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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三上学期的生活对于袁士元兵荒马乱的大学生涯,是难得的平静和自在。课不多,事情也不多,偶尔研究一下自己专业方面的知识,看看新媒体文字工作者的作品,看看书写写稿,平淡似水,却也乐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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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前,袁士元一家三口坐在一起闲聊,一张口就是二十年的时光。
明明开始讲的时候欢声笑语,明明也没说什么难过的事情,可就是莫名其妙的红了眼眶。
“时间过的好快啊,怎么就到了回忆往事的时候了呢?”
袁士元没来由的想起了一句诗,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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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过年回家,真的没有想到会在家待这么长的时间。
回家之前,母亲还特地打电话叮嘱袁士元,叫她带好回家要用的东西:“家里虽然都有,可也不知道你现在用的还是不是从前那样的。”
袁士元当时满不在乎的冲着空气摆了摆手,和小时候在母亲面前顶嘴的时候一样:“没关系,反正也在家里待不了多少天。”
母亲沉默了。
良久,电话那头换了轻飘飘的语气:“那你自个儿决定吧。”
这就是袁士元上大学以后,她们之间开始有的沟通方式。一个全心全意面面俱到,一个大大咧咧毫不在意。
因为少了面对面能看到的脸色和神情,她们经常就这样不欢而散,而且毫不自知。
几年前袁士元在电话里随口一提说回家想吃父亲做的排骨,父母从此就上了心。每每知道了她回家的日期,提前一个月就要去超市买好排骨猪肉放到家里的冰箱存着,还要提前一天牺牲自己的睡眠夜里拿出来做熟,就为了她能在清晨推开家门的时候想吃随时就能吃到一口热乎新鲜的排骨。
其实离家的这些年,父母早就已经老了,老得小心翼翼老得猝不及防。
经常是和袁士元打着电话突然间惊呼“我的手机呢“,经常说完这句忘了下句然后抱怨袁士元总打断他们说话,经常像个小孩子一样说了五分钟颠三倒四还是那么几句。可每每出差只要得空,一定会记得去哪里买点什么给她,看到了喜欢又拿不定主意的也会想着来问问她的想法,可又怕打扰她,只肯用微信消息发图片问她哪个中意。袁士元或许半个小时之后才看到,打电话过去那边一定还在原地等她的消息。
每每放下手机,袁士元都五味杂陈:这半个小时他们是怎么过来的?是尴尬的坐在那里等她的消息还是漫无目的的徘徊在人家的店里,耳边兴许还有导购这样那样的询问,因为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他们也许礼貌而客气的陪笑着说:“再看看再看看。“
每每这么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这年头,有一种冷叫你爸妈觉得你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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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总会让人们在不经意之间疏远,即便血浓于水,也逃不过这样的宿命。
他们彼此都知道,他们所居住的城市不仅跨越着大半个中国的距离,也横跨着不一样的作息时间。他们虽然不至于存在黑白颠倒的时差,但他们的生物钟却早就被“入乡随俗”这四个字打乱的面目全非。
经常就是晚上父母已经睡着的时候袁士元还醒着,早晨他们醒着的时候她还在睡梦里。他们怕打扰袁士元不肯主动给她打电话,她也怕打扰他们不肯打电话回去。
于是,千言万语都在微信那微不足道的几个字里。
他们问:“最近还好吗?“吃的怎么样,还在点外卖吗?住的怎么样,冬天到了有没有把珊瑚绒毯子铺上啊?过得还顺心吗,有啥不顺心的说出来咱一起分担……
袁士元回:“挺好的。“我这儿什么都好,吃的用的住的都挺好的,你们别瞎担心。
袁士元从来都不会问他们过得如何,因为知道答案总是千篇一律:“挺好的,别瞎操心。“
他们兴许也知道他们发出来的关切只会得到这么一种回答,但还是不厌其烦的问着,又怕问得多了惹她不痛快,每周一都会例行公事的问一句:“最近怎么样啊?“
可真到回家了,这句话就变成了每日餐前的一问:“今天想吃啥?“
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他们允许自己忘掉所有的事情,却不允许自己忘记袁士元说过的任何一句话,生怕因为这样的忘记就会让我们本就时间不长的见面徒增不愉快。
他们都心照不宣的隐去那些不如意的事情,却也渐渐的生疏了起来。他们像陌生人一样客套,生怕什么地方会让对方不开心。
他们啊,都活在了对方的记忆里,不愿也不敢清醒。
因为他们于记忆来说,都已经面目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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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回家只有冬天才可以回去,跨越半个中国两三个日夜,袁士元才能回到生她养她的小城。出发的时候是深夜,到家的时候是凌晨。就仿若是披星戴月的走过了两个时空,一个喧嚣而热闹,一个熟悉却沉静。
出了站台就能看到父亲在不远处接她回家,从怀里塞给她一双手套叫我带上,然后接过她的行李把她拽上出租车。不管这行李沉不沉,父亲都不肯再让她提。就这样提着到家门口,父亲把钥匙递给袁士元叫她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熟悉的炖肉香。
这时候回过头看就可以看到父亲藏在鱼尾纹的笑意:“怎么样,有没有仪式感?”
“什么?”袁士元接过行李箱开始收拾。
父亲不依不饶:“自己回家自己开门,多有仪式感啊……”
“无聊。”袁士元捧着自己的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父亲那边又催促她吃一块热乎的排骨再去睡个回笼觉。
可那之后袁士元再回家,父亲都是自己开门,再没有把钥匙递给她叫她“有仪式感”。
可在袁士元和母亲为数不多的通话里,总能听到母亲恨铁不成钢地抱怨父亲的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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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下所有的牺牲,袁士元真的很感谢因为疫情她和她的家人被困在家里的日子。让他们时隔多年再一次朝夕相处,还是小时候的习惯,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只是有人长大有人变老了。
今年的这个年,让他们时隔多年后再一次重新认识了彼此。
父母会知道袁士元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而袁士元也知道父母平常都在干什么。闲下来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打打牌泡泡茶聊聊天,说说之前的趣事,讲讲现在的形势。
偶尔还会打开家里的收音机,去听听电台里每日三档的评书。
就好像很多年前,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坐在热腾腾的饭菜前,听着收音机里老先生的评书,吃着北方大馅的酸菜饺子,窗户上渐渐滴落着缓霜,母亲在桌前扒着小葱举到袁士元面前问:“要不要来一个?”父亲坐在一旁递过自家做的黄酱:“尝尝,家里做的香。”
此刻即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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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袁士元梦到了老家的星空,满天星斗仿若要坠到地上一般亮的耀眼。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过年回家,袁士元总会梦到这样的场景。在梦里,她总是惊叹着它的美妙,梦醒后,她又自嘲地怀疑天上的星星什么时候这么多过?
她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
意识回转,才发觉这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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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因为晚上贪嘴多喝了一杯咖啡,这一觉梦醒,竟再无睡意。袁士元索性推开房门,去阳台上看夜景。
小的时候,袁士元总是很讨厌黑夜,总觉得不知哪里会跑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然后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现在想起来,大概是故事书看多了的鬼迷心窍。
可如今,袁士元倒越发喜欢这黑沉沉的夜。因为它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从前讨厌它的深,如今喜欢它的静。
果然,很善变。
思绪回转,那年老家的月好似月盘,大亮又圆。心里想着李白的“小时不识月”,却怎么也想不起下一句的羞恼。
那年的月如何,星如何,袁士元已经记不得了。
只记得那一夜的绞尽脑汁,记得那一夜的辗转难眠。那时的月色袁士元没心情欣赏,如今的夜色让她无法欣赏。
黑漆漆的天幕,隐隐一弯明月挂在天边,怎么看怎么单调。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可如今,月非昔时月,人无再少年。
今看花月浑相似,安得情怀似昔时。
果然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袁士元从小就一直很喜欢,纳兰容若的诗词,每一字每一句,她都曾一字字认真的看过背过。甚至有时候,还会为其中的悲戚故事留下过泪水。
可如今的袁士元再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心中感慨留恋之时,仍带着昔日的幸福和满足。
就如同写这首词时纳兰的心情。你曾来过,我亦曾珍惜过。所以,除了怀念,我不遗憾。只是贪心的希望那一刻再长久一点。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牛郎织女,这是纳兰在妻子死后最大的愿望。
痴情如此,让人震动。该是怎样的痴情眷恋,才会让人说出这样的誓言?
可是啊,纳兰不仅痴情,还是多情郎。
就如同今夜这月光,执着冷清却又同样摄人心魄。
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中秋月圆,纳兰举杯邀明月时可有想到那年巴山夜雨,他们共剪西窗烛的夜晚?会不会想起蓬山两飞的青鸟?会不会想起嫦娥奔月时的决然?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纳兰的所思所想袁士元是没有能力猜测了,袁士元只知道她在这个不眠夜里脑子里胡乱的想到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可惜,今夜无酒也无月,不然,该是个多么美好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