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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麒麟,神兽。”
“奶奶我这是艺术品,您都不懂……”
他奶奶让他出门买一捆山东大葱,包饺子用。孟小北披上棉猴,揣上零钱和尼龙兜,一路缩头往二厂合作社方向走。他走路轻微驼背,摇摇晃晃,走路姿势痞帅痞帅。
合作社的菜场,人很多,孟小北在一排菜摊前挑顺眼的大葱。公家的菜不新鲜,他溜到私人摊子前。
他前面一个大婶刚买完,他耳朵尖听见了,两毛钱一大捆。他过去问:“大葱怎么卖。”
卖菜的眼皮都没抬:“三毛一捆。”
孟小北哼了一声,说话也很冲:“刚才那大妈买两毛一捆,你卖我就三毛一捆?你看我长得像傻缺么?!”
卖菜的理直气壮:“谁告诉你两毛?”
孟小北回头一指:“那大妈就住我们楼隔壁单元,是我三姑他老公的二舅妈,你要不要我把她叫回来问问一捆多少钱啊?”
卖菜的不吭声了,丢给他一捆大葱。
孟小北三姑的老公好像就没有二舅舅,反正他也不知道有没有,瞎扯。
他正付钱,身边又几个家属院大妈大婶从人流中挤过来买菜,边买边聊:“孟大妈家那个亲戚回来了,你瞅见了吗?”
孟小北这时头脑仍迟钝着。
大妈看见孟小北:“孟小北,你快家去,你们家那个当兵的小叔叔,是有这么个人吧?好像回来探亲了!”
孟小北猛然惊醒,抬头看着大妈。
大妈用手一戳:“愣什么呢小子?”
孟小北倒喘了一口气,扭头就跑!
大妈在身后喊:“你的大葱!”
孟小北一个急刹车,笑着跑回来,拎起一捆大葱,飞奔着跑出菜场。
两毛钱的一捆大葱,那真是结结实实很大的一捆,目测有他两条胳膊扎起来那般粗长。抱着不方便,他就把大葱扛在肩上跑!跑太野了,麻绳竟然半道绷开,大葱滚了一地!
孟小北满地捡大葱,路过的人都乐他。
他弯腰下去时大脑充血,眼里突然就充起水雾,眼眶潮漉漉的,心里特激动……
奶奶家楼下单元门口,围着一圈儿邻居,热闹地寒暄,围着部队回来探亲的人。
正中站的男人,一身华丽笔挺的暗绿色毛料大衣,是军官制服。大檐帽下是一双被冷风吹红的耳朵。
孟小北抱一堆大葱,怔怔地,远远地看着。
那个人,两手都提着拜年的红纸包装的烟酒礼物,背对着他,话音爽朗。都不用看正脸,只看背脸孟小北就认得出来,制服大衣包裹着一副宽肩长腿的好身板,比若干年前更显稳健威风,穿帅气的黑皮鞋。
他从侧后方看过去,只看帽檐遮不住的耳廓位置特有的弯曲弧度,耳垂的形状,都能辨认出,这是他小爹。他都魔怔了!
邻家大妈大爷热情寒暄:“少棠,回来啦!当兵辛苦吧!”
少棠的声音:“不苦,您看我现在怎么样?”
大妈笑道:“现在比以前看着更好了!有对象了没?你娶媳妇了没呢?”
少棠大大方方道:“没呢,回来娶!”
大妈指着后面:“你家小北!”
少棠回过头,大檐帽下双眼含水,笑着。
孟小北低喊一句:“干爹。”
第三十二章隔膜
贺少棠回来北京了,就在这年的大年三十中午,提着年货上门,给孟家人一个惊喜感动。
家中,孟奶奶激动得,人老愈发念旧情,眼里闪泪花,大巴掌用力拍着少棠的后背:“勺烫啊,你说你,早几天就回来了,咋今天才来看俺咧?!”
少棠说:“我本来还考虑,年三十来叨扰,不太合适,我是不是应该初二再来?”
孟奶奶:“你想啥时候,随时都来么!”
少棠开玩笑:“按你们山东人习俗,不是说初二回娘家吗?您这儿不是我娘家么,您说我是不是该初二来!”
孟奶奶高兴:“你是俺儿子,这就是你家你不是回娘家!俺瞅不见孟建民,瞅见你就跟瞅见他似的!”
少棠被老太太的巴掌都拍疼了,笑,站得笔直端正,裹着军大衣的身躯像一杆威武的枪。眉目之间,比若干年前在西沟风流时添了几分成熟稳重,黑眼珠的神采深邃幽长,下巴刮得干净,一层淡淡青色。
四年多,年纪长了,官也升了。
孟奶奶拽过宝贝孙子显摆:“你瞅你干儿子,长这么高了都,比俺可高多啦!”
两人周围站得满是人,完全没有悄悄话的空间,孟小北垂着眼,什么都不说。
少棠说:“都十五了,再长就比我高了。”
孟奶奶说:“俺们家碑碑可棒了,上重点学校!在学校还是文艺宣传队的骨干,还是广播站主持人什么的呢!”
孟小北耳朵根有点儿红,埋怨道:“奶——奶!我们那个不叫文艺宣传队……我们叫社团……”
少棠注视干儿子,眼中带笑:“我都知道,他平时老给我写信,有什么好事儿都在信里跟我嘚瑟。”
孟奶奶高兴,就话特多,因为耳朵渐渐背了,嗓门愈发洪亮:“碑碑,瞅你干爹这个肩章!这个军装!多帅气!多俊啊!”
“碑碑你说是不是!”
“你说你干爹俊不俊?!”
周围人毫无察觉,全家高声寒暄。唯独孟小北沉默,低头紧抿嘴角,憋着不说话……尼玛的,简直太俊了,眼都闪瞎了。
大年三十,依山东人风俗,最重视亲情传统,应该是儿子与父母住在一起过年。孟家三个女儿都成家了,陪公婆过年呢,儿子又不在,少棠在酒桌上自然而然替代了孟建民的位置,坐在孟小北爷爷身边,陪老爷子喝酒。
少棠举杯站起来,说,“我替我大哥敬咱爸咱妈一杯酒。”
“再来一杯,这杯敬全家!”
少棠是从那边儿带来好酒,“蒙古王”,还有内蒙特产山羊奶酪,奶茶粉,两件特高档的羊绒衫,大号给孟家老爷子,小号给孟小北。
暖气烧得很热,少棠脱下军服,一屋子荡漾暖意。孟小北就坐干爹下首,闷头吃菜,话极少,问一句答一句。
反倒是他干爹稳得住,席间聊这些年在内蒙当兵的经历,大兴安岭老林子里执行任务各种趣事。吃饭这工夫不断有串门拜年的亲戚邻居,每进来一拨人,少棠一定是各方瞩目焦点,恨不得要将前前后后经历对每人都讲一遍,大碗大碗喝酒,神情明亮爽快。
孟小北坐得太近,不方便抬头看,只用眼角余光,偷瞥少棠的鬓角、耳朵、衣领,甚至暗暗凝视对方胸膛缓慢起伏的节奏……
可能是分开时间太久了,这四年,又是孟小北生理和心理产生质的飞跃的发育时期,很多感觉,完全就不一样了。
最不一样处就在于,他自己性情也变了,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厚皮赖脸没羞没臊,缠着他干爹亲亲抱抱、胡搅蛮缠。男孩长大,都会经历这一段,青春发育变声期,在家中沉默寡言,脸皮变薄了,死要面子了,有自尊了,开始莫名其妙的害羞了!很多腻歪的话他不能说,因为根本讲不出口。
孟小北那时一双细长帅气的少男小单眼皮里,瞧见了自个儿稀罕的人,装的就是两汪子羞涩的甜蜜……
孟奶奶饭桌上一直拉着少棠胳膊,喜欢得不行,凑头问:“勺烫啊,这回回来,不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