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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匈奴来使来了之后,他就觉得,时机实在是太好了,不利用一下,他心痒痒。
虽说仓促了些,可如此一来,李淮必死,孟家父子必去营救他,也必遭到好面子的天寿帝的厌弃,纵使不能让他们就此偃旗息鼓,也能让他们元气大伤,更能狠狠抽太子的脸,让朝中百官都看看,一个护不住属下的皇子,有什么值得投靠的。
不过……
保险起见,他最好也进宫去,孟家人都有一张杀人不见血的利嘴,虽说这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但万一呢,还是有他在一旁看着,比较好。
于是,甘太师也难得没有早睡,而是让人备好轿辇,送他去皇宫了。
甘太师本就慢了一步,加上坐轿子没有坐马车快,是以,等他到了皇宫的时候,孟旧玉和孟昔昭已经来到天寿帝面前了。
孟旧玉对天寿帝行礼,后者最近都睡得很晚,他今天也没有召见嫔妃,而是坐在龙床上盘他的球,虽说没有被打扰到,但一想到这俩人是来干什么的,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天寿帝都不想听他客套,而是怒气冲冲的说:“休要为李淮说情!朕将汗血宝马交给他,他却克扣草料,害得三匹汗血宝马尽数归西,不杀他不足以泄朕心头之恨!”
孟旧玉早就知道他会是什么态度,也不气馁,而是继续低着头,好言相劝,他没劝天寿帝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放了李淮,而是劝他,此事干系重大,不能这么快下定论,至少要将事实证据全部捋清楚了,发现真是李淮的罪过,再罚他也不迟。
孟昔昭听着他爹一句接一句,他爹的口才真的可以,明明理由并不充分,但在他舌灿莲花之后,也能让人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天寿帝是挺有自己的主意,但那都是在军事上,还有任人唯亲上,平日的朝政,还有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一般还是听大臣的。
不然这朝里也不能有这么多能量极大的奸臣。
眼看着天寿帝的态度有所松动,考虑着是不是让李淮再多活一天,这时,甘太师进来了。
不用通禀就能进来的,也只有他能做到。
甘太师那慈祥的声音从背后一响起,孟昔昭心中便是一凛。
“孟参政此言差矣,匈奴使臣今日才面见陛下,他们这次是为了和大齐做交易而来,接下来必然常出入宫中,若使臣问起,汗血宝马何在,陛下应当如何回答?难不成要告诉他,汗血宝马已死,负责汗血宝马的官员,却一点事都没有吗?”
一个甩袖,甘太师走到孟旧玉前面,带着一脸正气盎然的表情,对天寿帝说道:“陛下,勿听信此人的谗言,李淮乃是孟参政的侄儿,他这样说,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然后伺机以权谋私,救回他侄儿的性命。如此狼子野心,完全不把陷入危机当中的大齐放在眼里。”
说到这,他转身,面向孟旧玉:“敢问孟参政,是你的侄儿重要,还是大齐的安危更重要,为了你一个侄儿,得罪匈奴,你觉得值吗?”
孟旧玉盯着他,最后却只能低头拱手:“陛下明鉴,微臣并非是这个意思!”
甘太师闻言,捋了捋胡子,看着孟旧玉,就像看着自家不成器的子侄,他用最为漫不经心的语气,说着最杀人诛心的话:“平日巧舌如簧,今日也辩无可辩了,可见你明知其中道理,却还要来蛊惑陛下,坐视生灵涂炭,是为不仁;明知李淮有罪还非要袒护他,是为不义;为一己私利置陛下于不顾,是为不忠。像你这种不仁不义不忠之辈,其罪当诛。”
“对,其罪当诛。”
甘太师云淡风轻捋胡子的动作突然一僵。
怎么还有回声了?
天寿帝表情阴晴不定的,显然是把甘太师的话听进去了,本来孟旧玉为他侄子求情,天寿帝觉得也没什么问题,人之常情嘛,可一听甘太师这么说,他就觉得,问题大大的有。
正在心中酝酿风暴呢,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还是出自一旁安静了半天的孟昔昭之口,殿中所有人都是一愣。
连孟旧玉都往旁边看了过去。
孟昔昭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还抬起头来,煞有介事的又重复了一遍:“甘太师所言非虚啊,若我爹真是这样,那就是其罪当诛!”
说到这,他还痛心疾首的看向孟旧玉:“爹,我们首先为人臣,然后,才为人子。李淮做错了事,那就该杀,不止该杀,该判重刑!车裂、腰斩,不,这些都不够,直接凌迟!”
孟旧玉:“……”
甘太师:“……”
他下意识的就觉得孟昔昭这是要作妖了,可是他又看不懂他究竟要怎么作。
而这时,孟昔昭已经往前迈一大步,直接变成离天寿帝最近的人,他朝天寿帝用力的拱手:“陛下,我今日进宫来,可不是为了给李淮说情,我是要告知陛下,此事绝非是李淮中饱私囊、害死汗血宝马这么简单,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一个不慎,就容易使我们,着了匈奴的道啊!”
天寿帝:“……”
他晚上精神是精神,可这脑子,不如白天的时候够用,孟昔昭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懂,却不愿做出茫然的神情,于是,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而孟昔昭就当这个是鼓励,继续说道:“陛下应当有所印象,微臣去年出使匈奴,与一个匈奴人交好,那人便是如今的匈奴来使,金屠哲。陛下有所不知,这金屠哲,性情残暴不堪,身为混血,却能从匈奴大小贵族当中杀出重围,生父乃齐国人,义父却是匈奴如今权势最为滔天的左贤王,金屠哲能得到今天的地位,自然不是运气好,而是他特别会装腔作势,见缝插针,表面上看,是个讲得通道理的翩翩君子,实际上,他在野蛮无知的匈奴人当中,也是翘楚,若让他知道汗血宝马已死,不管咱们怎么补偿,他都一定会从咱们这里,撕下一块肉来。”
说完了,孟昔昭淡定的站着,一点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金屠哲就他认识,别人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天寿帝愣了一下,不禁询问:“那你的意思是……”
孟昔昭:“微臣的意思是,先不要管李淮如何了,只是汗血宝马的事,决计不能让匈奴人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在这个时候知道。匈奴此次前来,是为买粮而来,虽说有手书为证,可那是站在两国都愿意按规矩办的前提下,若被金屠哲得知,咱们有这么大的一个把柄,谁能保证他不会立刻打蛇随棍上,要求咱们降低粮价,又或者,趁机打劫,让咱们白送他们一批粮食。”
甘太师:“…………”
他赶紧打断孟昔昭:“胡言乱语!汗血宝马是李淮一人害死的,匈奴如今自身难保,怎么可能如此愚笨,他们也不想和大齐交恶!”
孟昔昭立刻看向他:“匈奴自身难保,是因为他们赖以生存的牛羊出了问题,导致他们的经济崩盘,开始缺衣少食,再加上一旁的女真不停骚扰,他们才决定攻打女真。若此事被匈奴人得知,或许他们都不想要咱们送粮食了,而是直接调转方向,不打女真,打咱们,甘太师,汗血宝马意义如何,您应当比下官清楚,此事可大可小,端看匈奴是什么想法,若他们铁了心的要闹大,为汗血宝马出兵征伐,也不是不可以啊,您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匈奴为何攻打齐国吗?就因为一个齐国商人故意压价,不愿高价买他们的马匹。而此事的影响,直到去年才消除。”
怎么消除的。
当然是孟昔昭给消除的。
匈奴一没钱,就盯着中原这块肥肉,只要能出兵,什么离奇的理由他们都想得出来,有时候都没有理由,说打也就打了。
大家知道这一点,却无可奈何,也心生恐惧,总想着避免冲突。
以前避免冲突的手段就是和亲,如今就算他们想送公主出塞,人家估计也不要了。
天寿帝比他爹强多了,最起码他不惧战,可在马匹价格已经下降的如今,他没有理由再去攻打匈奴了。
尤其匈奴如今这么乱,还这么穷,打不下来就是费粮费人,打的下来,他也看不到什么好处,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谁去谁受穷。
远远不如大理国更得他心。
孟昔昭说金屠哲“残暴不堪”,天寿帝是相信的,毕竟匈奴人都有这个特点,匈奴的近况,不止太子知道,天寿帝也知道,他们内部矛盾十分尖锐,如果齐国这边生事,搞不好他们还真想借机发挥,占大齐的便宜。
而在天寿帝皱眉思忖的时候,孟昔昭又扔下一个炸/弹,让天寿帝彻底倒向了他。
“陛下,汗血宝马是中毒而死的,匈奴最近为了他们的牛羊,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咱们属实不该让他们还因为汗血宝马而担忧啊。”
他故意在中毒两个字上咬了重音,别人听不懂,和孟昔昭有一个小秘密的天寿帝却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对了,净看匈奴的乐子了,他都快忘了,这乐子,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大齐搞出来的!
万一让匈奴人得到了什么灵感,从汗血宝马中毒而死,联想到牛羊是因为中毒才不下崽,那女真人就再也不用筹备战事了。
因为愤怒的匈奴一定会挥旗南下的!
一下子,天寿帝就点了头:“没错,孟卿说的没错,此事确实不宜让匈奴来使知晓。”
甘太师傻眼了,你就这么听他的了?
他急急忙忙的说:“陛下……”
天寿帝却制止了他,只问孟昔昭:“可是若匈奴来使问起来,朕该如何说?”
孟昔昭笑:“这简单,陛下只要说,应天府的环境,不适合汗血宝马居住,汗血宝马来了几个月,常常生病,于是,陛下您在成都府给汗血宝马建立了专门的别苑,让它们在那里休养生息,金屠哲是带着任务过来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跑去成都府看那所谓的别苑,等他走了,咱们便可以渐渐的说,汗血宝马终归是不适应中原的土地,已经不幸病亡了。”
这种象征意义极其高的生物,真的是死一个,就得告知对方国君一个,断断没有死了好多年都不告诉人家的道理。
甘太师见状,这哪行,隐瞒了汗血宝马死去的消息,那李淮也就从非死不可,变成了非罚不可,他本就是吴国公的孙子,是几代忠良李家的后人,固然害死了汗血宝马很可恨,可天寿帝看在他祖父的面子上,很可能就留他一命了。
不过就李淮犯的这个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流放,或是挨上几十棍,贬为庶人,都有可能。
然而仅仅这样,甘太师是绝对不甘心的,太轻了,他要的是李淮的命,是参政府和国公府因此出现裂痕,可不是让他们还有一线希望,还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甘太师立刻反对:“怎么能欺骗匈奴使臣呢?万一暴露出来,孟府尹如何担得起责任?!”
孟旧玉不乐意了:“怎么会暴露出来,太师,下官是否听岔了,怎么听这意思,太师是觉得大齐必须把此事告诉匈奴使臣,让他们对咱们问罪啊。还是说太师觉得,匈奴使臣能高洁如太师,当场宽宏大量的原谅咱们?”
甘太师:“……”
他回答不上来,但他也依然坚持自己的说法:“欺骗不可取!陛下乃真龙天子,不屑于使用这种小人行径!”
天寿帝:“……”
其实他觉得这个办法还挺好的。
夜深了,这两边的人还吵不出个结果来,天寿帝觉得头疼,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按孟昔昭说的做,毕竟他是打算卖给匈奴一部分粮食的,去年从匈奴买来的铁矿早早就用完了,他现在谋划着打大理,正是缺铁甲兵刃的时候。
居然又一次让孟昔昭得逞了,甘太师气的脸发白,可天寿帝的状态看起来比他还差,之前精神是精神,可一过了特定的时间,他就困得比谁都快,而且感觉十分的疲累。
天寿帝急着回去盘他的球,也不管老丈人是什么脸色了,起身便离开了。
出去的时候,甘太师阴沉沉的看着孟昔昭和孟旧玉,到底是什么都没说,而孟家父子二人,乖乖的让他先走,等看不见他的身影了,他俩才默默的出去。
离开了皇宫,刚刚还安静的两人立刻看向对方。
孟昔昭:“爹,我去一趟皇城司。”
孟旧玉:“这个时辰?不如还是明日再去。”
孟昔昭摇头:“陛下旨意变了,皇城司那边又不知道,若等明日再去,李淮又要受一晚的苦,况且我也想问问他,是不是真的贪了草料钱。”
孟旧玉:“那我跟你一起去,在万大官面前,为父好歹也有几分脸面。”
孟昔昭眨眨眼,“不用不用,在万大官那,我比您的脸面更大。”
孟旧玉:“…………”
你是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然而孟昔昭说的是实话,万怀信因为今晚收了一个国公府公子进来,还是个很眼熟的公子,曾经给他使过银子的,他觉得有点为难,详细的打听了这位公子进来的缘由,立刻,那点为难就消失了。
什么叫给老胡拔胡须,这就是啊!汗血宝马你也敢动,你疯了吧!
世子爷在外面想见他,他都推脱说不见,有的银子能收,有的银子不能收,这可是秦大官教他的至理名言。
等孟昔昭过来的时候,世子爷还在皇城司坐着呢,看见自己外甥,世子爷焦急的走过来,孟昔昭安抚了他两句,然后就跟一旁的小太监说:“劳烦告知万大官一声,孟昔昭求见。”
小太监哦了一声,出去通禀了,世子爷万分凄苦的看着小外甥:“二郎的事不同寻常,这万大官谁也不见,连累你这么晚了还过来,怕是也白等一场,不如还是回去睡吧,等待明日——”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小太监蹭蹭的跑回来,对孟昔昭作揖:“孟府尹,您这边走。”
世子爷:“…………”
孟昔昭跟世子爷说了声,就跟着小太监离开了,世子爷恍惚的看着孟昔昭的背影,半天也没想通,孟昔昭已经这么厉害了吗?连宦官都不敢得罪他了?
孟昔昭的回答是,没有,就这一个宦官而已。
前有两个巴掌,后有邱肃明的倒台,在此事没有闹大的今夜,大家只知道是国公府公子倒霉了,却不觉得这事会影响到孟家哪里,万怀信也是其中之一,他敢晾着世子爷,却不敢晾着孟昔昭。
毕竟上一个跟孟昔昭对着干的人,如今头七才过了没几天呢。
万怀信对孟昔昭的态度是敬而远之,很巧,孟昔昭也不想跟他客套,他主要是来看李淮的,得知孟昔昭就是想见李淮一面,不送东西,也不待太长时间。万怀信本来还有点犹豫,孟昔昭见状,便微笑着暗示了他一下,他刚从宫里出来,陛下对李淮,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
万怀信叹为观止,连这种必死的人都能捞回来,孟昔昭真是当之无愧的本朝第一大漏勺。
……
他让手下带孟昔昭过去,穿过无比复杂的皇城司甬道,终于,他在其中一个监号里看见了李淮。
即使是他,也免不了进皇城司的那顿打,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打的没有那么狠,让他还能躺在地上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