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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奇怪,陈父知识分子出身,在厂子里是赫赫有名的行业标兵,算的一手好账目,都说眼瞅着是未来厂子总会计师的接班人,一般职工不放在眼里,偏偏和罗成这个大老粗走得近,彼此还有些交情。
罗成跟陈父喝了点酒,絮絮叨叨说着生活中的不如意。他和媳妇前年离的婚,原因是他在厂子里勾搭上一个小师妹,媳妇忍不了。离婚一个月后跟师妹办了喜事,弄得风风光光,没想到大儿子罗赫一点不给他爸面子,当着那么多客人的面,上前把一杯啤酒全泼在了师妹的脸上。师妹又惊又气,尖声高叫,罗成狠狠踹了大儿子一脚,罗赫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指着自己父亲的鼻子:“我没给她倒一壶沸水毁了容,算是手下留情!”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一时传为厂内笑谈。
罗成垂头丧气,长吁短叹:“大陈哪,你说我怎么就没你这份福气呢?你瞧瞧,嫂子没的说,你俩孩子也好,一个比一个争气。你再瞧瞧我,唉——我这辈子……”
陈父耐心地听着,时不时接几句无关痛痒的安慰。陈母微笑着在一旁劝酒,毕竟是高学历的人,宽慰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听得罗成心里舒坦了些,见陈纪衡和陈馨一前一后进了家门,才发现时间太晚了,便起身告辞。
陈母和陈父送到门口,嘴里说着:“和孩子好好谈谈,别拧着脾气”等等。陈纪衡和陈馨跟在后面有礼貌地道别,难免让罗成又叨咕一遍人家孩子就是听话之类的牢骚。
好不容易送走了醉醺醺的罗成,陈母关上房门一转身便变了脸,深深地皱着眉头:“怎么聊得这么久,下班也不让我消停。”她值了一天一宿的大夜班,一连做了七个手术,累透的人,情绪极差。
“好了好了,我来收拾,你去歇着。”陈父忙着拾掇,“谁知道他今天又发什么疯,再不耐烦也不能把人家赶出去啊。”
“总之,下回少往家里带,要喝出去喝。”陈母揉着眉心往卧室里走,瞧见陈纪衡,“去,帮你爸敛碗筷,傻站着干什么?”
陈纪衡和陈馨闷声不吭地和父亲一起收拾一桌子杯盘狼藉,再打扫地面。陈父拿着抹布跪在地上擦了好一阵子,觉得把油污全弄干净了才算松口气。有个严重洁癖的母亲,弄得一家人在这方面神经兮兮,一切干净整洁得仿佛随时可以去做展览。
兄妹两个都是加紧的时候,即使回家了也不敢松懈。毕竟陈馨压力小一些,学到十一点就去睡觉了。客厅里只剩下独守灯光的陈纪衡,他侧耳凝神,周围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得到心跳,这才拿出怀里早捂得发烫的卷纸。
这天陈纪衡睡得很晚,他把数学单元测试卷从头到尾做了一遍,自认为正确率应该是百分之百。
孙建军去偷考试卷纸,不是什么心血来潮,也不是故意给老师找麻烦,事实上是,他打赌输了。
罗成的二儿子罗桥参加区里组织的航模兴趣小组,他很聪明,又肯动脑筋,又肯刻苦,没过多久,就成了老师眼中的宠儿,想推选他去参加市里航模比赛。
航模这玩意在当时很先进了,孙建军和罗赫他们从来没接触过。瞧见这么个小飞机在天上飞来飞去也的确挺好玩。不过孙建军没太把小豆丁罗桥放在眼里,挺怀疑地问道:“比赛你行吗?”
说完孙建军就后悔了,偷觑罗赫的脸色。谁都知道,罗赫生平最恨的是父亲罗成;最尊敬的是母亲,也就是罗成的前妻;可要论最疼爱的,绝对是自己的弟弟罗桥。罗赫学习不好,又爱打架斗殴,是老师家长眼里品质最差的学生,但对弟弟罗桥没的说,一听孙建军这话就不乐意了,要不是罗桥在场,非给孙建军一个脖拐子不可。就算没给,脸色也十分不好看,瞪着眼睛:“我弟弟不行,那你行?你去给我比一个?!”
孙建军讪讪地笑,没敢吭声。
罗桥并不着恼,举着小飞机,眼里闪着自信的光:“参加比赛试试看呗。”
“我弟弟肯定行,用不着多说。”罗赫对罗桥信心十足,斜睨着孙建军,“这样,我弟弟要是得了前三名,你去做一件事。”
“没问题。”孙建军拍着胸脯,又反问道,“要是没得呢?”
“切。”罗赫嗤之以鼻,“怎么可能。”
事实证明,罗赫对弟弟的爱护和信心绝非空穴来风,罗桥在市里航模赛上得了个团体第一、个人第二的好成绩。
于是,孙建军去偷卷纸了,当然这事罗桥不知道。
哪成想出师不捷,摔了个灰头土脸。大家捡笑话,孙建军还嘴硬:“都怨那个陈纪衡,太捣乱,要不是他,我早就偷到手了。”推卸责任是孙建军一贯的做派,同时还具备的品质是睁眼说瞎话。
这圈子的人谁不了解谁啊,大家都不信,一边走一边嘻嘻哈哈地取笑。
就在这时,罗赫陡然停住脚步,敛了笑容,回身喝道:“谁?出来!”
大家一齐诧异地回头,陈纪衡慢慢从树后走上前,只瞅着孙建军:“我有事找你。”
“啊?”孙建军愣住了。
4、讲义气的孙建军
罗赫的父亲跟陈纪衡的父亲关系要好,罗成没离婚之前孩子们互相见面的次数很多,俩人年龄相仿,陈纪衡经常是罗成用来打击罗赫的对象,所以罗赫对这个品学兼优的小子没什么好印象,后来去技校了又跟着母亲,彼此也算没了联系。
没想到孙建军居然和陈纪衡有联系。
这在罗赫眼里,就好比猫头鹰勾搭上了家养的鹅,别说合不了群,生活环境它就不一样。
罗赫轻蔑地瞥了陈纪衡一眼,这种事情是很奇怪的,好学生瞧不起差学生固然说得过去,可差学生居然也瞧不上好学生。
罗赫痞痞地问:“你来干什么?”
陈纪衡没理他,他只盯着孙建军,他说:“我找你有事。”
孙建军摸摸脑袋,这么诡异的情况平生第一次遇到,不过陈纪衡在他心目中无论如何比不上罗赫,当下很嚣张地一扬头:“什么事,你说吧。”一副不耐烦的嘴脸。
陈纪衡深吸一口气,道:“我要单独跟你说。”
孙建军刚要开口,罗赫插言道:“有什么就这么说。”他语气冷硬,“我们几个哥们之间,没有藏着掖着的事。”
孙建军连忙附和:“对,有事当面说。”
陈纪衡抿住唇,面色严肃下来,打量着对面的这个明显把他排斥在外的小群体。一共五个人,除了孙建军和罗赫,其余的他都不认识。穿着最时髦的宽腿喇叭裤,头发长到脖颈,略带几个弯,一看就是在理发店里特意烫过。罗赫的头发还染成黄色,用陈父的话来说就是不伦不类。他们自我感觉好得很,个个手臂抱胸,不怀好意地瞧着陈纪衡。
还有一个女孩子,头发红得仿佛发情的火鸡,嘴唇抹得像涂了血,眼皮上紫紫绿绿,有刚被人揍了一拳的嫌疑。女孩子吃吃地笑,柔若无骨地缩在罗赫的怀里,估计不是罗成嘴里打胎的那个。
陈纪衡以前没注意过这些人,此时才发现双方在这里对话是多么不搭调。他不想跟这些人有太多接触,他们属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犹豫一下,决定以后再跟孙建军说,转身便要走。
后面吹起尖锐的口哨:“哎,吓跑了哎。”
“丢东西喽四眼鸡。”
“看他那傻样,哈哈,哈哈。”
罗赫哼道:“胆小鬼。”
孙建军嘻嘻笑道:“我就说他麻烦吧,要不是他,我能从树上掉下来吗?切,凭我的身手……”他下半句没说出来,因为陈纪衡又回来了。
陈纪衡径直走到孙建军跟前,当着罗赫那几个人的面,把卷纸掏出来,往孙建军怀里一塞:“还你的人情,以后各不相欠。”
孙建军傻愣愣地接着,半天没反应过来,直到陈纪衡都走远了,罗赫一拍他肩膀:“什么玩意?”
孙建军打开那张纸,呆着脸细看了好几遍,才弄明白这份居然是他要去偷的数学单元测试卷纸。不但有卷纸,而且还有答案。
孙建军乐了,得意地扬一扬,卷纸在微风中哗哗地轻响:“怎么样,我说能把它偷出来吧,哈哈,绝不是吹牛!”
“拉倒吧。”女孩子不屑地道,“那是人家送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哎,这话就不对了,这卷纸给谁的?那是给我的。能偷卷纸不是本事,不用偷有人亲自送上门来,不但有卷纸,还有答案,这才叫本事。”孙建军觉得脸上有光,很是踌躇志满。
罗赫眯起眼睛:“陈纪衡?他能干这事?”
孙建军一甩头发,恬不知耻地道:“为别人他肯定不能,为我,他就得做。个人魅力无法挡嘛。”
几人对视一眼,同时做了个反胃的鬼脸。
罗赫沉下面孔:“说是说笑是笑,陈纪衡毕竟跟我们不一样。今天这事,谁要是说出去……”他住了嘴,言下之意掩藏在刀锋一般的目光里。
几人缩缩头,异口同声地道:“放心吧,罗哥。”
陈纪衡把卷纸扔到孙建军怀里,纯是一时冲动。那时他还年轻,还有一腔热血,还没修炼成一颗冰冷而坚硬的心脏。听到那些人的嘲笑就受不了了。他总觉得自己在那些人面前有一种优越感,怎么可以被这群人瞧不起?
转身就走这个动作很潇洒,干净利落,有点电影里男主角的味道。可他没走两步就后悔了,暗骂自己缺心眼。干的这点坏事算是彻底昭告天下,他们还能不趁这个机会踩自己一脚?
接下来的日子,陈纪衡过得提心吊胆,一见到数学老师就觉得心虚,总想绕着走,好像对方随时会扑上来拎着他的脖领子破口大骂:“居然敢偷卷纸?去,把你爸找来!”
一天过去,什么也没发生,但陈纪衡丝毫也没放松下来,他心知肚明,关键就在明天的数学测试。
卷纸发下来时,果然就是他偷的那张,一点不差。他轻车熟路地打了个满分,在交卷前五分钟犹豫一下,又把其中一道选择题修改成另一项相似的答案。
数学老师阅卷子很快,第三天,全校都听说了,高二那个不学无术只会打架斗殴的差生孙建军,居然得了全年组唯一的一个满分。
数学老师鼻子没气炸喽,在政治课堂上把孙建军提溜出来,直接拎到了教务主任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