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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常昭停顿了一下,“你所谓的前提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你对异性没有好感,但并不是所有的异性都让你抗拒,靖容那种类型的你能够接受,因此我猜测你讨厌的可能是具有特定特质的女性,但是刚好大多数的女性都多多少少具有那种特质,所以你并不像一般的高中男生一样对女孩子感兴趣。别否认,这点我看得出来。”
顾常昭浑身一僵,抿紧了唇。
沈士琛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还有跟长辈相处的部份……你明明还是高中生,却不知道怎么撒娇,连靖宽那种中二少年都会的事情,你却完全不懂。你跟我相处的时候,似乎不太明白长辈与晚辈之间的相处模式,反而将我当成你的同龄人看待,所以你不会向我撒娇,不觉得我可以依赖,同时也不对我怀有敬意,我起初以为是因为我们还不熟悉的缘故,不过日子久了之后,这种情况依然没有改变,因此我认为你并非刻意如此,而是几乎没有跟年长于你的同性相处的经验。”
顾常昭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不管推理过程的可信度有多少,但至少对方做出的结论并非错误。
“最后一点,当别人对你温柔或者给予善待时,你最初的反应通常会是变得紧绷,这种情况诚实地反应了你过去的生活,如果对于旁人的善待习以为常,你只会轻松而毫无芥蒂地接受,而不是因为不习惯而显得手足无措;你的家境不差,但你并不娇生惯养,甚至习于独自生活,你显然也不常与旁人有肢体接触,再加上独居在外又不常返回家乡的事实,断定你跟家人关系不好,缺乏亲人关心,也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真是精彩的推理,夏洛克。”顾常昭不无讽刺地道。
“缪赞了,约翰。”沈士琛微笑道。
顾常昭沉默了片刻,终于妥协道:“你猜对了,我跟父亲完全不熟悉,也几乎不说话,而继母与继妹都相当令人厌恶,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愿望就是离开那个家,你全部都说中了,恭喜你大获全胜。”
“别这么说。”沈士琛低声道。
“什么?”顾常昭下意识地反问。
“猜中这些事实,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我也不觉得愉快。”
沈士琛的语气比想像中还要平静,多了几分认真,甚至也不带有往常那些愉悦的笑意。
“……”顾常昭垂下目光,抿紧了唇。
“拿自己最不想提起的事情自嘲,当著我的面往自己的伤口上撒盐,你只会用这种扭曲的方式撒娇吗?”
“我没有!”他想也不想,立刻否认。
“别急,我的话还没说完——即便是这么别脚的手法,却还是真的奏效了。”沈士琛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
顾常昭不由得气急败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管那是撒娇还是别的什么意思,我都接受。”沈士琛望著他,与平常的插科打诨不同,对方的嗓音与语气都是出奇的平稳沉著,就像任何一个处于这个年纪的成年男人,“就算你不愿意思考这件事,我们的关系也显然不是泛泛之交了,即使被我说中心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必过于介意。”
顾常昭呆呆望著对方,一时说不出话。
沈士琛很少摆出这种姿态,以至于顾常昭时常忘记对方其实比他大了十几岁,实际上这种年纪差距带来的距离并非不存在,而是沈士琛刻意配合他,所以两人至今为止才能相安无事和平相处,现在对方忽然表露出这种神态,顾常昭有点不习惯,但却也不是特别抗拒。
男人的手忽然按住他的后脑,往下一按,顾常昭猝不及防,被迫枕在对方的大腿上,这种姿势有点别扭,他挣扎著要起身,却又一次被按住。
“别动。”伴随著这句话,沈士琛的手轻柔地摩挲著他的头发,那种感觉实在无法以言语形容,仿佛儿时也曾被母亲这样抚摸过,但因时间久远而不复记忆,直到现在,那种似曾相识的感受才初次从回忆底层慢慢涌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顾常昭忽然有点想哭。
他断断续续地说起了家里发生过的事情,他的出生,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沉睡不醒的母亲,登堂入室的第三者,对他忌惮戒备的继母,日益冷淡的父亲,还有备受宠爱的异母妹妹,还有那台只能留在老家被毫不相干的人碰触的钢琴……他说到这里时,察觉自己的眼眶早已灼热潮润,感到有点丢脸,正要抬手揉眼睛,就被男人握住了手腕。
柔软的手帕按在他脸上,轻柔地替他拭去即将落下的液体。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随身带著手帕,果真是个装模作样的男人。他心情复杂地想道。
这些事情顾常昭从未对别人提起过,就像他喜欢穿女装的秘密一样,潜意识中,他认为那是难以启齿而羞于坦白的,家庭的破裂令人无法正视,而他的异装癖跟他幼时也曾妄图得到父亲疼爱的事实一样丢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沈士琛面前,他忽然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于是那些话便自然而然地顺著喉咙溢了出来,长久以来哽在胸膛内的东西似乎终于消失,而他也无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彼此沉默良久,沈士琛才开口道:“你真可爱。”
“……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之前一直不将这些事情说出来,难道是怕我因为同情而怜悯你?”
“不是!”顾常昭立即反驳。
“我不会怜悯你的,因为你不需要那种东西。”沈士琛的嗓音多出了一丝笑意,却换了个话题,“你刚才说,令堂的嫁妆是一台钢琴…
…“嗯。”
“你没有学过钢琴。”
“没有。”
顾常昭知道母亲曾有过这样的计画,但还来不及实施,一切就已终止。当年母亲沉睡不醒,继母登堂入室后,大概曾想过丢掉母亲的东西,但又多少忌惮著他的存在,索性就著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将那些东西全数收了起来。
他后来在储藏室里发现了母亲的私人物品,里头有几本纸张泛黄的乐谱,除了手写的乐曲之外,还有一些标注,那些曲子简单得出奇,并不是母亲平日会弹的东西,而是某些名曲的极简化版本,顾常昭看了几眼就明白过来,那是母亲为了他往后开始学琴而做的准备,似乎是怕他觉得基础的音阶练习枯燥乏味,为了勾起他的兴趣才特地准备了这些乐谱。
可惜的是,那之后十余年间,他一直没有得到学习弹钢琴的机会,父亲素来苛刻,要求他在学业上拿到最好的成绩,以免丢了顾家的脸面,就算提过几次,父亲总是以耗费时间练琴会影响成绩为由而不愿答应,久而久之,他也就死了心,现在回想起来,也不免感到遗憾。
“我可以教你。”
“什么?”顾常昭愣了愣,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我说,我可以教你弹钢琴。”
沈士琛低下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用一种难解的目光凝视著他,脸上不知何时浮现了一抹笑容。
十、
总觉得这句话很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
脑海里浮现这个想法的同时,曾经有过的对话也一并涌了出来。
这不是沈士琛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但是上一次完全就是开玩笑的口吻,而这一次则跟那次完全不一样。顾常昭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但却本能地这么觉得。况且,从那时到现在,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也已经让他的心境不同以往。
“教我弹钢琴?你说真的?”顾常昭刻意摆出镇定的模样,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嗯,如果你希望的话。”沈士琛语气轻松,但却不像是随口说说,“钢琴可以借用靖容的,你没有学过也可以从基础开始,再说现在是六月,再过一段时间你就要高中毕业了对吧?趁著暑假练习弹钢琴也没什么不好的。”
顾常昭有点愣住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下意识道:“等…
…等我毕业再说……“
“好啊。”沈士琛大概是察觉了他的犹豫与迟疑,但却什么都没有多说,随手又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知道为什么,这或许是错觉,但对方摸他的方式简直像是在爱抚宠物,不知不觉,顾常昭便有些昏昏欲睡,眼皮也感到一阵沉重,对方将他拉了起来,扶著他在床上躺下,而后柔软的棉被笼罩住身体,他翻了个身,明明还有一些话想说,但在倦意的逼迫之下,仍不由自主闭上双眼。
隔天早上醒来,顾常昭只觉得浑身酸痛,身旁的人紧紧拥抱著他,令他连躺著都不太舒服。他翻了个身,看到对方的脸时,才想起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一般而言,沈士琛通常会在结束后离开他的住处,像这样留宿,与他一起挤在狭窄的单人床上,这还是第一次。
“喂!”他推了推对方。
“……嗯。”沈士琛似乎还没睡醒,只发出了含糊的声音,收紧了抱著他的手臂,两人的身体密切地贴合在一起,顾常昭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呼吸就埋在自己颈侧,灼热又麻痒,而某个坚硬的东西正抵在他的大腿上。同样身为男人,又是刚睡醒的时候,他当然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顾常昭微微一僵,看了时钟一眼,催促道:“快点起床,等会还要去你家。”
今天是周六,现在已经将近中午,下午要进行家教的工作,晚上则要出门。他想到这里,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昨晚父亲打来电话,三言两语间只交待了一件事:将周六晚上的时间空出来,并且要准时抵达某间距离他住处有点远的餐厅。他们实在不是那种关系良好的父子,父亲说完这件事也就挂了电话,并没有要向他解释什么的意思,正因为如此,顾常昭才不得不多想一些。
他在外求学将近三年,父亲一次都不曾来探望过他,到了现在才忽然提出这件事,不免令人生疑。顾常昭想了想,一时也没有想到父亲会出于什么缘故来找他,如果是关于母亲的事情,父亲应当会在电话里直说,而非特地到他所在的城市,当然也有可能有别的事情要办,但对方居然会特地找他出门用餐,这件事本身就显得不合理且不寻常。
身旁的人蹭了蹭他的颈项,顾常昭回过神来,忍不住道:“快点起来!”
在他特意提高的音量之下,沈士琛终于睁开了双眼,但仍有几分睡眼惺忪的模样,似乎还很想睡觉,微哑的嗓音模模糊糊地道:“早安。”
顾常昭压抑著自己的焦躁与不耐,任由沈士琛抱著他,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的人才像是终于赖床赖到心满意足的程度,松开了手臂,慢吞吞地坐起身,而顾常昭也终究得以下床,踏入浴室洗漱。
等他走出浴室,换了外出的衣服,沈士琛也已经整理好衣著,在对方一句“我用你的盥洗用具就可以了”之后,顾常昭不得不咬牙提供备用的牙刷与毛巾,在对方洗漱兼整理衣著后,便将对方推出门外,随即锁上了门。
“你到底在急什么?”沈士琛似乎有些哭笑不得,跟在他身后下楼,“现在才中午,靖宽周末早上肯定是去打球了,再怎么急也是中午过后才开始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