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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风清爽,第二日一大早,覃晴便以休养为名带着人去了鼎云寺,一辆青灰色华盖的小马车后跟着一亮青蓬马车,极是低调地出了城。
至鼎云寺,覃晴先到了后山的一座清净的院子里安顿,虽说已是做了到了极简便,可到底是二房的嫡女,跟来侍候的人不光有浅春浅夏,还有二房温氏指派下来的仆妇小厮并老太君遣派过来的婆子,前前后后分派开来,俨然就是将这鼎云寺后山的院子拾掇成了一处二房在外头的别院。
这二房的亲信也就罢了,覃晴可是不想叫“闲杂人等”前后晃荡,便早已拿了银钱打点,将不想见着的人发配地远远的,近身的人依旧只有浅春浅夏。
“外头可收拾好了?”覃晴躺在榻上,手中拿了本书闲闲看着。
“应当差不多了。”浅夏回道,“晚膳也已经备好了。”
覃晴将书一拢,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扶着浅夏坐起身来,绕过那蜀锦绣凤穿牡丹的四屏楠木折屏,只见这本因朴素简洁的禅房中已是半分瞧不出佛寺的清苦禅意来,团花栽绒地毯上是清一色的酸枝木家具,高脚花几、绣墩、八角嵌螺钿的桌子,还有一张镶铜镜的梳妆台与挂了素色纱帐的黄花梨月洞架子床隐隐绰绰在水晶珠帘后头。
浅春早已将晚膳摆妥,看着那一桌的素鸡素鸭伴青菜豆腐,道:“姑娘,这寺中厨房的斋菜清淡,今日且先委屈将就着,明儿咱再去山下采买开小厨房。”
覃晴应了一声,道:“多备一些,也好给二姐姐送去。”
四房是叫打发出来的,日子定是过得艰难。
“是。”浅春应了一声。
覃晴随意用了几口饭,虽鼎云寺的斋菜是极享有盛名的,可覃晴依旧是吃不惯,应付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姑娘要去二姑娘哪儿吗?”浅夏问道。
“不用,今儿个太晚了,还是明日再去的好。”
四房是来为老太爷祈福的,抄经念佛自是免不了,一日下来覃韵自是疲累,况且她也是刚到鼎云寺,从外头的院子到她的屋子里,叮铃哐啷折腾了一天才完,她也是真真疲累,还是歇一天的好。
浅春道:“那姑娘去外面看看吧,那院子里可叫收拾得与咱们早晨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不了,今儿个我也累了,便早些洗漱了吧。”
夏日的天温热困乏,覃晴最是受不了的,又是大清早就从宁国公府折腾出来,连午觉也没歇,到了此时自是觉得困倦了,便叫浅春浅夏伺候着洗漱早早躺倒了床上,又坐在床上借着灯看了一会子书,便熄了灯躺下就寝。
可大约是晚膳用得太少的缘故,半夜的时候覃晴便醒了过来,又不想大半夜的惊动整院子的人弄夜宵,便又阖上眼睛,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却愈发睡没了睡意,不得已坐起身来唤外间榻上守夜的浅春,连唤了几声却是一点动静也无。
这丫头,未免也睡得太死了些。覃晴心中暗叹了一声,想想今儿个底下人的折腾了一日,睡得死些也是情理之中,便自己下床披了件衣服趿了鞋子往外间去唤。
“浅春。”覃晴不想惊动院中守夜的人,一面走,一面刻意压了声音唤道,“浅春……啊!”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将窗纸透得分外惨白,覃晴挑了珠帘去看躺在墙边榻上的浅春,却见半截人影映在窗户纸上,不禁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喊出了声来。
“别怕,是我。”
温润的嗓音低低响起,伴着的是火折子微弱的光亮,言朔清俊的面容映着淡淡的烛光有些黯淡。
“你……怎么是你!”以为是歹人,覃晴的心都吓得凛了起来,却见竟是言朔,松下半口气又提起了心来。
“王爷深夜闯臣女闺房,不觉太无礼了些吗?”
见着言朔,覃晴的心里是怕的,可又抑制不住升起了怒意来,肆意纠缠,深夜闯入,她的闺誉她的清白她的尊严在他的眼中就这么不值一钱吗?他当她是什么,还是从前的那个可以任他作为拿捏的低贱姨娘吗?
言朔没有回应,只是唇角勾了勾带着丝丝苦涩的味道,径直上前用火折子将桌上的灯火点亮,道:“前几日本王有事出了京一趟,听说你病了,本王便顺路过来瞧瞧。”
言朔回过身来,眸光在覃晴红润的脸上掠过,“不过这显然是你躲开宁国公府的由头。”
他安排在她身边的人还是太外围,听说她突然得急病病倒的时候他心头一紧,可又听说四房前两日被遣上鼎云寺的事他便猜出她不是真病,但不来看一眼他就是不能放心。
覃晴瞧着言朔点灯,心中不由跳了一下,可转念一想以言朔的心思怎会叫人知晓他来过这里,看看旁边浅春那睡得毫无知觉的样子,恐怕他院中的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情况了。
覃晴很想痛骂言朔一顿,可是她不敢,只能咬唇垂首站在一旁,一如上一世在裕王府中做姨娘时一般,便是重活了一世不是那个身份,可覃晴在言朔的跟前依旧是心中颤颤,提不起半分气魄来。
重活一世本该是新生,可偏偏她与他都是重生,恐怕在他的心里,她永远都会是那个低眉顺眼的姨娘。
在他的面前,她重活一世与上一世有什么分别!
覃晴暗暗攥紧了手心,心中屈辱万分,她斗不过言朔,也不敢和他斗,就如她上一世自尽而亡却恨不起他,不敢恨他。
言朔看着覃晴垂头握拳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知道覃晴是心中怕他,只怕如今都快要恨他了,但他什么都说不出口,也不知该怎么说,他是心狠手辣甚至阴险狡诈,他是亲手杀过很多人,甚至杀人如麻,他是冷血无情以至于毫不留情地对宁国公府落井下石过……这些都是覃晴亲眼所见的事实,他辩无可辩也无从可辩。
是官场倾轧,是争权夺利,是权谋手段,是朝堂中司空见惯之事,是他唯一的出路,可是……覃晴不懂这些。
“阿晴,”言朔在桌边坐下,抬眸看着对面墙上的玉石挂屏,道:“本王前几日出京去了,你可知本王去做什么了?”
低低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覃晴垂头,仿若未闻。
言朔也没有指望覃晴能开口,只是自顾自往下说,“本王去了临阳一趟。本王回来的这两年要做的实在太多了,所以直至前些阵子,本王才突然想起临阳的姨母家。”
覃晴闻言,不由的想起言朔的身世来,言朔的母妃早亡,所以是叫皇后养在膝下,皇后很晚才育了一对龙凤胎,但太子身体羸弱,是以皇后对于宫中的那些皇子可谓严防死守,这后宫中的争夺阴私关乎一国正统,想想言朔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否则也不用装得醉心琴棋书画的模样只争才名,不争功名。
“临阳有匪患,上一世的时候,本王记得姨母一家是叫盗匪杀死的,是以这一回本王提早亲自赶了过去,调用官府的精兵剿匪,那些盗匪不过乌合之众,很轻易就剿了……本王叫姨母一家远离是非,搬离了临阳城,可是离开临阳之后的山路上,姨母一家却叫山匪袭击,跌落悬崖尸骨无存……”
“阿晴,难道天命真的不可违吗?”
言朔的嗓音虽是淡淡,却掩不住其中纠结,覃晴偷偷抬眼瞧了一眼言朔,只见他生得清俊温文的面容上是一种少见的迷惘与黯然,没有平时装模作样的君子翩翩不动如山,上一世覃晴与他相处三年,知道什么是他真实的样子。
“天命难违,宿命使然,人定也未必胜天,可是哪怕只有一点的可能也不能放过。”覃晴想起了覃韵和覃子懿的事情,那些事情上一世都是已经发生的她可以预见的事情,既然她知道,她便要去改变,去扭转。
“我不知道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可既然我知道,我便不能放任事情在我的眼前重蹈覆辙,天命难违,可也要尽力而为。”
她积极帮覃韵寻亲事,挑好的人家,这是因为她预见了覃韵蹉跎青春的结局,但她不能预见的是覃韵如果成亲后的事情。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种的可能了,她能做的不过是尽力帮她避开一些罢了,最终的结局还是得看天定造化。
言朔看向覃晴,她依旧是垂头低眸的恭顺模样,却莫名透露出一种坚定倔强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依旧是她原来的样子。
言朔的唇角不由浅浅勾了勾,抬手拍了拍早已放在桌上的一盒点心上,“你向来吃不惯那些斋菜,这是本王路过云州回京时给你带的糕点,是你以前最喜欢的那个糕点师傅的手艺,吃些垫垫肚子吧。”
语毕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衫上的褶皱,便向外走去。
“本王得赶回城里去上朝了,你早些歇息。”
言朔走过覃晴的身前,看着她窈窕的身姿步伐微顿了一下,想要再说些什么,可嘴唇动了动,终是暗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覃晴偷眼看了一眼言朔的背影,这才看见那人竟是身穿着朝服来的。
门扉被合上,看不见言朔的身影了,覃晴方走到了桌边将那盒点心打开,拿了一块出来咬了一口,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
上一世在她十四岁的时候京里的沁云斋中来了一个云州的糕点师傅手艺极好,一时之间风靡京师,覃晴自也是爱那一家的,只是喜欢的人太多的,那些糕点根本供不应求,后来她进了王府做姨娘,言朔日渐势大,要吃沁云斋的糕点,于是那师傅就成了王府的糕点师傅,倒是也便宜了她。
言朔从临阳回来,去云州买了糕点,却不马上回京休息绕到鼎云寺给她送来,鼎云寺在山上,离城里并不近,卯时就要上朝,恐怕言朔赶回去连王府的边都沾不着就要赶着进宫……这般辛劳,这般的殷情切切,覃晴不是未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再看不出言朔的心思。
只是,看出了又能怎么样?她可是经历过上一世的人,虽然她不知道言朔怎么就会有这样的心思,但她没有。
或许,他不过还是下意识将她当做他的姨娘,还是一个有同样奇异经历的姨娘是以多在意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