他,那死在他手上的韩密与卢训英,不过是韩秦川养父母,卢训英悍妇一个,对韩秦川并不慈爱,韩密就更不用说了,不过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罢了。
可是韩秦川到底是韩秦川,和白隐一样,都不会变。他对那对狗男女夫妇,就是如此死心塌地。
“韩秦川,你和他们养的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韩秦川俊脸通红,道:“你死到临头,还要如此恶毒,你口中所说的狗男女,是我父母双亲,也是你嫡母养父,你口中的这条狗,是你兄长!”
“所以我才觉得可笑,这天底下,居然有兄长千方百计要杀自己的弟弟……”
林云深紧紧抓住了抱着自己的韩秦川的衣服,低下头来,不再看他的脸。
第18章夜郎篇:施法
韩秦川将他放到地上,林云深气息不稳,喘息了好一会,才说:“多谢韩门主出手相救。”
“你说栖霞里屠村之事是林云深所为,是随口胡诌,还是亲眼所见?”
看来他并没有认出自己来。林云深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既不是胡诌,也不是亲眼所见。据我所知,林云深重生确有其事,那栖霞里就在藏青山附近,你想,哪有这么巧的事,他刚重生,附近就发生了灭村惨案?”
韩秦川闻言眉头紧皱,说:“这妖道不改老毛病,又出来祸害人。”
林云深也不敢看韩秦川的面容,只道:“我得回去看看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白隐招来复生鬼,必然会安然无恙,只是你……”韩秦川看向他,问:“你是他什么人?”
“云游的小道士,半路和修兄相遇结伴而行,韩门主不认识我也不奇怪。”
“你既然是道士,就该走正道,不该跟着他学些歪魔邪道。我看你身体羸弱,去了也是帮倒忙,不如跟我走,等他们料理完,自然会来找你。你那位修兄是我内弟。”
林云深一想也是,自己刚才被韩秦川带走,白隐想必也看到了,自然会来找他要人。只是他心中忐忑,怕和韩秦川呆久了露出马脚,想了想,打定主意模仿白鹇的言行举止,尽量和自己有所区别。
想到这里便躬身作揖说:“那多谢韩门主。”
他便跟着韩秦川走,只是他身体羸弱,而韩秦川素来身强体健,身材高大,不一会他便有些跟不上。韩秦川回头看他,忽然伸出手来,搀扶住他的手臂。
林云深心中百般滋味,哑声道:“多谢。”
他跟着韩秦川进了一处院落,那院落他是熟悉的,是韩氏在夜郎城的私宅,专供韩氏子弟过往歇脚的。十几年重归故地,他心中有些感慨,刚刚进门就看见一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慧端。
林云深呆了一下,随即便垂下头来。慧端姿容更胜从前,声音温婉,迎上来道:“你回来了。”
“嗯,”韩秦川点头,说:“路上遇见你弟弟在街头闹事,顺手救了他身边一个小子,他身体弱,我看你弟弟紧张他的很,你好好照料,等会他必来要人。”
慧端闻言便朝林云深打量,林云深垂头作揖,慧端便道:“你随我来。”
他便跟着慧端往前走,过了一处角门,便到了一处四方院落。慧端问说:“刚才门主说的不清不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劳烦你跟我讲一遍。”
林云深也不敢抬头看,只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我们走到街头,碰到卢氏的子弟闹事,打了一架。我身体羸弱,韩门主看我在那也是累赘,便出手救了我。”
慧端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林云深终于抬头,两人四目相对,慧端便推开了门,说:“你且在这里歇息。”
“多谢夫人。”
慧端朝他点头,便缓缓而去。林云深怔怔看着慧端的背影,才惊觉慧端衣着宽松,小腹隆起,显然已经怀有身孕了。
也不知道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幼子。鉴于他和慧端以及韩秦川的特殊关系,很多事他都没有问白隐,因为无从出口。他进了屋,在里头坐了一会,就听见了外头的脚步声。他赶紧出来,就看见白隐推门而入,身上还带着血迹。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口,林云深笑了笑,说:“没事。”
“我也没事,只是白鹇受了点伤,不过也无大碍。”
白隐进了屋,问说:“见到我姐姐了么?”
林云深点头:“她已有身孕了。”
白隐说:“已有八个多月,只是不显身子……都过去了,你也不要伤心。我姐下嫁给他,也是有些缘故的,你不要怪她。”
林云深苦笑说:“本该如此,我为何要怪她。难道我死了,还要她守着不成?她早该找个好人嫁了,当初我在藏青山的时候就不该等我……不说这些了,他们怎么会出现在夜郎城?”
“姐姐说,他们韩门最近不太平,她又有身孕,想回江东待产。正好韩秦川要去西州参加朝仙会,便先送他去莲浦,再往西州而行。”
林云深笑道:“你一口一个韩秦川,他可是你正儿八经的堂姐夫。我告诉你,他跟我可不一样,你当初在我跟前没大没小也就算了,他是很讲规矩的人,你直呼他名字,他心里肯定记恨你。”
“我与他本就没什么往来,不怕他记恨。”
“并不为他,只为了慧端。”
白隐听他如此说,沉默了一会,说:“我一直疑惑,你对我姐姐,到底有几分真心。你这人总是如隔雾看花一般叫人看不清楚。”
“大人的事,你一个小毛孩……”林云深话说到一半,看到面前坐着的英武男子,忽然意识到,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白隐也不是当年的白隐了。
白隐嘴角似乎在笑,说:“因果报应,从前你总拿年纪说事,如今反过来了。”
林云深讪讪的,问说:“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现在是先回莲浦,还是先找找为我夺舍之人。”
“这邪祟如此残暴,可见怨念深重,咱们先得解决了它,不然不知道多少人性命又要丧在它手里。”
虽名为邪祟,但剑灵非鬼非怪非妖非魔,是灵,无形无影无踪,他们们奈何不了它,只能想方设法解了它的怨气。
那就是要先找到为他夺舍之人,了结了这段恩怨。也好,不然即便到了莲浦,找到他的肉身,有禁术封印在,他也还不了魂。只是眼下少不了要住在这里……
“许多年没有见了,姐姐说晚饭一起吃。”
林云深闻言看向白隐,说:“我就不去了。”
白隐点头:“也好。”
“你先别走,”林云深叫住了白隐,却半天没言语。白隐扭头看着他,正要开口,只听林云深低声问:“你跟我说,传言都不真,传言说是你烧了我尸身,可事实上并没有。那我想问你,传言说当年是韩秦川毒杀我,那……”
“这个千真万确,是真的,”白隐似乎气息不稳,别过头去,声音似乎带了恨意:“他趁你不备,下了剧毒给你,和其他人用七煞鬼火阵困住了你,然后用他的碎魂铃,击碎了你的魂魄。”
“哦,”林云深似乎有些失望,扯了扯嘴角,半晌才道:“他杀我,原也是应该的。”
白隐不放心他一个人,便让白鹇过来和他一起用完膳。白鹇肩膀受了伤,但他不是娇气之人,也不言语抱怨。林云深问:“最后如何了?”
“自然……自然是师叔大获全胜。卢氏的那些子弟被打的七零八落了。至于玄门四子……他们纠缠的是师叔,师叔手下有度,并未重伤他们。”
林云深听了叹了一口气,说:“他不该在闹市做法……”
“当时的境况我都看到了,若不是师叔抢过你手中符篆,做法的就是你了。你精气如此之弱,若要做法,必遭反噬。师叔是不想你受伤,况且当时也是事出无奈,他们剑下无情,招招都在取我们性命。不伤他们,死的就是我们了。”
林云深叹息说:“他如今在闹市做法,妖道的罪名就更是落实了。”
白鹇这才明白林云深并不是不赞同用复生鬼对付那些玄门子弟,他只是不愿由白隐来做。
“这都是无奈之举。师叔教我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也不能一味忍让,不然人家以为你好欺负,人人见了你都要踩一脚。如今挑衅的人越来越多了,今日一战,也是给他们提个醒,叫他们知道师叔的厉害。”
林云深笑了笑,说:“孺子可教,就该这样。”他也不顾白鹇面上难色,又说:“有件事,我要托你去做。”
“杨师叔你不要客气,只管说就是。”
“你是白家人,好说话。你去找到你们家大小姐,就对他说,你师叔那把开阳剑上的玉不见了。别的不用说,她自会去问的。”
白鹇一愣,抬头瞧向林云深。却见林云深嘴角带着笑,并未看他,而是扒拉着盘子里的最后一片肉说:“去吧。”
“哦。”白鹇有些羞愧,站起来说:“我还以为师叔你并未留意。”
“无意间发现的,一想便知道怎么回事了。去吧,晚了或就找不到了。”
白鹇闻言点头就慌忙出去了,林云深见他走远了,合上门,席地而坐。
他口中念念有词,将一张符点燃,符篆瞬间化为红色火星,他轻轻道了声“去”,那些火星便从门缝钻出去,消散在黑夜里。他胸口一阵温热腥气涌上来,自己匍匐在地上强压下去,擦干嘴角一抹血迹,眼神中阴狠毕现。
第19章夜郎篇:谶术
白鹇依照林云深的嘱托,将原话带给了慧端,慧端一听,果然立即就去问了白隐,当夜便着人去赎玉了。
白鹇和慧端数年不见,聊至半夜,回来的时候,特地到林云深的房间看了一眼,却见里头空空如也。
白隐心下一惊,慌忙推开了房门,确实不见林云深的身影。
他立即走到白鹇房门前,问:“你杨师叔哪去了?”
白鹇还没有睡,闻言立即开门出来:“杨师叔?刚我去的时候,他已经睡下了。”
“人不见了。”白隐皱着眉头朝院子里看去。白鹇道:“莫不是卢氏的人……”
白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便要朝外走,白鹇急忙跟上,一边走一边朝院子里打量着,叫道:“杨师叔,杨师叔!”
“我在这儿呢。”
白隐和白鹇都愣了一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看见林云深佝偻着腰,从茅房里出来。
白隐松了一口气,正要开口问,就听林云深有气无力地说:“拉死我了……”
白鹇“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道:“肯定是师叔你贪吃,一下子吃了那么多牛肉,能撑到半夜才拉肚子,已经算是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