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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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昶 萧宝夤 萧正表

    刘昶,字休道,义隆第九子也。义隆时封义阳王。兄骏以为征北将军、徐州刺 史、开府。及骏子子业立,昏狂肆暴,害其亲属,疑昶有异志。昶闻甚惧,遣典签 虞法生表求入朝,以观其意。子业曰:“义阳与太宰谋反,我欲讨之,今知求还, 甚善。”又屡诘法生:“义阳谋事,汝何故不启?”法生惧祸,走归彭城。昶欲袭 建康,诸郡并不受命。和平六年,遂委母妻,携妾吴氏作丈夫服,结义从六十余人, 间行来降。在路多叛,随昶至者二十许人。

    昶虽学不渊洽,略览子史,前后表启,皆其自制。朝廷嘉重之,尚武邑公主, 拜侍中、征南将军、驸马都尉,封丹阳王。岁余而公主薨,更尚建兴长公主。

    皇兴中,刘彧遣其员外郎李丰来朝,显祖诏昶与彧书,为兄弟之戒。彧不答, 责昶以母为其国妾,宜如春秋荀对楚称外臣之礼。寻敕昶更与彧书。昶表曰: “臣植根南伪,托体不殊,秉旄作牧,职班台位。天厌子业,夷戮同体,背本归朝, 事舍簪笏。臣弟彧废侄自立,彰于遐迩。孔怀之义难夺,为臣之典靡经,棠棣之咏 可修,越敬之事未允。臣若改书,事为二敬;犹修往文,彼所不纳。伏愿圣慈,停 臣今答。”朝廷从之。拜外都坐大官。公主复薨,更尚平阳长公主。

    昶好犬马,爱武事。入国历纪,犹布衣皁冠,同凶素之服。然呵詈童仆,音杂 夷夏。虽在公坐,诸王每侮弄之,或戾手啮臂,至于痛伤,笑呼之声,闻于御听。 高祖每优假之,不以怪问。至于陈奏本国事故,语及征役,则能敛容涕泗,悲动左 右。而天性褊躁,喜怒不恆,每至威忿,楚朴特苦,引待南士,礼多不足,缘此人 怀畏避。

    太和初,转内都坐大官。及萧道成杀刘准,时遣诸将南伐,诏昶曰:“卿识机 体运,先觉而来。卿宗庙不复血食,朕闻斯问,矜忿兼怀。今遣大将军率南州甲卒, 以伐逆竖,克荡凶丑,翦除民害。氛秽既清,即胙卿江南之土,以兴蕃业。”乃以 本将军与诸将同行。路经徐州,哭拜其母旧堂,哀感从者。乃遍循故居,处处陨涕, 左右亦莫不辛酸。及至军所,将欲临陈,四面拜诸将士,自陈家国灭亡,蒙朝廷慈 覆,辞理切至,声气激扬,涕泗横流,三军咸为感叹。后昶恐雨水方降,表请还师, 从之。又加仪同三司,领仪曹尚书。于时改革朝仪,诏昶与蒋少游专主其事。昶条 上旧式,略不遗忘。

    高祖引见于宣文堂,昶启曰:“臣本国不造,私有虐政,不能废昏立德,扶定 倾危,万里奔波,投廕皇阙,仰赖天慈,以存首领。然大耻未雪,痛愧缠心。属逢 陛下厘校之始,愿垂曲恩,处臣边戍,招集遗人,以雪私耻。虽死之日,犹若生年。” 悲泣良久。高祖曰:“卿投诚累纪,本邦湮灭,王者未能恤难矜灾,良以为愧。出 蕃之日,请别当处分。”后以昶女为乡君。

    高祖临宣文堂,见武兴王杨集始。既而引集始入宴,诏昶曰:“集始边方之酋, 不足以当诸侯之礼。但王者不遗小国之臣,况此蕃垂之主,故劳公卿于此。”昶对 曰:“陛下道化光被,自北而南,故巴汉之雄,远觐天阙。臣猥瞻盛礼,实忻嘉遇。” 高祖曰:“武兴、宕昌,于礼容并不闲备,向见集始,观其举动,有贤于弥承。” 昶对曰:“陛下惠洽普天,泽流无外。武兴蕞尔,岂不食椹怀音。”

    又为中书监。开建五等,封昶齐郡开国公,加宋王之号。十七年春,高祖临经 武殿,大议南伐,语及刘、萧篡夺之事,昶每悲泣不已。因奏曰:“臣本朝沦丧, 艰毒备罹,冀恃国灵,释臣私耻。”顿首拜谢。高祖亦为之流涕,礼之弥崇。萧赜 雍州刺史曹虎之诈降也,诏昶以兵出义阳,无功而还。

    十八年,除使持节、都督吴越楚彭城诸军事、大将军,固辞,诏不许,又赐布 千匹。及发,高祖亲饯之,命百僚赋诗赠昶,又以其文集一部赐昶。高祖因以 所制文笔示之,谓昶曰:“时契胜残,事钟文业,虽则不学,欲罢不能。脱思一见, 故以相示。虽无足味,聊复为笑耳。”其重昶如是。自昶之背彭城,至是久矣。其 昔斋宇山池,并尚存立,昶更修缮,还处其中。不能绥边怀物,抚接义故,而闺门 喧猥,内外奸杂,前民旧吏,莫不慨叹焉。豫营墓于彭城西南,与三公主同茔而异 穴。发石累之,坟崩,压杀十余人。后复移改,为公私费害。

    高祖南讨,昶候驾于行宫,高祖遣侍中迎劳之。昶讨萧昭业司州,虽屡破贼军, 而义阳拒守不克,昶乃班师。十九年,高祖在彭城,昶至入见。昶曰:“臣奉敕专 征,克殄凶丑,徒劳士马,久淹岁时,有损威灵,伏听斧钺。”高祖曰:“朕之此 行,本无攻守之意,正欲伐罪吊民,宣威布德,二事既暢,不失本图。朕亦无克而 还,岂但卿也。”

    十月,昶朝于京师。高祖临光极堂大选。高祖曰:“朝因月旦,欲评魏典。夫 典者,为国大纲,治民之柄。君能好典则国治,不能则国乱。我国家昔在恆代,随 时制作,非通世之长典。故自夏及秋,亲议条制。或言唯能是寄,不必拘门,朕以 为不尔。何者?当今之世,仰祖质朴,清浊同流,混齐一等,君子小人,名品无别, 此殊为不可。我今八族以上,士人品第有九,九品之外,小人之官,复有七等。若 苟有其人,可起家为三公。正恐贤才难得,不可止为一人,浑我典制。故令班镜九 流,清一朝轨,使千载之后,我得仿像唐虞,卿等依俙元、凯。”昶对曰:“陛下 光宅中区,惟新朝典,刊正九流为不朽之法,岂唯仿像唐虞,固以有高三代。”高 祖曰:“国家本来有一事可慨。可慨者何?恆无公言得失。今卿等各尽其心。人君 患不能纳群下之谏,为臣患不能尽忠于主。朕今举一人,如有不可,卿等尽言其失; 若有才能而朕所不识者,宜各举所知。朕当虚己延纳。若能如此,能举则受赏,不 言则有罪。”

    及论大将军,高祖曰:“刘昶即其人也。”后给班剑二十人。二十一年四月, 薨于彭城,年六十二。高祖为之举哀,给温明秘器、钱百万、布五百匹、蜡三百斤、 朝服一具、衣一袭,赠假黄钺、太傅、领扬州刺史,加以殊礼,备九锡,给前后部 羽葆鼓吹,依晋琅邪武王伷故事,谥曰明。

    昶适子承绪,主所生也。少而尪疾。尚高祖妹彭城长公主,为驸马都尉。先昶 卒,赠员外常侍。

    长子文远,次辉,字重昌。并皆疏狂,昶深虑不能守其爵封。然辉犹小,未多 罪过,乃以为世子,袭封。正始初,尚兰陵长公主,世宗第二姊也。拜员外常侍。 公主颇严妒,辉尝私幸主侍婢有身,主笞杀之。剖其孕子,节解,以草装实婢腹, 裸以示辉。辉遂忿憾,疏薄公主。公主姊因入听讲,言其故于灵太后,太后敕清河 王怿穷其事。怿与高阳王雍、广平王怀奏其不和之状,无可为夫妇之理,请离婚, 削除封位。太后从之。公主在宫周岁,高阳王及刘腾等皆为言于太后。太后虑其不 改,未许之,雍等屡请不已,听复旧义。太后流涕送公主,诫令谨护。正光初,辉 又私淫张陈二氏女。公主更不检恶,主姑陈留公主共相扇奖,遂与辉复致忿争。辉 推主堕床,手脚殴蹈,主遂伤胎,辉惧罪逃逸。灵太后召清河王怿决其事,二家女 髡笞付宫,兄弟皆坐鞭刑,徙配敦煌为兵。公主因伤致薨,太后亲临恸哭,举哀太 极东堂,出葬城西,太后亲送数里,尽哀而还。谓侍中崔光曰:“向哭所以过哀者, 追念公主为辉顿辱非一,乃不关言,能为隐忍,古今宁有此!此所以痛之。”后执 辉于河内之温县,幽于司州,将加死刑,会赦得免。三年,复其官爵,迁征虏将军、 中散大夫。四年,辉卒,家遂衰顿,无复可纪。

    文远,历步兵校尉、前将军。景明初,为统军。在寿春,坐谋杀刺史王肃以寿 春叛,事发伏法。

    有通直郎刘武英者,太和十九年从淮南内附,自云刘裕弟长沙景王道怜之曾孙, 赐爵建宁子,司徒外兵参军,稍转步兵校尉、游击将军,卒于河内太守。而昶不以 为族亲也。

    萧宝夤,字智亮,萧鸾第六子,宝卷母弟也。鸾之窃位,封宝夤建安王。宝卷 立,以为车骑将军、开府,领石头戍军事。宝卷昏狂,其直后刘灵运等谋奉宝夤, 密遣报宝夤,宝夤许之。遂迎宝夤,率石头文武向其台城,称警跸,百姓随从者数 百人。会日暮,城门闭,乃烧三尚及建业城,城上射杀数人,众乃奔散。宝夤弃车 步走,部尉执送之,自列为人所逼,宝卷亦不罪责也。宝卷弟宝融僭立,以宝夤为 卫将军、南徐州刺史、改封鄱阳王。

    萧衍既克建业,杀其兄弟,将害宝夤,以兵守之,未至严急。其家阉人颜文智 与左右麻拱、黄神密计,穿墙夜出宝夤。具小船于江岸,脱本衣服,著乌布襦,腰 系千许钱,潜赴江畔,蹑屩徒步,脚无全皮。防守者至明追之,宝夤假为钓者,随 流上下十余里,追者不疑,待散,乃度西岸。遂委命投华文荣。文荣与其从子天龙、 惠连等三人,弃家将宝夤遁匿山涧,赁驴乘之,昼伏宵行。景明二年至寿春之东城 戍。戍主杜元伦推检知实萧氏子也,以礼延待,驰告扬州刺史、任城王澄,澄以车 马侍卫迎之。时年十六,徒步憔悴,见者以为掠卖生口也。澄待以客礼。乃请丧居 斩衰之服,澄遣人晓示情礼,以丧兄之制,给其齐衰,宝夤从命。澄率官僚赴吊, 宝夤居处有礼,不饮酒食肉,辍笑简言,一同极哀之节。寿春多其故义,皆受慰唁, 唯不见夏侯一族,以夏侯同萧衍故也。改日造澄,澄深器重之。

    景明三年闰四月,诏曰:“萧宝夤深识机运,归诚有道,冒险履屯,投命绛阙, 微子、陈韩亦曷以过也。可遣羽林监、领主书刘桃符诣彼迎接。其资生所须之物, 及衣冠、车马、在京邸馆,付尚书悉令预备。”及至京师,世宗礼之甚重。伏诉阙 下,请兵南伐,虽遇暴风大雨,终不暂移。

    是年冬,萧衍江州刺史陈伯之与其长史褚胄等自寿春归降,请军立效。世宗以 宝夤诚恳及伯之所陈,时不可失,四年二月,乃引八座门下入议部分之方。四月, 除使持节、都督东扬南徐兗三州诸军事、镇东将军、东扬州刺史、丹阳郡开国公、 齐王,配兵一万,令且据东城,待秋冬大举。宝夤明当拜命,其夜恸哭。至晨,备 礼策授,赐车马什物,给虎贲五百人,事从丰厚,犹不及刘昶之优隆也。又任其募 天下壮勇,得数千人。以文智三人等为积弩将军,文荣等三人为强弩将军,并为军 主。宝夤虽少羁流,而志性雅重,过期犹绝酒肉,惨形悴色,蔬食粗衣,未尝嬉笑。 及被命当南伐,贵要多相凭托,门庭宾客若市,书记相寻,宝夤接对报复,不失其 理。

    正始元年三月,宝夤行达汝阴,东城已陷,遂停寿春之栖贤寺。值贼将姜庆真 内侵,士民响附,围逼寿春,遂据外郭。宝夤躬贯甲胄,率下击之,自四更交战, 至明日申时,贼旅弥盛。宝夤以众寡无援,退入金城。又出相国东门,率众力战, 始破走之。当宝夤寿春之战,勇冠诸军,闻见者莫不壮之。七月,还京师,改封梁 郡开国公,食邑八百户。

    及中山王英南伐,宝夤又表求征。乃为使持节、镇东将军、别将以继英,配羽 林、虎贲五百人。与英频破衍军,乘胜遂攻钟离。淮水泛溢,宝夤与英狼狈引退, 士卒死没者十四五。有司奏宝夤守东桥不固,军败由之,处以极法。诏曰:“宝夤 因难投诚,宜加矜贷,可恕死,免官削爵还第。”

    寻尚南阳长公主,赐帛一千匹,并给礼具。公主有妇德,事宝夤尽肃雍之礼, 虽好合积年,而敬事不替。宝夤每入室,公主必立以待之,相遇如宾,自非太妃疾 笃,未曾归休。宝夤器性温顺,自处以礼,奉敬公主,内外谐穆,清河王怿亲而重 之。

    永平四年,卢昶克萧衍朐山戍,以琅邪戍主傅文骥守之。衍遣师攻文骥,卢昶 督众军救之,诏宝夤为使持节、假安南将军、别将,长驱往赴,受卢昶节度。赐帛 三百匹,世宗于东堂饯之。诏曰:“萧衍送死,连兵再离寒暑。卿忠规内挺,孝诚 外亮,必欲鞭尸吴墓,戮衍江阴,故授卿以总统之任,仗卿以克捷之规,宜其勉欤?” 宝夤对曰:“仇耻未复,枕戈俟旦,虽无申包之志,敢忘伍胥之心?今仰仗神谋, 俯厉将帅,誓必拉彼奸勍,以清王略。圣泽下临,不胜悲荷。”因泣涕横流,哽咽 良久。于后,卢昶军败,唯宝夤全师而归。

    延昌初,除安东将军、瀛州刺史,复其齐王。四年,迁抚军将军、冀州刺史。 及大乘贼起,宝夤遣军讨之,频为贼破。台军至,乃灭之。灵太后临朝,还京师。

    萧衍遣其将康绚于浮山堰淮以灌扬徐。除宝夤使持节、都督东讨诸军事、镇东 将军以讨之。寻复封梁郡开国公,寄食济州之濮阳。熙平初,贼堰既成,淮水滥溢, 将为扬徐之患;宝夤于堰上流,更凿新渠,引注淮泽,水乃小减。乃遣轻车将军刘 智文、虎威将军刘延宗率壮士千余,夜渡淮,烧其竹木营聚,破贼三垒,杀获数千 人,斩其直阁将军王升明而还,火数日不灭。衍将垣孟孙、张僧副等水军三千,渡 淮,北攻统军吕叵。宝夤遣府司马元达、统军魏续年等赴击,破之,孟孙等奔退。 乃授左光禄大夫、殿中尚书。宝夤又遣军主周恭叔率壮士数百,夜渡淮南,焚贼徐 州刺史张豹子等十一营,贼众惊扰,自杀害者甚众。宝夤还京师,又除使持节、散 骑常侍、都督荆囗东洛三州诸军事、卫将军、荆州刺史。不行,复为殿中尚书。

    宝夤之在淮堰,萧衍手书与宝夤曰:“谢齐建安王宝夤。亡兄长沙宣武王,昔 投汉中,值北寇华阳,地绝一隅,内无素畜,外绝继援,守危疏勒,计逾田单,卒 能全土破敌,以弱为强。使至之日,君臣动色,左右相贺,齐明帝每念此功,未尝 不辍箸咨嗟。及至张永、崔慧景事,大将覆军于外,小将怀贰于内,事危累卵,势 过缀旒。亡兄忠勇奋发,旋师大岘,重围累日,一鼓鱼溃,克定慧景,功逾桓文。 亡弟卫尉,兄弟戮力,尽心内外。大勋不报,翻罹荼酷,百口幽执,祸害相寻。朕 于齐明帝,外有龛敌之力,内尽帷幄之诚,日自三省,曾无寸咎,远身边外,亦复 不免。遂遣刘山阳轻舟西上,来见掩袭。时危事迫,势不得已。所以誓众樊邓,会 逾孟津,本欲翦除梅虫兒、茹法珍等,以雪冤酷,拔济亲属,反身素里。属张稷、 王珍国已建大事,宝晊、子晋屡动危机,迫乐推之心,应上天之命,事不获已,岂 其始愿。所以自有天下,绝弃房室,断除滋味,正欲使四海见其本心耳。勿谓今日 之位,是为可重,朕之视此,曾不如一芥。虽复崆峒之踪难追,汾阳之志何远?而 今立此堰,卿当未达本意。朕于昆虫,犹不欲杀,亦何急争无用之地,战苍生之命 也!正为李继伯在寿阳,侵犯边境,岁月滋甚。或攻小城小戍,或掠一村一里。若 小相酬答,终无宁日,边邑争桑,吴楚连祸。所以每抑镇戍,不与校计。继伯既得 如此,滥窃弥多。今修此堰,止欲以报继伯侵盗之役,既非大举,所以不复文移北 土。卿幼有倜傥之心,早怀纵横之气。往日卿于石头举事,虽不克捷,亦丈夫也。 今止河洛,真其时矣。虽然,为卿计者,莫若行率此众,袭据彭城,别当遣军以相 影援。得捷之后,便遣卿兄子屏侍送卿国庙、并卿室家及诸侄从。若方欲还北,更 设奇计,恐机事一差,难重复集,勿为韩信,受困野鸡。”宝夤表送其书,陈其忿 毒之意。朝廷为之报答。

    宝夤志存雪复,屡请居边。神龟中,出为都督徐南兗二州诸军事、车骑将军、 徐州刺史。乃起学馆于清东,朔望引见土姓子弟,接以恩颜,与论经义,勤于政治, 吏民爱之。凡在三州,皆著名称。

    正光二年,征为车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善于吏职,甚有声名。四年,上表 曰:

    臣闻尧典有黜陟之文,周书有考绩之法,虽其源难得而寻,然条流抑 亦可知矣。大较在于官人用才,审于所莅;练迹校名,验于虚实。岂不以臧否得之 余论,优劣著于历试者乎?既声穷于月旦,品定于黄纸,用效于名辈,事彰于台阁, 则赏罚之途,差有商准;用舍之宜,非无依据。虽复勇进忘退之俦,奔竞于市里; 过分亡涯之请,驰骛于多门;犹且顾其声第,慎其与夺。器分定于下,爵位悬于上, 不可妄叨故也。

    今窃见考功之典,所怀未喻,敢竭无隐,试陈万一。何者?窃惟文武之名,在 人之极地;德行之称,为生之最首。忠贞之美,立朝之誉,仁义之号,处身之端, 自非职惟九官,任当四岳,授曰尔谐,让称俞往,将何以克厌大名,允兹令问?自 比已来,官罔高卑,人无贵贱,皆饰辞假说,用相褒举。泾渭同波,薰莸共器,求 者不能量其多少,与者不复核其是非。遂使冠履相贸,名与实爽,谓之考功,事同 泛涉,纷纷漫漫,焉可胜言。

    又在京之官,积年一考。其中或所事之主迁移数四,或所奉之君身亡废绝,或 具僚离索,或同事凋零;虽当时文簿,记其殿最,日久月深,驳落都尽。人有去留, 谁复掌其勤堕?或停休积稔,或分隔数千,累年之后,方求追访声迹,立其考第。 无不苟相悦附,共为脣齿,饰垢掩疵,妄加丹素,趣令得阶而已,无所顾惜。贤达 君子,未免斯患;中庸已降,夫复何论。官以求成,身以请立,上下相蒙,莫斯为 甚。

    又勤恤人隐,咸归守令;厥任非轻,所责实重。然及其考课,悉以六载为程, 既而限满代还,复经六年而叙。是则岁周十二,始得一阶。于东西两省、文武闲职、 公府散佐、无事冗官,或数旬方应一直,或朔望止于暂朝,及其考日,更得四年为 限。是则一纪之中,便登三级。彼以实劳剧任,而迁贵之路至难;此以散位虚名, 而升陟之方甚易。何内外之相悬,令厚薄之如是!

    又闻之,圣人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孟子亦曰:仁义忠信天爵也,公卿大 夫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故虽文质异时,污隆殊世,莫不宝兹名器, 不以假人。是以赏罚之柄,恆自持也。至乃周之蔼蔼,五叔无官;汉之察察,馆陶 徒请。岂不重骨肉、私亲亲?诚以赏罚一差,则无以惩劝;至公暂替,则觊觎相欺。 故至慎至惜,殷勤若此。况乎亲非肺腑,才乖秀逸;或充单介之使,始无汗马之劳; 或说兴利之规,终惭十一之润。皆虚张无功,妄指赢益,坐获数阶之官,藉成通显 之贵。于是巧诈萌生,伪辩锋出;役万虑以求荣,开百方而逐利。握枢秉钧者,亦 知其苦,斯但抑之则其流已注,引之则有何纪极。

    夫琴瑟在于必和,更张求其适调。去者既不可追,来者犹或宜改。按周官 太宰之职:岁终,则令官府各正所司,受其会计,听其致事,而诏于王;三岁,则 大计群吏之治而诛赏之。愚谓:今可粗依其准,见居官者,每岁终,本曹皆明辨在 官日月,具核才行能否,审其实用而注其上下,游辞宕说,一无取焉。列上尚书, 覆其合否。如有纰谬,即正而罚之,不得方复推诘委否,容其进退。既定其优劣, 善恶交分。庸短下第,黜凡以明法;干务忠清,甄能以记赏。总而奏之。经奏之后, 考功曹别书于黄纸、油帛。一通则本曹尚书与令仆印署,留于门下;一通则以侍中、 黄门印署,掌在尚书。严加缄密,不得开视,考绩之日,然后对共裁量。如此则少 存实录,薄止奸回。其内外考格,裁非庸管,乞求博议,以为画一。若殊谋异策, 事关废兴,遐迩所谈,物无异议者,自可临时斟酌,匪拘恆例。至如援流引比之诉, 贪荣求级之请,如不限以关键,肆其傍通,则蔓草难除,涓流遂积,秽我彝章,挠 兹大典。谓宜明加禁断,以全至治,开返本之路,杜浇弊之门。如斯,则吉士盈朝, 薪载焕矣。

    诏付外博议,以为永式,竟无所定。

    时萧衍弟子西丰侯正德来降。宝夤表曰:

    伏见扬州表,萧正德自云避祸,远投宸掖,背父叛君,骇议众口,深心指趣, 厥情难测。

    臣闻立身行道,始于事亲,终于事君。故君亲尽之以恆敬,严父兼之以博爱。 斯人伦之所先,王教之盛典。三千之条,莫大于不孝。毁则藏奸,常刑靡赦。所以 晋恭获谤,无所逃死;卫伋受诬,二子继没。亲命匪弃,国孰无父?况今封豕尚存, 长蛇未灭,偷生江表,自安毒酖。而正德居犹子之亲,窃通侯之贵,父荣于国,子 爵于家,履霜弗闻,去就先结。隔绝山淮,温凊永尽,定省长违,报复何日?以此 为心,心可知矣。

    皇朝绵基累叶,恩均四海,自北徂南,要荒仰泽,能言革化,无思不韪。贲玉 帛于丘园,标忠孝以纳赏;筑藁街于伊洛,集华裔其归心。被发鐻身之酋,屈膝而 请吏;交趾文身之渠,款关而效质。至如正德,宜甄义以致贬。昔越栖会稽,赖宰 嚭以获立;汉困彭宋,实丁公而获免。吴项已平,二臣即法。岂不录其情哉?欲明 责以示后。况遗君忽父,狼子是心,既不亲亲,安能亲人。中间变诈,或有万等。 伏惟陛下圣敬自天,钦光纂历,昭德塞违,以临群后。脱包此凶丑,置之列位,百 官是象,其何诛焉!

    臣衅结祸深,痛缠肝髓,日暮途遥,复报无日。岂区区于一竖哉?但才虽庸近, 职居献替,愚衷寸抱,敢不申陈。伏愿圣慈,少垂察览,访议槐棘,论其是非。使 秋霜春露,施之有在;相鼠攸刺,遄死有归。无令申伋受笑于苟存,曾闵沦名 于盛世。

    正德既至京师,朝廷待之尤薄。岁余,还叛。

    五年,萧衍遣其将裴邃、虞鸿等率众寇扬州,诏宝夤为使持节、散骑常侍、车 骑大将军、都督徐州东道诸军事,率诸将讨之。既而扬州刺史长孙稚大破邃军,斩 鸿,贼遂奔退。

    初,秦州城人薛珍、刘庆、杜迁等反,执刺史李彦,推莫折大提为首,自称秦 王。大提寻死,其第四子念生窃号天子,改年曰天建,置立官僚,以息阿胡为太子, 其兄阿倪为西河王,弟天生为高阳王,伯珍为东郡王,安保为平阳王。遣天生率众 出陇东,攻没汧城,仍陷岐州,执元志、裴芬之等,遂寇雍州,屯于黑水。朝廷甚 忧之,乃除宝夤开府、西道行台,率所部东行将统,为大都督西征。肃宗幸明堂, 因以饯之。

    宝夤与大都督崔延伯击天生,大破之,斩获十余万。追奔至于小陇,军人采掠, 遂致稽留,不速追讨,陇路复塞。仍进讨高平贼帅万俟丑奴于安定,更有负捷。时 有天水人吕伯度兄弟,始共念生同逆,后与兄众保于显亲聚众讨念生,战败,降于 胡琛。琛以伯度为大都督、秦王,资其士马,还征秦州,大败念生将杜粲于成纪, 又破其金城王莫折普贤于永洛城,遂至显亲。念生率众,身自拒战,又大奔败。伯 度乃背胡琛,袭琛将刘拔,破走之,遣其兄子忻和率骑东引国军。念生事迫,乃诈 降于宝夤。朝廷喜伯度立义之功,授抚军将军、泾州刺史、平秦郡开国公,食邑三 千户。而大都督元修义、高聿,停军陇口,久不西进。念生复反,伯度终为丑奴所 杀。故贼势更甚,宝夤不能制。孝昌二年四月,除宝夤侍中、骠骑大将军、仪同三 司、假大将军、尚书令,给后部鼓吹,增封千户。宝夤初自黑水,终至平凉,与贼 相对,数年攻击,贼亦惮之。关中保全,宝夤之力矣。

    三年正月,除司空公。出师既久,兵将疲弊,是月大败,还雍州。仍停长安, 收聚离散。有司处宝夤死罪,诏恕为民。四月,除使持节、都督雍泾岐南豳四州诸 军事、征西将军、雍州刺史、假车骑大将军、开府、西讨大都督,自关以西,皆受 节度。九月,念生为其常山王杜粲所杀,合门皆尽。粲据州请降于宝夤。十月,除 散骑常侍、车骑将军、尚书令,复其旧封。

    是时,山东、关西寇贼充斥,王师屡北,人情沮丧。宝夤自以出军累年,糜费 尤广,一旦覆败,虑见猜责,内不自安。朝廷颇亦疑阻,乃遣御史中尉郦道元为关 中大使。宝夤谓密欲取己,弥以忧惧。而长安轻薄之徒,因相说动。道元行达阴盘 驿,宝夤密遣其将郭子恢等攻而杀之,诈收道元尸,表言白贼所害。又杀都督、南 平王仲冏。是月,遂反,僭举大号,赦其部内,称隆绪元年,立百官。乃遣郭子恢 东寇潼关,行台张始荣围华州刺史崔袭。诏尚书仆射行台长孙稚讨之。时北地人毛 鸿宾与其兄遐纠率乡义,将讨宝夤。宝夤遣其大将军卢祖迁等击遐,为遐所杀。又 遣其将侯终德往攻遐。会子恢为官军所败,长孙稚又遣子子彦破始荣于华州,终德 因此势挫,还图宝夤。军至白门,宝夤始觉,与终德交战,战败,携公主及其少子 与部下百余骑,从后门出走,渡渭桥,投于宁夷巴张宕昌、刘兴周舍。寻奔丑奴, 丑奴以宝夤为太傅。

    永安三年,都督尔朱天光遣贺拔岳等破丑奴于安定,追擒丑奴、宝夤,并送京 师。诏置阊阖门外都街之中,京师士女,聚共观视,凡经三日。吏部尚书李神俊、 黄门侍郎高道穆并与宝夤素旧,二人相与左右,言于庄帝,云“其逆迹事在前朝” 冀得赦免。会应诏王道习时自外至,庄帝问道习在外所闻。道习曰:“唯闻陛下欲 不杀萧宝夤。”帝问其故。道习曰:“人云:李尚书、高黄门与宝夤周款,并居得 言之地,必能全之。”道习因曰:“若谓宝夤逆在前朝,便将恕之。宝夤败于长安, 走为丑奴太傅,岂非陛下御历之日?贼臣不翦,法欲安施?”帝然其言,乃于太仆 驼牛署赐死。宝夤之将死,神俊携酒就之以叙旧故,因对之下泣。而宝夤夷然自持, 了不忧惧,唯称“推天委命,恨不终臣节”而已。公主携男女就宝夤诀别,恸哭极 哀。宝夤死,色貌不改。宝夤有三子,皆公主所生,而并凡劣。

    长子烈,复尚肃宗妹建德公主,拜驸马都尉。宝夤反,伏法。

    次子权,与少子凯射戏,凯矢激,中之而死。凯仕至司徒左长史。凯妻,长孙 稚女也,轻薄无礼,公主数加罪责。凯窃衔恨,妻复惑说之。天平中,凯遂遣奴害 公主。乃轘凯于东市,妻枭首。家遂殄灭。

    宝夤兄宝卷子赞,字德文,本名综,入国,宝夤改焉。初,萧衍灭宝卷,宝卷 宫人吴氏始孕,匿而不言。衍乃纳之,生赞,以为己子,封豫章王。及长,学涉有 才思。其母告之以实,赞昼则谈谑如常,夜则衔悲泣涕;结客待士,恆有来奔之志。 为衍诸子深所猜疾,而衍甚爱宠之。

    有济阴芮文宠、安定梁话,赞曲加礼接,乃割血自誓,布以腹心。宠、话等既 感其情义,敬相然诺。值元法僧以彭城叛入萧衍,衍命赞为南兗徐二州刺史、都督 江北诸军事,镇彭城。于时,肃宗遣安丰王延明、临淮王彧讨之,赞便遣使密告诚 款,与宠、话夜出,步投彧军。孝昌元年秋,郕于洛阳,陛见之后,就馆举哀,追 服三载。宝夤于时在关西,遣使观察,闻其形貌,敛眉悲感。朝廷赏赐丰渥,礼遇 隆厚,授司空,封高平郡开国公、丹阳王,食邑七千户。

    及宝夤反,赞惶怖,欲奔白鹿山,至河桥,为北中所执。朝议明其不相干预, 仍蒙慰勉。建义初,随尔朱荣赴晋阳,庄帝征赞还洛。转司徒,迁太尉,尚帝姊寿 阳长公主。出为都督齐济西兗三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齐州刺史。 宝夤见擒,赞拜表请宝夤命。尔朱兆入洛,为城民赵洛周所逐。公主被录还京,尔 朱世隆欲相陵逼,公主守操被害。赞既弃州为沙门,潜诣长白山。未几,趣白鹿山。 至阳平,遇病而卒,时年三十一。

    赞机辩,文义颇有可观,而轻薄俶傥,犹有父之风尚。普泰末,敕迎其丧至洛, 遣黄门郎鹿悆护丧事,以王礼与公主合葬嵩山。至元象初,吴人盗其丧还江东,萧 衍犹以为子,祔葬萧氏墓焉。赞江南有子,在国无后。

    萧正表,字公仪,萧衍弟临川王宣达子也。正表长七尺九寸,眉目疏朗。虽质 貌丰美,而性理短暗。衍以为封山县开国侯,拜给事中,历东宫洗马、淮南晋安二 郡太守。转轻车将军、北徐州刺史,镇钟离。

    初,衍未有子,以正表兄正德为子,既而封为西丰侯。正德私怀忿憾。正光三 年,背衍奔洛,朝廷以其人才庸劣,不加礼待。寻逃归,衍不之罪。后封正德临贺 王。衍末,复为散骑常侍、光禄大夫,知丹阳尹事。侯景之将济江也,知正德有恨 于衍,密与交通,许推为主。正德以船数十舫迎之。景渡江,衍召正表入援。正表 率众次广陵,闻正德为侯景所推,仍托舫粮未集,盘桓不进。景寻以正表为南兗州 刺史,封南郡王。正表既受景署,遂于欧阳立栅,断衍援军。又欲遣其妾兄龚子明 进攻广陵。衍南兗州刺史、南康王萧会理遣前广陵令刘瑗袭击,破之。正表狼狈失 据,乃率轻骑,走还钟离。

    武定七年正月,仍送子为质,据州内属。徐州刺史高归彦遣长史刘士荣驰赴之。 事定,正表入朝,以勋封兰陵郡开国公、吴郡王,食邑五千户。寻除侍中、车骑将 军、特进、太子太保、开府仪同三司,赏赉丰厚。其年冬薨,年四十二。赠侍中、 都督徐扬兗豫济五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司空公、徐州刺史,开国公、王并如故。 谥曰昭烈。子广寿。

    史臣曰:刘昶猜疑惧祸,萧夤亡破之余,并潜骸窜影,委命上国。俱称晓了, 咸当任遇,虽有枕戈之志,终无鞭墓之诚。昶诸子尪疏,丧其家业。宝夤背恩忘义, 枭獍其心。此亦戎夷彯狡轻薄之常事也。天重其罪,鬼覆其门,至于母子兄弟还相 歼灭,抑是积恶之义云。萧赞临边脱身,晚去仇贼,宠禄顿臻,颠沛旋至,信吉凶 之相倚也。正表归命,大享名族,亦以优哉。

    <b>部分译文</b>

    刘昶,字休道,刘义隆第九个儿子。刘义隆在世时,刘昶被封为义阳王。其兄刘骏为征北将军、徐州刺史、开府。等到刘骏的儿子刘子业继父爵位,子业昏愦狂妄、肆无忌惮、暴虐成性,残害自己亲属,他怀疑刘昶另有野心。刘昶听说,十分惊恐,派掌管文书典签的虞法生上表请求入朝,以观察刘子业的意图。刘子业说:“义阳王与太宰谋反,我本想讨伐他,今天知道他请求还朝,很好。”又屡屡诘问法生:“义阳王谋反一事,你怎么不禀报?”法生害怕惹祸,逃到彭城。刘昶想袭击建康,各郡都不同意,和平六年(465),于是丢下母亲妻子,携同女扮男装的妾吴氏,结义随从六十多人,从小路投降朝廷。一路上,随从多有背叛的,跟随刘昶到朝廷的只有二十来个人。

    刘昶虽然学问不很渊博广阔,只是略读子史之类,但前后上表启奏,都是他自己亲手写的。朝廷嘉许器重他,让他与武邑公主结婚,拜授侍中、征南将军、驸马都尉,封丹阳王。一年多后公主逝世,又改娶建兴长公主。

    皇兴年间,刘。。派员外郎李丰到魏朝廷,显祖召刘昶给刘。。写信,以兄弟的身份劝诫他。刘。。不回答,责备刘昶以母为国妾,与春秋中记载的荀。。对楚称外臣之礼的情况没什么两样。不久,皇帝又让刘昶再给刘。。写信。刘昶上表说:“臣根植南方刘伪政权,托体虽不特殊,但任官为牧守,朝廷之中职位也高。天杀的刘子业,杀害同宗族人,我只好离本还归皇魏,放弃先前官爵。我的弟弟刘。。废弃侄子,自立为王,恶迹昭彰,远近皆知。而今皇上大义难传递,为臣之礼难以背弃,锦绣文章可撰,但背弃之事也不容臣再做。臣如若再写,就是不敬;重写旧信,对方又不接纳。臣恳求皇恩浩荡,免臣再答。”朝廷答应了他的请求,拜授他为外都坐大官。公主又死了,又改配平阳长公主。

    刘昶喜爱犬马,热爱战事,进入皇魏经历数朝,仍是布衣皂冠,衣着简朴,如同凶丧素服。但是他呵斥责骂侍童奴仆,声音中杂夹夷夏多种口音。他即使在宫廷之上,诸位王公也经常戏弄他,打打闹闹,或捏手扭臂,以至嗷嗷直叫,大笑呼喊的声音,常常传到皇帝耳中。魏高祖每每总是宽容他,从不追究。但是到了他上书陈奏本国政事,谈及征伐之事,他则能收敛笑容,常常涕泪雨下,以至悲切感动左右大臣。但他本人天性狭隘急躁,喜怒无常,每每发起脾气鞭打起人来,痛苦难当,对待南方士人,礼节多不周全,由于这些,别人都很怕他,躲他躲得远远的。

    太和初年,转任内都坐大官。等到萧道成杀了刘准,皇魏派遣众将讨伐南方,皇帝下诏刘昶说:“卿先见高远,早来皇魏。卿宗庙不复血食,朕听说此问,忿怒满怀。现在派遣大将军率领南州士卒,讨伐逆竖,荡除凶顽丑恶之人,为民除害。南州清平之后,朕即赏赐你南方的土地,让你重振往日基业。”于是刘昶以本将军与众将一起同行。路经徐州,在其母旧堂上哭拜,哀痛之情,感动随从人员。于是刘昶遍寻故居,处处伤心落泪,左右之人也无不辛酸落泪。到了军队所在地,准备战斗之前,刘昶四面拜过众将士,自陈家国灭亡,蒙受朝廷恩抚的经过,语辞真诚,义理恳切,声音气势激荡昂扬,涕泪横流,三军将士都为之感叹不已。后来刘昶担心雨水季节来到,上表请求还师,皇帝答应了。朝廷又加授他为仪同三司,领仪曹尚书。当时改革朝廷仪典,皇帝下诏让刘昶与蒋少游两人专管此事。刘昶逐条陈述旧时仪式,无一遗忘。

    魏高祖在宣文堂召见刘昶,刘昶启奏说:“为臣原来本国不争气,私有暴政,不能废除昏邪选立有德之人,扶整倾倒危覆,为臣万里奔波,投归皇魏,仰赖圣皇天慈,才得保全性命。然而臣本国大耻未雪,痛楚惭愧时常折磨为臣。正逢陛下厘校旧仪之始,臣希望陛下能略垂恩慈,把为臣安置边关,让臣招集旧人,以雪奇耻。即使臣死,也胜过忍辱而活的有生之年。”悲痛哭泣了很久。魏高祖说:“爱卿你投诚于魏,已经过了几个朝代了,但你自己本邦破灭,作为王者的你不能赈难救灾,的确多有愧意。但出朝任官之事,应当改日再论。”后来朝廷以刘昶的女儿为乡君。

    魏高祖到宣文堂,见武兴王杨集始。既而引杨集始入宴,下诏给刘昶说:“杨集始是边境的一方酋长,不足以当受诸侯的礼节,然而作为王者不遗漏掉小国之臣,何况这一蕃之主,所以朕烦劳公卿于此。”刘昶回答说:“陛下您道德教化光被远近,从北而南,所以巴汉之雄,仍远敬皇魏天阙。臣参加盛礼,实在感谢皇上知遇。”魏高祖说:“武兴、宕昌,对礼节并不熟悉,多有不合礼节之处,刚才朕见到集始,观察他的行为举止,比弥承强多了。”刘昶回答说:“陛下您慈惠接达普天之下,恩泽流被四海之内,武兴这样的蕞尔小国,哪能不食椹怀音。”

    朝廷又命他为中书监。开建五等,封刘昶为齐郡开国公,加授宋王之号。太和十七年(493)春,魏高祖临经武殿,大议南伐,谈到齐、萧篡权的事情,刘昶每每悲泣不已。因而启奏说:“为臣本朝沦丧,备遭艰毒,希望凭借魏国灵德,以释为臣私耻。”顿首拜谢。魏高祖也为之流下眼泪,礼待他更为优厚。萧赜的雍州刺史曹虎诈降,皇帝下诏让刘昶兵出义阳,终而无功而回。

    太和十八年(494),朝廷授他为使持节,都督吴、越、楚、彭城诸军事,大将军,刘昶坚决推辞,魏帝不许,又赐给他布千匹。到出发时,魏高祖亲自为他饯别,高祖命群僚佐赋诗赠予刘昶,又把自己所撰的一部文集赐给他。高祖拿出他自己的文集对刘昶说:“我业余时间,热衷文学,虽然学识粗浅,但也欲罢不能。如有一见,便行成文,送给你看。文章虽无足味,只供爱卿一笑而已。”其重视刘昶于此可见一斑。自从刘昶离开彭城,到他上任,相隔已经很久了。彭城中过去的斋宇山池,都还存在,刘昶又加修缮,仍居止其中。刘昶到彭城,不能安定边境,心怀人物,抚接义故,而闺门之内喧嚣猥事,内外奸邪杂处,以前百姓旧时吏卒见到这种情况,无不感慨叹惜。刘昶又营造坟墓于彭城西南,自己墓穴与三位公主的同茔而异穴。挖掘石头,垒起坟茔,坟墓崩溃,压死了十几个人。后来又移改他处,公私浪费很多,危害不小。

    魏高祖南讨,刘昶在皇帝行宫候驾,高祖派侍中迎接慰劳。刘昶讨伐萧昭业于司州,虽然屡屡破败敌军,但义阳拒守,攻而不克,刘昶只好撤军。太和十九年(495),魏高祖在彭城,刘昶入见。刘昶说:“为臣奉命征讨,剿灭凶邪,但却徒劳士卒马匹,久拖时日,不见战功,实在有损陛下威灵,臣请接受刑罚。”魏高祖说:“朕此番前来,本无攻守之意。正想讨伐罪恶,吊慰民众,宣扬皇威布施帝德,二事既做好,也不失本来打算,朕也无所成就,只好还师,岂只是爱卿你呢。”

    十月,刘昶在京城朝见皇帝。高祖幸临光极堂大选人士。高祖说:“月初会朝,想让大家品评魏典。大凡称为典的,都是作为国家的大纲,治理百姓的柄把。一国之君能喜好法典则国家定会大治,不喜好法典则国家定会乱套。我魏过去在恒、代时,典制都是随时制作,所造的都不是通世的长久典章。所以从夏到秋,朕总是亲议条文。或言惟能是寄,不必拘于门庭,朕以为不尔。为什么呢?是因为当今之世,本当仰祖质朴,然而清浊同流,混淆不分,君子与小人也是名位品级没有区别,这尤为不可。我皇魏现在八族以上,士人品第有九等,九品以外,细小官职,又有七等。如真有贤人,可以起家为三公之列。朕正是担心贤才难得,不能只为一人,浑我典制。所以今令大家区分九流,清纯统一朝轨,以使千年之后,我能够与唐、虞之名仿佛,卿等可比拟元、凯。”刘昶对答说:“陛下圣德披及中区,更新朝典,修正九流,编议不朽法典,岂只是与唐、虞相仿佛,肯定会德高三代之君。”魏高祖说:“国家本来有一件事情可以感慨。可以感慨的是什么呢?总是没有人在大众场合说人得失。今天,卿等都得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作为人君担心不能接纳群臣谏奏,作为人臣担心不能尽忠于主。朕今天每举一人,他如果有什么不是,你们尽可说出他的过失在什么地方;如他有才能而朕没有认识到的,你们也应各自说出自己所了解的。朕该当虚心接受意见。如能这样,能尽举他人得失的受赏,不说话则有罪。”

    等到议论大将军,高祖说:“刘昶就是充其职的人。”后来高祖又赐给刘昶班剑二十人。

    太和二十一年(497)四月,刘昶在彭城去世,享年六十二岁。高祖亲自为他举哀,赐给温明秘器、钱百万、布五百匹、蜡三百斤、朝服一套、衣一套,赠其为假黄钺、太傅,领扬州刺史,加以特殊礼节,备具九锡,赐给前后部羽葆鼓吹,丧制礼数都按晋代琅笽武王司马亻由的样式办理,谥称明。

    萧宝夤,字智亮,萧鸾的第六个儿子,萧宝卷的同母弟弟。萧鸾窃居皇位之后,封萧宝夤为建安王。宝卷继位后,任命他为车骑将军、开府,领石头城戍守军事。宝卷昏愦狂虐,其直后刘灵运等人谋求奉立萧宝夤,秘密派人报告宝夤,宝夤答应了这件事。于是迎接萧宝夤率领石头城文武官员兵卒向宝卷所居的台城进发,号称清理君侧,百姓随从的有数百人。当时正好是傍晚,城门关闭,宝夤于是焚烧三尚以及建邺城,城上射下的箭矢杀死了数人,大家于是奔散而去。萧宝夤弃车奔逃,被部尉捉拿送到宝卷那里,宝夤自己申述是被人所逼,宝卷也就不再怪罪他。宝卷弟弟宝融继立,任命宝夤为卫将军、南徐州刺史,改封鄱阳王。

    萧衍攻克建业,杀其兄弟,准备加害萧宝夤,以兵守候他,但攻迫不太紧急。他家太监颜文智与左右麻拱、黄神密谋,穿破墙壁,让宝夤在夜里逃了出去。在江岸边准备好小船,脱下原来衣服,穿上乌布襦衣,腰间系上千文左右的钱,偷偷溜到江边,脱掉鞋子,光脚行走,脚上的皮都走掉了。防守的人到天亮时才发现,追到江边,宝夤装扮成钓鱼的,随流漂浮上下十余里,追赶的人没有怀疑,等到他们散去,才渡到长江西岸。于是宝夤委命投奔华文荣。文荣与其养子天龙、惠连等三人,弃家把萧宝夤藏在山涧之中,租来驴子让他坐上,昼伏夜行,景明二年(501)到了皇魏寿春的东城戍。戍主杜元伦查寻一番,知其确实是萧氏之子,便以礼相待,驰马禀告扬州刺史、任城王元澄,元澄以车马侍卫迎接他。当时宝夤十六岁,长时的徒步行走,使他形容憔悴,见到的人都以为他是被掠夺出卖的奴隶。元澄以客礼待他。宝夤请求元澄给他服丧的衣服,元澄派人晓示情礼,按丧兄的礼制,给他齐衰丧制的衣服,宝夤从命。元澄率领官僚前去吊唁,宝夤居处有礼,不饮酒不吃肉,不笑寡言,全同极哀的礼节。寿春城有许多故旧,都受其慰唁,只是不见夏侯一族,因为夏侯苟同于萧衍的缘故。改日萧宝夤到元澄那里,元澄深深地器重他。

    景明三年(502)闰四月,帝下诏曰:“萧宝夤深识大理,归诚我魏,实属有道之举,他冒险履艰,投命朝廷,微子、陈、韩也不能超过他。可派遣羽林监、领主书刘桃符到任城王那里迎接。其资生所需之物,以及衣冠、车马、在京的住房,交尚书都把它们准备好。”等萧宝夤到了京城,魏世宗很优厚地对待他。宝夤伏诉皇阙之下,请兵向南征伐,虽遇暴风大雨,他始终不移动。

    这年冬天,萧衍江州刺史陈伯之与其长史褚胄等自寿春前来投降,萧宝夤请军立即前去受降。魏世宗以宝夤所述十分诚恳以及伯之所述,觉得时不可失,景明四年(503)二月,世宗于是召集高级官员到宫内讨论部署兵力的方法。四月,除萧宝夤为使持节,都督东扬、南徐、兖三州诸军事,镇东将军,东扬州刺史,丹阳郡开国公,齐王,配置兵力一万人。任命文智等三人为积驽将军,文荣等三人为强驽将军,都为军主。萧宝夤虽然少被流俗所羁,但他志性雅重,过了丧服之期他仍然不食酒肉,惨形悴色,蔬食粗衣,从不嬉笑。等到受命南伐,贵臣显要多前来凭托,他府上门庭宾客若市,掌管书写记录的官员也相寻而来,萧宝夤接对应答,分毫不失其理。

    正始元年(504)三月,萧宝夤到了汝阴,东城已被攻陷,于是停驻在寿春栖贤寺。这时,正逢敌姜庆真侵犯国境,老百姓纷纷归附,敌人围逼寿春,攻占据守在外城。宝夤亲穿战甲,率领部下打击敌人,两军自四更交战,战斗持续到第二天晚上申时,敌人越来越多。萧宝夤因兵少无援,退兵入金城。然后,又率军出相国东门,督军力战,才把敌人打退。萧宝夤寿春一战,勇冠诸军,闻见之人无不觉得他非常英勇。七月,还军京师,朝廷改封其为梁郡开国公,食邑八百户。

    等到中山王元英南伐,萧宝夤又上表请征。于是朝廷任命他为使持节、镇东将军、别将以继元英,配备羽林、虎贲五百人。与元英一起频频破败萧衍部队,乘胜又攻打钟离。可正逢淮河洪水泛滥,萧宝夤与元英狼狈引退,士兵被淹死的十成有四五成。有关部门启奏萧宝夤据守东桥不力,才导致军败,理应处之以极刑。帝诏曰:“萧宝夤因难投诚,宜假以宽贷,可免死,免官削爵放还归家。”

    不久,萧宝夤娶南阳公主,帝赐帛一千匹,并赐给礼具。公主有妇德,侍奉萧宝夤竭尽夫妇之礼,虽然二人成亲多年,而她仍恭敬如初。萧宝夤每每回家入室,公主必定站在门口等着他,相遇如宾,不是太妃病重,她从来没有回娘家去过。宝夤性情温顺,待妻以礼,奉敬公主,夫妻和和睦睦,清河王元怿看在眼里,亲近而看重他。

    永平四年(511),卢昶攻克萧衍朐山戍,让琅笽戍主傅文骥驻守那里。萧衍派兵攻打傅文骥,卢昶督军救助,皇帝下诏让萧宝夤为使持节、假安南将军、别将,长驱救战,听从卢昶调遣。帝赐给帛三百匹,世宗在东堂与他饯别。诏书曰:“萧衍送死,连兵再犯我境,卿忠规内树,孝诚外亮,此番前去,必欲鞭尸吴墓,戮衍江阴,因此授卿以总统之职,朕完全依仗卿而静候喜报,卿应勉力征战。”萧宝夤回答说:“仇耻未报,枕戈待旦,为臣虽无申包之志,但臣不敢忘伍子胥报仇之心。而今仰仗陛下神谋,为臣督促将帅,誓必摧敌气势,完成君王重托。陛下亲为臣饯行,为臣不胜感泣。”说着泪如雨下,哽咽良久。后来,卢昶军队惨败,只有萧宝夤全师而还。

    延昌初年,朝廷提拔他为安东将军、瀛州刺史,复其齐王爵位。延昌四年(515),迁任抚军将军、冀州刺史。等到大乘发生叛乱,萧宝夤派兵讨伐,屡屡被敌人战败。大军到后,灭了敌人。灵太后临朝,萧宝夤大军还归京师。

    萧衍派他的将领康绚在浮山拦起堤坝,蓄淮河水准备灌淹扬州、徐州。朝廷提升萧宝夤为使持节、都督东讨诸军事、镇东将军以讨伐康绚。不久又封他为梁郡开国公,封邑在济州濮阳。熙平初年(516~517),敌人修成水坝,淮河水乱流,眼看就要危及扬州、徐州,萧宝夤在堰坝上游,更开新渠,引水注入淮泽,水势稍微减小。他又派轻车将军刘智文、虎威将军刘延宗率领千余名壮士,乘着黑夜渡过淮河,放火焚烧敌人的竹木营寨,攻破敌人三处营垒,斩杀俘获敌人数千名,斩杀敌人的直。。将军王升明后还归本营,大火连烧数日。萧衍将领垣孟孙、张僧副等率水军三千人,渡过淮河,北攻统军吕叵。萧宝夤派府中司马元达、统军魏续年等率军攻打,消灭了敌人,孟孙等人奔散退去。朝廷授他为左光禄大夫、殿中尚书。萧宝夤又派军主周恭叔率领数百壮士,乘夜晚渡到淮河以南,焚烧萧衍的徐州刺史张豹子等十一座大营,敌人受到惊扰,互相杀害的很多。萧宝夤还归京城,又被朝廷除任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荆、、东洛三州诸军事、卫将军、荆州刺史。宝夤未前去就任,又被任命为殿中尚书。

    萧宝夤在淮堰的时候,萧衍给他写了一封信说:“朕谢罪齐建安王宝夤。您的亡兄长沙宣武王,过去曾任职汉中,当时正值北边寇侵华阳,他身处绝隅,内无蓄积兵粮,外无救援之军,真可谓是守危疏勒,但他计超田单,却终能保全境域破灭敌人,以弱为强。朝廷使者到州之日,君臣动色,左右相贺,齐明帝每每念及此功,未尝不停箸嗟叹。等到张永、崔慧景事出,大将覆军于外,小将怀异心于内,事态危为累卵,形势急迫过于一发千钧。您的亡兄忠诚勇敢,精神奋发,旋师大岘,累日重围敌人,一鼓作气,击溃敌人,平定慧景之乱,他的功劳超过齐桓晋文。您的亡弟卫尉,兄弟同心戮力,尽心于帝廷内外。然而,你们巨大的功劳不见回报,反而全家却遭劫难,家中百口尽被处死。朕于齐明帝外有戡敌之力,内尽帷幄之诚,日自三省,自己没有些微过错,虽然自己身处边外,也不免受到牵涉。齐明帝派刘山阴轻舟西上,被朕掩袭擒拿。当时形势危急,事情紧迫,确为不得已才那样做的。当时朕所以要誓师樊邓,会击孟津,本是想剪除梅虫儿、茹法珍等,以雪冤酷,拔济您身家亲属,以求还清白之身。可适逢张稷、王珍国已建大事,宝日至、子晋屡动危机,朕迫于乐推之心,顺应上天之命,迫不得已才就帝位,岂是朕当初本意。之所以君临天下,绝弃房室,断除滋味,正是为了使四海之民见我为君本心而已。不要说今天朕的位置是那么重要,其实朕之视此,它还不如一草一芥的份量。虽说崆峒之迹难追,但汾阳之志何远。而今朕筑造此堰,卿您当还不了解朕的用意。朕即使对昆虫,犹且不欲加害,哪里谈得上急于争夺无用之地,以苍生之命去打仗呢!正是由于李继伯在寿阳,侵犯我边境,日滋月甚。或攻小城小戍,或抢一村一里。如果朕小相应付,国境终无宁日,会导致边邑争桑、吴楚连祸的局面。所以朕每每制止镇戍将帅,不与计较。李继伯既知朕这个想法,越发窃土更多。而今修造此堰,只是为了报答李继伯侵略盗取之罪,这既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朕便不再移书告知魏廷。卿您幼年即有倜傥之心,早怀纵横之气。从前卿您在石头城举事,虽然不即成功,但行为亦是大丈夫之举。而今羁留河、洛,确实与当年情形相似。即使这样,朕为卿着想,您还不如率领部队,袭据彭城,朕当别遣军马与卿呼应。成功之后,朕便派您兄长子屏侍送卿国庙,并您家室以及诸侄从人。如果您打算归北廷,当更设奇计,以防机事差失,灾难又会来到,您千万别像当年韩信,出现受困于野鸡的局面。”萧宝夤上表把这封信送给朝廷,陈奏他的仇恨之意。朝廷下诏应答。

    萧宝夤立志报仇雪恨,屡屡请求居边。神龟年间,出任都督徐州、南兖州诸军、车骑将军、徐州刺史。于是在清河东建起学馆,月初月中引见当地百姓的子弟,和颜悦色,与他们一起讨论经义,萧宝夤勤于政治,吏卒百姓都很敬爱他。共历治三州,都以治绩出名。

    正光二年(521),朝廷征拜他为车骑大将军、尚书左仆射。萧宝夤善于衙门公务,很有名声。四年(523),萧宝夤上表说:

    “臣听说尧典有升贬之文,周书有考检吏绩之法,虽然其源头难以寻探,但其道理也许可以寻知。大致在于官人用才,审于其人所在的状况;练迹校名,验于政事虚实。哪能不以褒贬得之余论,优劣著于历试的呢?既声誉尽于月初品评,品位定于黄纸,用效于名辈,事彰于台阁,则赏罚标准,就有区别;是用还是不用,并不是没有依据。即使是勇进无退之辈,奔竞于市里之中;过分无边之请,奔驰于高门;显贵之人还是要顾及到自己的声誉品第,慎其予夺。器分定于下,爵位悬于上,不可妄自叨拈的缘故使其这样。

    “而今臣窃见考检功绩的典制,义理未明,臣敢尽衷言,试陈万一。什么呢?臣窃思文武的名实,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德行的称呼,为人们最重要的东西。忠贞之美,是为朝的美誉,仁义之号,是立身首端,自己不是职在九官之列,任充四域之职,授给这些称号,赋予过誉大名,这将何以克止大名,应对询问。一段时间以来,官不论高下,人无论贵贱,全都饰辞假说,夸饰其美。泾渭同处一波,香恶共容一器,求官的人不能衡量己才大小,予官的人不能校其是非。于是便使官士相混,名与实错,虽说是考校功绩,然事同普调,纷纷漫漫,哪能说得尽。

    “又在京官员,一年一考。其中或有所事之主迁移数四,或所奉之君身名废绝,或同僚离索,或同事凋零,虽然当时文簿,记下其事,然日久月深之后,剥落都已干净,同时之人都有去留,谁再掌握其当初勤还是堕?或是停官休息数年,或是分离隔绝数千里,累年之后,朝廷才追访其人声迹,立其考功品第。这些人无不苟相悦附,共为唇齿,饰垢掩疵,妄加善评,只求得到官职就行了,其余什么都不顾惜。即使是贤达的君子,也难免染上这种病患;中人以下,还有什么好说的。官以求请而得到,身以请品而得立,上下互相蒙骗,再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

    “又经常查访人民的忧隐,都是守令的事,这种工作担子不轻,责任也实在很重大。然而等到考校他们吏绩,却都以六年为一期,既而限满代还,又要经过六年才叙职,这样就经过了十二年,才能得到一个官阶。而东西两省,文武闲职、公府散佐、无事冗官,或者数旬才值一次班,或是一月才上两次朝,等到考课之日,却以四年为限。这样十二年中,便会升三级。外任之官以职任辛劳,而升官之路至难;而此类散位虚名上的人,升官的路子却很宽易。凭什么内官外职的升迁悬殊,厚薄如此之大!

    “臣又听说,圣人的大宝叫位,想什么办法守住位子叫仁。孟子也说:仁义忠信是天的爵位,公卿大夫是人的爵位。古代的人修立天爵而人爵随之。所以虽然文饰质朴异时不同,污浊隆盛殊世各异,各代无不实其名器,不随便交人掌管。所以赏罚的权柄,无不是君主自持的。以至周代如此和蔼,五叔却无官职;汉代察举,馆陶徒请无复。这难道是那时的君主不重骨肉、厚私亲?确实因为赏罚之间,一念之差,则无以劝勉勤劳;至公做法稍有松懈,则邀官之徒便蠢动相欺。所以人主至慎至惜,殷情考验如此。而况那些亲非同脉,才非秀逸;或充他国之使,始无汗马之劳;或说兴利之策,终无十一之用。都是虚张无功,妄指赢益,坐以获数阶之官,冒成显耀贵势。这样就会使巧诈萌生,诡辞蜂出,大家都挖空心思以求荣耀,千方百计去追逐名利。而掌握权柄的人,也知道这些情况,但是,抑制吧,其流已经漫溢,引导吧,那还有什么纲纪而言。

    “大凡琴瑟之音在于和谐,更张是为求其适合音调。去者既不可追,来者犹或宜改。臣查周官太宰之职:年终,则令官府各正其司守,接受大家评议,听其述职,而诏于王;三年,则衡查群官的治绩而决定诛赏。愚臣以为:今天可以大致依照其标准,在职官员,每年年终,本部门都明辨其居职日期,记述其才干德行好坏,审核其事实而注明上下,无稽说法,一律不取。列举交给尚书,检查其与事实符合与否。如果有纰缪,即纠正过来并处罚他们,不得又行推诿拖延,容其进退。既定其优劣,善恶交分。平庸下第之官,黜于凡俗以明王法;干练忠清的官员,选拔到重要岗位以记赏赞。汇总奏上。既奏之后,考功曹另外在黄纸、油帛上记写。一份交给本部门的尚书与令、仆的官署,留府存档;一份则交给侍中、黄门衙门,让尚书掌管。这些要严加保管,不得开视,考核官绩的时候,才能一起对照定夺。像这样,就可保存实录,制止奸诈行为。其内官外职考定的办法,裁定非庸职所管,臣请求引朝臣博议,以确立统一的办法。像那些有殊谋异策、做的事情关系国家兴废,远近之人都众口皆碑,物无异议的,自可临时斟酌,不必拘泥常例。至于那些引比他人的诉求,贪荣求级的祈请,如果不把好关口,让其溜过去了,则会蔓草难除,细流逐积,侵害国家大宪,扰乱美好章规。臣以为应明加禁止断除,以保全至治,开返本之路,杜塞弊端之门。像这样那就会使吉士满朝,优劣焕然明晰了。”

    皇帝下诏交付官员广泛讨论,以定永恒法式,竟没有结局。

    正光五年(524),萧衍派其将裴邃、虞鸿等人率军侵犯扬州,皇帝下诏令萧宝夤为使持节、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都督徐州东道诸军事,率领诸将统兵讨伐。接着扬州刺史长孙稚大破裴邃军马,斩杀虞鸿,敌人于是奔散退去。

    当初,秦州城人薛珍、刘庆、杜迁等人反叛,杀了刺史李颜,推举莫折大提为首,自称秦王。大提不久死去,他的第四子念生窃取天子之号,改年号为“天建”设立官员,以子阿胡为太子,其兄阿倪为西河王,弟天生为高阳王,伯父莫折珍为东郡王,伯父安保为平阳王。派天生率领部众出陇东,攻陷氵开城,又攻下岐州,逮住元志、裴芬之等,于是侵犯雍州,屯军黑水。朝廷十分担忧,于是除任萧宝夤为开府、西道行台,率所部东行将统,为大都督西征西贼。魏肃宗到明堂为他饯别。

    萧宝夤与大都督崔延伯攻击莫折天生,大破敌军,斩获敌人数十万。追奔到了小陇,军人掠夺民财,以致稽留不前,不速追讨敌人,陇中道路又堵塞起来了。又进军讨伐高平贼帅万俟丑奴于安定,更有败战。当时有天水人吕伯度兄弟,开始与念生一起叛逆,后来与兄吕众在显亲自保,又聚众讨伐念生,战败之后,降归胡琛。胡琛任命吕伯度为大都督、秦王,给他提供士兵马匹,又征秦州,在成纪大败念生的将领杜粲,又破其金城王莫折普贤于水洛城,于是到显亲。念生率领人马,亲自迎战,伯度又被打得大败。于是吕伯度背着胡琛,袭击胡琛的将领刘拔,打败击退刘拔,派其兄子吕忻和率领人马东引国军。莫折念生迫于情急,于是诈降于萧宝夤。朝廷喜伯度立义之功,授给他抚军将军、泾州刺史、平秦郡开国公的官爵,食邑三千户。而大都督元修义、高聿,停军陇口,久久不行西进。莫折念生又反,吕伯度终被丑奴所杀。所以贼势更甚。萧宝夤不能制止。孝昌二年(526)四月,朝廷除授萧宝夤为侍中、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假大将军、尚书令,赐予后部鼓吹,增加封邑千户。萧宝夤初自黑水,终至平凉,与敌相对,数年攻战,敌人也很惧怕他,关中地域得以保全,全赖宝夤之力。

    孝昌三年(527)正月,除授司空公。萧宝夤出师既久,兵将疲惫,这个月大败,还军雍州。仍停长安,收拾离散的人马。有关部门议处宝夤死罪,帝诏恕罪削职为民。四月,朝廷又除授其为使持节,都督雍、泾、岐、南豳四州诸军事,征西将军,雍州刺史,假车骑大将军,开府,西讨大都督,关西军马,都受其节度。九月,莫折念生被其常山王杜粲所杀,一门尽被斩戮。杜粲据州请求归降萧宝夤。十月,朝廷除授他为散骑常侍、车骑将军、尚书令,恢复旧封。

    这时,太行山东、关西、寇贼横行,王师屡屡败北,人情沮丧。萧宝夤自觉出军累年,费损很大,一旦兵败,恐怕要遭猜忌罪责,心里很不安稳。朝廷又派御史中尉郦道元为关中大使。宝夤说这是朝廷想算计他,更加惶恐不安。而长安轻薄之徒,又加劝说。道元行到阴盘驿,萧宝夤密派其将郭子恢等攻而杀之,诈收道元尸体,上表谎称其为敌人所害。又杀了都督、南平王仲礒。这个月,萧宝夤反叛朝廷,僭立帝号,大赦部管域内,称号隆绪元年,设置百官。又派郭子恢东侵潼关,行台张始荣围攻华州刺史崔袭。帝下诏让尚书仆射行台长孙稚讨伐。当时北地人毛鸿宾与其兄毛遐招集义民为兵,准备讨伐萧宝夤。宝夤派其大将军卢祖迁等攻打毛遐,被遐所杀。宝夤又派其将侯终德前去攻打毛遐。恰逢郭子恢被官军打败,长孙稚又派子长孙子彦在华州攻破始荣,终德因此受挫,回戈复取萧宝夤。军队到了白门,萧宝夤方才觉察到,率军与终德交战,战败,宝夤携公主以及小儿子与百余名部下,从城后门出逃,渡过渭桥,投奔宁夷巴人张宕昌、刘兴周家。不久奔归丑奴,丑奴以萧宝夤为太傅。

    永安三年(530),都督尔朱天光派贺拔岳等在安定大破丑奴,追擒丑奴、宝夤,一并送到京城。帝诏安置在阊阖门外都街之中,京师百姓,都来观看,一共经历三天。吏部尚书李神俊、黄门侍郎高道穆都与萧宝夤素有旧情,二人相约,一同言于庄帝,说“其叛逆也是前朝的事”希望能赦免死罪。恰逢应诏王道习当时从外面进来,庄帝问道习在外面听说了什么。道习说:“只听说陛下不想杀掉萧宝夤。”帝问缘故。道习说:“人们说:李尚书、高黄门与萧宝夤交情很好,二人都身处近臣位置,必定能够保全宝夤性命。”道习说:“如说宝夤叛逆是在前朝,便可宽恕他。但萧宝夤败于长安,走为丑奴太傅,难道不是陛下您临治之日?贼臣不杀,法律怎么实施呢?”庄帝觉得有道理,于是赐宝夤在太仆碆牛署自杀。萧宝夤将死时,李神俊提酒前来与他叙旧,二人对之,李神俊泪下。而萧宝夤泰然自若,一点也不害怕,只说“推天委命,只恨不能终其臣节”而已。公主携家眷与萧宝夤诀别,痛哭极哀。宝夤死时,面不改色。萧宝夤有三个儿子,都是公主所生,但都平庸陋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