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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好的药送上楼的时候,肖腾平生第一次对容六生出种接近同情的感觉来。因此等容六把那些噩梦一般的乌黑药汁都渐渐喝得干净了,他便推过去一碟子糖块:“吃糖。”
容六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啊,谢谢……”
“能行吧。”
“什么?”
“吃那些药。”
“哦,”容六明白了他那过分简洁的发问,便笑眯眯道,“没关系,我早就习惯啦。”
“明天起来再吃一副。”
“嗯,我知道的。”
“你行吗?”
容六朝他一弯眼睛:“当然了。”
肖腾把糖碟子留在他床头,冷着脸出去了。
容六的美貌他不为所动,能力他也不以为然,然而能面不改色吃下各种可怕的药,这项了不起的才艺把他给震住了。
临睡前肖腾又去探望了一下病号,聊表关心。毕竟这回责任都是在他身上,他有此义务。
屋里很安静。平常只要容六在,就总是热热闹闹的,孩子们喜欢找他玩,容六自己也是个闲不住的,热腾腾的一派欢乐。现在的这份安寂让他意识到容六是真的生病了。
开门的动静让床上的人略微动了动,肖腾只站在门口,和他保持了距离,问道:“怎样?好些了?”
容六睁眼回应了他的问候,“嗯”一声,眼睛嘴角都弯起来,但人依旧缩在被子里,脸色看起来还是不轻松。
肖腾略微迟疑了下。这次他判断失误在先,固执己见在后,犯了原则上的错误。若是容六的自以为是害得他要吃下那么多药,他早把容六活活捏死了。而立场互换过来,容六对他连一声抱怨也没有。
“好好休息,”肖腾对着他那烧得水汪汪的眼睛,不由扭过头去,“你有什么需要,就拉铃叫他们上来。”
算是交代完了,转身正要关上房门,听得容六在背后小声说:“我想喝水……”
肖腾停了一停,还是折回去,看青年嘴唇干裂,便给他倒了点热水,等着他慢慢喝下。
他自然不会用手去扶容六,只帮着拿水杯往容六嘴里倒。容六对这种袖手旁观的冷淡也是意料之中,好脾气地自己半撑起来,逆来顺受地歪着身子勉强喝杯里的水。
喝到一半容六就呛着了,一阵大咳之下已然满脸通红,但还停不住,渐渐咳得气也顺不过来,身上都有些抽搐,简直搜肝抖肺一般,直到把之前吃的药都吐出来了。
肖腾一开始只是勉为其难替他拍了两下背,没想到区区一个咳嗽会弄得这么厉害,连吃惊的时间也没有,就忙拿痰盂准确地接住他的呕吐物。再接着一手抱着他撑住,一手压他胸腹,让他能缓得过气。
等容六呼吸恢复过来,肖腾只觉背上都湿了,掏出手帕替他擦了嘴角鼻端,感觉得到那脸颊和手指都是冰凉的,心中不由一惊。
“我去再把医生叫来?”
容六轻微摇了下头,表示不用了,肖腾看他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都咳红了,像只小兔子似的,样子竟然有些可怜起来了。
“你没事吧?”
“……没
事……”
这回容六非但不趁机动手动脚,甚至都不愿意这么被肖腾架在怀里了,急着要回他的被窝里去。肖腾扶着他躺下,看他样子似乎甚是不安,便又帮着拉了一下被子。
那惊天动地的一通咳嗽还真是让肖腾吓了一跳。容六平日表现得过于健康活泼,而病倒之后如此细小的一个事故都能造成致命的威胁,这种反差让他感觉有些微妙。
他突然意识到,容六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小他十来岁的年轻人,年纪甚至和肖玄差不多。肖玄到这岁数,时不时还是要撒娇,闹闹孩子脾气,而容六更是娇生惯养出来的,心态更天真些也不稀奇。
一旦把容六和自己的宝贝弟弟放在一起比较,肖腾便觉得这位大少爷惹人厌的程度似乎弱了些。
容六的一些毛病,肖玄也会有,而肖玄可爱的地方,容六身上似乎也具备。
扪心自问一下自己对弟弟的宠爱,他便也不得不勉强承认,容六的确是没可恶到人神共愤的地步。
想想容六少爷在家中是何等的排场,上上下下能有一堆人成天把他伺候得周全周到。而到这边来,为了不给主人家添麻烦,随身的人便一个也没带上。
现在一个人身在异乡,身体虚弱也无人在意,直到生了病,身边还是连个能靠得住的人也没有,更要瞧着主人的脸色过日子,一下子就显得孤苦伶仃了。
当然这还是不会让肖腾同情心泛
滥,只是想了那么一想,就又铁石心肠道:“你睡吧。我走了。”
“嗯。”
容六应是应了,但满脸都是大写的“不要走吧,不要丢下我一个人”的纠结,肖腾临走之前只好又问一句:“还需要什么你直说吧。”
“……”
“没事我就回去了。明早有个会议。”
容六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了句什么。
肖腾瞪着他:“什么?”
“我想听故事……”
肖腾倒是没想到容家少爷生病以后,不但严重虚弱化,还严重幼稚化了,整个倒退回幼稚园,甚至婴儿水准,怕黑怕寂寞,居然还要听人念童话。
这个请人代劳,让其他人知道的话,就太丢容家的脸了。肖腾只得咬牙担下重任。
好在家里故事绘本还是有的,肖腾找了一本出来,随便一翻,就是个什么骑士杀巨龙救走公主的故事,于是干巴巴地从头念了起来。
故事内容白痴又老套,他读得十分无趣,用冷冷的声音念着这骑士PK巨龙的激烈场面。
原本浪漫唯美的童话故事成了十八禁PG28的血腥暴力传说,听得容六都哆嗦起来,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
“亲,亲爱的……你能不能稍微念得欢快一点……”
第四章
不管怎么说,听过故事以后,容六也总算是心满意足地甜甜睡去了。
肖腾听见那平稳下来的呼吸,才合上那无聊透顶的绘本,转头去看青年的脸。
非常的年轻,坦然,放松,安稳,无忧无虑,无所畏惧。
而这些,都是他所没有的。
肖腾望了一阵,终于站起身来,无声地关上灯,而后把这一室黑暗和安宁都留给那青年。
次日肖腾照旧在餐桌上边看报纸边用早点,忽而听得有个并不十分精神,但相当愉快的声音在说:“早上好。”
肖腾只把报纸翻了一页,眉毛都不动一下:“嗯。”
容六衣着整齐,在离得不远的位置坐下,接过佣人倒来的果汁,双手握住玻璃杯,抬头对她微微笑道:“谢谢。”
他原本就长得漂亮,因为生过病,又多了种楚楚动人的姿态,这一笑,连一把年纪的老女佣都不由的方寸大乱。
肖腾脑子里立刻跳出一个词来。
“祸国殃民”
简直了,这家伙就是个祸害。
厨房特意帮病号单独做的早点似乎太淡了,容六默默扒拉了一会儿,轻声说:“能帮我递一下盐吗?”
肖腾不发一词地将调味瓶推了过去。
青年接过来,没有任何借机的调笑,客气得很本分:“谢谢。”
他很专心地认真吃喝,发丝柔软地从额前垂下来,睫毛纤长而温柔地覆住眼睛,从侧面能看得见他衬衫领口里露出来的半截白皙的脖颈,犹如世上最温存最无害的一只小白兔。
肖腾心想,这特么见鬼了真是。
这早餐吃得意外的安静,除了杯盘的轻微碰撞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声响。病中的容六像是变得收敛了许多,没往常那么张牙舞爪和死乞白赖。
吃过早饭,肖腾也合上报纸:“是要去公司还是休息?”
看衣着这家伙是准备好要上班的姿态,但明显精神不济。虽然从员工身上榨取最大的剩余价值才是一个资本家该做的事,不过他还是不想太苛刻了。
于是不等容六回答,他又一皱眉道:“算了,你就呆在家吧,省得麻烦。”
“麻烦吗……”
“你看你这样,不是麻烦是什么。”
容六这回也没油嘴滑舌,欲言又止地,终究只笑了一笑,居然有点腼腆的意思。
肖腾用餐巾擦过嘴角,往后推开椅子,站起身来:“早点把身体养好,公司事情很多。别病怏怏的。”
容六笑着“嗯”了一声,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他好像为自己这种虚弱的姿态而害羞了。
肖腾心想,这也没什么奇怪,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听故事才能睡得着,无论换成是谁,第二天起来都不会好意思见人的。
容六难得从公司里消失,不再牛皮糖一样常伴左右,肖腾不由觉得,这一天的开始是如此的轻松愉快,简直神清气爽,精神百倍,以至于连常年酸痛的肩膀都不治而愈了。
然而一上午,肖腾就听得无数人在不厌其烦地互
相问:“容六呢?”
“容六怎么没来?”
“容六去哪了?”
“容六……”
“……”
这家伙还能再阴魂不散一点吗?
“咦,容六呢?”
“……”
肖腾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男人,申奕还大喇喇地在他办公桌前方坐着。
对上他的眼光,申奕继续不知死活重复那个让他今天恨不能将耳朵关上的问题:“奇怪,怎么没看到容六?他去哪啦?”
肖腾道:“你这是在问我?”
“当然啊。”
肖腾冷冷地:“和我有什么关系?”
真是好大的狗胆,难道没看见外面那么多人有疑问,却没一个敢进来问他的?!
“怎么没关系,你们关系那么不一般,一直亲密无间,形影不离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