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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张开双臂将他抱进怀里,将头靠在他肩上。叶荣秋感觉的到,黑狗很难过,他刚才必定经历了让他身心憔悴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会儿,没有再闹脾气,而是反手抱住了黑狗,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受伤了吗?”
黑狗摇了摇头。
片刻后,黑狗说:“阿白,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叶荣秋鼻子一酸,小声问道:“你到底把我当啥呢?”
黑狗松开他,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看了一会儿,终于诚心实意地说道:“你是我重要的人。”
叶荣秋一头扎进他怀里,也控制不住地哇哇哭了起来。黑狗的答案他还是不满意的,因为他觉得还少了一个字,不过他可以暂时原谅黑狗,毕竟什么样的事情在生死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他会继续努力,更加证明自己,让黑狗把缺了的那个字加上去。
顾修戈带着集齐的部队一路继续往西南撤退。
黑狗和叶荣秋重归于好,叶荣秋立刻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紧紧贴在黑狗身边,寸步不愿离开。有两次顾修戈叫黑狗到他身边去帮他提东西,黑狗都借故拒绝了。他很清楚顾修戈的心思,顾修戈想要叶荣秋进步,因此希望他能和叶荣秋再冷战的更久一点,以此为动力刺激叶荣秋。然而如今黑狗已经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战斗,他想要保护他珍视的东西,就不会再轻易松手。顾修戈见他二人又如胶水一般黏在一起,也无办法,只得甩手不管。
在第二天天黑之时,他们撤回了军部的基地。他们的部队在基地外被拦了下来,等了半个小时后,一个约莫六七十岁已满头白发的男人跑了出来,看见顾修戈,震惊道:“顾团长?!你们怎么真的回来了?什么时候撤的?怎么连封电报也没有?”
那个男人的肩上有一颗星,是个少将。
郭武出列一步,站得笔直:“报告师座,电报坏了!”
那师长惊讶道:“坏了?怎么会?”
顾修戈苦着脸凑上前:“师座,我们在望江边苦守,师座答应七天之内运来补给,可是十天了都没个音信。天天发电报天天都不回,我想这电报肯定是坏了。要光是电报坏了不要紧啊,我心里这个担心啊,军部会不会让日本人给黑了,担心的我日思夜想睡不着,所以就赶紧带着队伍回来支援。”
那师长脸色几变,最后苦笑,拍了拍顾修戈的肩膀,低声说:“委屈你啦。我这里也不容易。”
顾修戈演戏似的抹眼泪:“看到基地无事,我心甚安。”
这时候从基地里又走出一名约莫三十岁出头的男人,军装穿的笔挺,腰带也是全新的,气势昂扬,如果不是他的肩章上和顾修戈一样只有两颗梅花,是个中校,顾修戈和黑狗他们几乎要以为这家伙的军衔比师长还高。
那中校大摇大摆走过来,一脸鄙夷地打量着顾修戈和他的杂牌军。顾修戈挺起腰板,笑嘻嘻地叫道:“丁团长。”
被称为丁团长的家伙名叫丁宏磊,是和顾修戈同师同为步兵团的团长。但是他看起来和顾修戈就不像一路货色,如果是在以前,黑狗和叶荣秋第一次见到这两位团长,他们一定会更欣赏丁宏磊这样的,因为他的气势看起来更像个军人,而顾修戈看起来更像个打砸抢的土匪。
丁宏磊不屑地打量着顾修戈,冷笑道:“顾团座,你带着你的杂碎们这是当了逃兵吗?”
第五十五章
顾修戈没有在江边死守到底,在未得到军部允许的情况下擅自撤离。但是他在江岸的防线苦守了十天,又烧了日本人的粮草和弹药库,为巩固后方防线争取了时间,也不能说没有完成任务。
丁宏磊咄咄逼人地指责顾修戈违反军令、胆小怯战,应当受罚,顾修戈也不说自己弹尽粮绝得不到援助之事,一口咬定因为失去了和军部的联络,担心军部遭到日本鬼子的偷袭,以大局为重,故才赶回来相助。
丁宏磊冷笑道:“军部怎么会被鬼子袭击?如果你不丢了江防,军部就是安全的!如今顾团长贪生怕死丢了江防,军部才真是岌岌可危了!”
“贪生怕死?”顾修戈不怒反笑:“我的确不是打仗的料,我带着人烧了小鬼子的粮仓和弹药就撤了,我相信如果当时是丁团长在那里,丁团长一定会把他们的弹药和粮草占为己有,然后漂漂亮亮地反攻回去!”他对丁宏磊竖起大拇指,转头对师长范力说:“师座,丁团长是我学习的榜样啊,以后您一定要派丁团长身先士卒,他的团做主攻,请他多打两场仗,让我们这些没用的家伙都好好看着,学着!要不这就派他打回去?把江防夺回来?只要丁团长出马,别说一条望江,整条长江肯定都能抢回来!”
“你!”丁宏磊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别扯开话题!”
顾修戈微微一笑,突然转了话题:“军部只给了我四五天的粮草和弹药,原先说好七天内给我补给,但是十天都没送来,我才想,军部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
丁宏磊说:“粮草弹药紧缺,集团军有很多事要做,一时忘记了一两支无关紧要的部队有什么了不起?这不是你怯战的理由!当兵的人,命令大于一切!”
顾修戈还是不生气,反而笑道:“我知道军部忙得很。”他凑到丁宏磊耳边,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说:“想必为了这件事,丁团长这两天也忙得很吧?”
丁宏磊往后退了一步,嫌恶地打量着他:“你什么意思?”
顾修戈眯起眼,用一种古怪的语气说:“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丁团座辛苦了,应该犒劳犒劳。”
所有从前线刚撤回来的战士们都眼睁睁看着这一场争执,耳语纷纷。叶荣秋拉着黑狗的胳膊问道:“那个姓丁的,好像跟姓顾的不对付。”
黑狗点点头:“他针对团座呢,好像非要办团座一个罪。”
叶荣秋虽然不喜欢顾修戈,可是他亲身经历了望江边上那几场要命的鬼仗,亲眼看见那么多军人死去。他知道顾修戈撤兵是不得已而为之,至少该为这件事负责的绝对不是顾修戈和这些九死一生包围国家的战士,而是迟迟不给派发物资的家伙。他不高兴地问黑狗问他:“咋能这样子?那咋个办哟?”
黑狗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怕啥,没事的,日本人都打过了。”
叶荣秋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小声道:“我不怕。”
顾修戈和丁宏磊就这么僵持着,师长范力跑过来解围。他虎起脸训斥顾修戈:“顾团长,你确实不对,没有收到命令,怎么擅自就撤了呢?”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打了这场仗也不容易,你带人烧了日军的粮草和弹药,就算将功折罪了。”
丁宏磊显然很不满意,阴沉沉地说:“师座,这事……”
范力不等他说完,高声道:“战士们都辛苦了!先进去吧,都进去,伤员叫医生来看看,剩下的物资清点一点。”回头对顾修戈使了个眼色:“快带着你的队伍进去!”
丁宏磊说:“师座!”
范力转过身和颜悦色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丁团长啊,我知道你向来是非分明。不过现在是战时用人之际,从宽处理,从宽处理。你也赶紧回去,练兵去吧!”
范力说这话的时候,顾修戈已经迅速带着队伍进去了,丁宏磊无法,只得气哼哼地走了。
顾修戈的步兵团回到军营里,把辎重都卸下后,范师长果然派了军医来给他们的伤员治疗。这一团伤员还真不少,轻伤不下火线,人们都是带着伤继续和鬼子作战,最后弄得伤上加伤。
黑狗也是伤员,他背上有一道被刺刀砍伤的很长很深的伤口,这么多天来一直都没有愈合,只要动作一激烈立刻又会裂开,折磨得他不堪其扰,不过也都咬着牙坚持下来了,没有叫过一声疼。
一众伤员们在大院子里轮流接受检查。军医看了黑狗背上的伤,说:“伤口挺深的,有点烂了,我要把周围的烂肉剪掉,然后帮你缝针。”
黑狗说:“好的。”
军医摊手:“但是没有麻醉,缝针很疼,你得忍着。”
叶荣秋立刻急了:“军部都没有药?”
军医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个伤员:“麻醉药是有,但是非常稀缺,只能留给重伤的伤员。”
叶荣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不吭声了——那里是一个需要截肢的战士,跟他需要经历的比起来,黑狗的伤的确算不了什么了。
军医问黑狗:“需不需要把你绑起来?省得你等会儿挣扎。”
黑狗笑着问叶荣秋:“要不你抱着我不让我动?”
叶荣秋皱着眉头不说话,毕竟四周有那么多人看着呢,他不好意思做这样的事情。
其实黑狗也并没有打算让他这么做,只是顺口调侃一下叶荣秋而已。他已经很久没有调侃叶荣秋了,简直怀念极了。他对军医说:“没事,小伤,我忍得住。”
军医见他看起来像个硬汉,也就没有硬把他绑起来,吩咐叶荣秋如果黑狗挣扎就帮忙摁住他的手脚,然后就开始替黑狗清理伤口了。
军医先用剪子剪掉黑狗伤口周围的腐肉,第一下刀子下去黑狗就哆嗦了一下,叶荣秋连忙担心地摁住他的手,黑狗反握住他:“没事。我以前受过的伤,比这个重得多。”
叶荣秋可以想象。黑狗今年才刚刚二十岁啊,自己已经二十二了,他却比自己成熟果敢的多。当年他只有十二岁就生无分文地从家里跑了出来,一个少爷流落市井街头,最后成了个亡命的流氓,该是吃了多少的苦?叶荣秋心疼黑狗,他多希望如果自己早几年遇到黑狗,在黑狗还没有被染得那么黑的时候就认识他该多好?不过也许那个时候的黑狗也不是如今这个他心动并且依赖的人了。
剪完腐肉,军医拿酒精给黑狗的伤口消毒。酒精直接浇在黑狗新鲜的伤口上,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每一个毛孔都颤栗了,死咬着牙关不吭声。
消毒完毕,军医拿起针线就像缝衣服一样给黑狗缝起了伤口。针线在黑狗背上进进出出,黑狗果然忍着连动都没动,反倒是叶荣秋受不了,脸色苍白地趴在黑狗膝头上。
黑狗说:“咋了?我还没叫疼呢。”
叶荣秋虚弱地说:“我晕。”虽然伤口不在他身上,但是想象黑狗背上的景象实在让他有够呛。
黑狗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娃……”
叶荣秋仰起头看黑狗。黑狗因为疼痛而微微皱着眉头,但嘴角还是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那真的只是什么不要紧的小伤,就只是蹭破了一块皮而已。那一瞬间,叶荣秋觉得黑狗的形象非常高大。他突然想到那一句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这句话用在黑狗身上很合适,他觉得黑狗以后必能成就救国救民的大事,成为了不起的英雄,可是这样的想法让他自己感到有些惶恐:到时候他该怎么办?他得跟得上黑狗的脚步,他不甘心被扔下的太远。
黑狗缝针的时候,田强就在旁边,另一名军医正在处理他肩上的枪伤。当军医拿棉花球捅进他伤口的时候,他鬼哭狼嚎地叫了起来。
皮胡好事地拿着根麻绳在他眼前晃悠:“东北佬,你行不行,我还是把你绑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