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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着刀柄上的汉字,金都尉心想,孟昔昭满嘴都是做不得真的谎言,或许有时他也说过几句真话,只是,再没人相信了。
国与国之间从不可能有真正的友谊,而人与人之间……就算有,也不能表现出来。
这一别,恐怕他们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次相见了。
这样想着,金都尉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来。
还是孟昔昭说得对啊,不相见,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
那边金都尉都惆怅成这样了,这边,别人因为进了大齐境内,跟打了鸡血一样的拼命前进,而孟昔昭则一脸淡定的翻看自己的行李,准备扔掉一些东西,减轻负重。
比如这几把制式一样的小刀,跟水果刀差不多长,只是上面刻的名字不一样,就可以直接扔掉了。
他当初为了以防万一,给匈奴几个大人物都准备了这样的小礼物,就等着关键时刻送出去,结果真正派上用场的只有金都尉那把,左贤王的都没送出去,因为临时他突然觉得,最好还是给左贤王一些特殊待遇,这样日后也好说话。
但这些都是好钢,就这么扔了,似乎有些浪费,不如,再带回去,融了,做点别的?
孟昔昭正纠结着呢,突然,他的马车外面响起一个柔柔的声音:“孟少卿,公主有请。”
孟昔昭抬头,面露疑惑。
……
虽说公主是有请了,但孟昔昭也没立刻就过去,这还是行进路上呢,他吃了几个豹子胆,敢上公主的车驾,跟公主关上门待一起啊。
所以,还是等等吧,至少等晚上安营扎寨了,他再恭恭敬敬的过去拜见。
楚国公主大概也是兴奋过头了,后来反应过来这样不合适,她也没催孟昔昭,而是安安静静的等着。
黄昏,大帐扎好,孟昔昭这才在侍女的带领下,进去了。
“不知殿下找臣是有什么事?”
楚国公主穿着齐国样式的冬衣,脖子上还围着毛茸茸的狐狸围脖,她端坐在椅子上,先对孟昔昭说了句请坐,然后才一个眼神看向自己的侍女,后者会意,走到门口,替他俩守着。
孟昔昭:“……”
不是他自恋,而是这楚国公主实在是胆子大,他在这待着心里发虚。
默了默,他说道:“殿下,有事您就直说吧。”
楚国公主见状,也不说废话了:“孟大人,回到应天府之后,我该如何做?”
孟昔昭眨眨眼:“公主问我这句话的意思是?”
楚国公主怕他误会,赶紧道:“孟大人,你是我的恩人,我没有其他意思,能平安回到齐国,我已无所求,只是想知道,孟大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孟昔昭抿嘴笑了笑:“公主折煞微臣了,哪还有什么安排呢,公主新寡,新婚夜便死了夫婿,别说是公主了,就是一个普通的大齐女子,逢此大难,都是要好好休息的,不然的话,这心中郁结久了,就容易生病啊。”
楚国公主愣愣的看着他,反应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多谢孟大人的关怀,本宫近日,确实感觉身体不太舒服。”
孟昔昭叹气:“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呢,您就好好的修养,千万不要像来的时候那样了,外面的事,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替您操心就够了。”
他说着是千万不要像来的时候那样,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一直盯着楚国公主,还咬了重音,楚国公主又不傻,顿时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微微一笑,她对着孟昔昭点点头:“孟大人,父皇身边有你的辅佐,真是太好了。”
孟昔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才起身:“那微臣告退。”
楚国公主嗯了一声:“孟大人慢走。”
在孟昔昭离开以后,那个侍女走过来,有些不解的看着楚国公主:“殿下,孟少卿是什么意思?”
楚国公主望着地上的炭盆:“不要管那么多。”
侍女应了一声,不再问了,而楚国公主突然抬头,看向一旁的衣挂。
她转过头,看向侍女:“我的衣衫……有没有比较宽大的?”
侍女:“……?”
没有啊,公主的衣服都是皇宫绣娘一针一线缝的,怎么会宽大呢?
*
臧禾跟两个将士一起,三人全都骑马,而且骑的是送亲队伍里最快的三匹马,孟昔昭说他们十二十三才会回到应天府,然而十一这天,他们就已经在应天府城外了。
发现自己回来的过早,臧禾愣是把最后二百里磨蹭了整整一天,然后才在十二和十三的交点,踩着点的扬起自己的鱼袋,让守城门的将士看清:“我乃礼部员外郎臧禾!快开城门,我要面见陛下!”
应天府是个不夜城,城里虽然灯火通明,但这城门每日还是按时关闭的,臧禾这一嗓子,把附近人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守城兵赶紧过来查明身份,发现真是臧禾,他们赶紧把铁索放下来,轰隆一声,铁索下放,城门也打开了,跨过护城河,臧禾用力踢马腹,一路横冲直撞的进了内城。
内城不准骑马,可臧禾现在的身份等同使臣,怕他有军机大事,也没人敢拦他。
臧禾一脸焦急的跑进来,仿佛这就要冲进皇宫去把天寿帝从睡梦中叫起来了,然而事实是,他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一个拐弯,就这么藏起来了。
跟着他的将士:“……”
以前丁将军总是斗不过那些文臣,他们还替丁将军抱不平过,现在看来,斗不过才是正常的啊!他们正常人,比不了长了八百个心眼的人。
……
在这个巷子里一直等到卯时,臧禾才终于出来,这回,他是真的去面见天寿帝了。
卯时就是正常的上朝时间,但在天寿帝这一朝,他起不来这么早,所以都是等卯时三刻了,乃至四刻,都到辰时了,他才会施施然的出来。
就这,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十次里也就出来个五六次。
今天,他就没出来。
所以臧禾才挑这个时间,他回来了,而且是带着大消息回来的,无论如何内侍都会去叫醒天寿帝,他都起来了,还不顺便上个朝么。
果不其然,天寿帝被叫醒,睁眼就感觉十分的暴躁,听说是臧禾回来了,他还纳闷了一下谁是臧禾,被秦非芒提醒这是送亲队伍里的人,而且他是一路骑马赶回来的,看来匈奴那边有大事发生。
天寿帝心里一个咯噔,第一反应是,匈奴想打齐国。
还是秦非芒说,如果真是这样,回来的人应该是报信的将士,还是八百里加急,怎么可能让臧禾一个文臣先回来呢,而且问他什么事也不说,非要面见陛下再说。
肯定不会的啦。
一听这个,天寿帝就淡定了,在他看来,只要不是匈奴入侵,什么都不算大事,而且一淡定下来,他就重新感到生气了。
没大事还把朕叫醒,讨厌。
上朝去!朕要在文武百官面前好好骂骂你!
……
于是,等在待漏院的各位大臣们,就听到了今日陛下要上朝的好消息。
孟旧玉最近没什么精神,上朝也恹恹的。
自从孟昔昭走了,他和夫人跟倒班似的,今天你做噩梦,明天我做噩梦,梦的还都是一个内容,就是孟昔昭遇到危险了,小命不保。
他本就带着这么一个批命,现在又去了九死一生的匈奴,就算同行的有大夫也有将领,无论如何这些人都会保护孟昔昭,可孟旧玉这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后悔啊。
当初得知孟昔昭命不好,他就应该当机立断,把孟昔昭送鸡鸣寺去落发为僧,让他平时多敲木鱼,多积点德,这样,说不定就把命破了。
哪像现在,越看越觉得,这批命仿佛要应验。
孟旧玉最近心情不好,也不弹劾别人了,有不长眼的想弹劾他,却被别人劝下。
不知道孟参政的儿子现在生死难料吗?你敢撞枪口,他就敢给你流放三千里!
想想好像是这个道理,孟旧玉本来就气不顺,再把气都撒自己身上怎么办,算了算了,还是等送亲队伍回来再说。
莫名其妙的,孟旧玉还享受了一个来月的安宁日子。
但这安宁,也就截止到今天了。
三司使去山东糟践百姓了,孟旧玉身边又空了一位,他习惯性的站到自己的位置上,也不抬头看天寿帝,正琢磨着下朝以后是不是去大报恩寺上个香呢,就听前面的内侍唱名。
“传礼部员外郎臧禾——”
孟旧玉面无表情的看着地砖的缝隙,过了一秒,他噌的抬起头来。
传谁?!?!
……
臧禾没换衣服没洗漱,即使在后边等着的时候,内侍看不过眼,给他打了一盆水,他也只是稍稍沾了沾,做做样子,根本没真正的擦洗。
开玩笑,这么纯天然的风尘,我给洗下去,那你们这些稳坐应天府的老头,怎么知道我们这一路有多艰辛?!
于是,臧禾就这么一身尘土的迈步走进崇政殿。
天寿帝本来挺生气的,看见他这一身,又有点嘀咕。
这么着急,到底出什么事了?
太子死了?还是公主死了?
……不愧是亲爹。
而臧禾快步走向前方,经过孟旧玉的时候,他发现孟旧玉看自己的眼神特别悚然,仿佛自己出现在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噩耗。
很不幸,臧禾只是个员外郎,以前是没上过朝的,哪怕琼林宴上,他也只是惊鸿一瞥,没记住孟参政长什么样,根本不知道这是孟少卿的爹。
臧禾只随意的瞥了他一眼,然后就来到天寿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随后,他一脸悲怆的高声道:“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上月二十九,匈奴单于和楚国公主举行了婚礼,而单于在新婚之夜,不幸犯了心疾,于睡梦中殡天了!”
天寿帝猛地睁大双眼。
而臧禾身边,传来一点骚动,他转头一看,发现是某个高官腿软,差点摔倒,还是后面的人扶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摔下来。
臧禾正纳闷呢,不过很快,其他人就咋呼起来。
“怎会如此?!”
“这也太巧了,匈奴人该不会怪罪咱们吧!”
“天哪,那太子殿下他们……他们可是还在匈奴?”
而这个时候,孟旧玉才终于缓过来,顿时发出悲痛的哭声:“我的儿!——”
左相和右相今天也都在,他们皱着眉,比别人镇定一些,左相还看了看后面的孟旧玉。
瞧瞧,这才是真正的爹,听说了这种事第一反应是担心自己的儿子,再看他们敬爱的陛下。
天寿帝依然十分震惊,过了两秒,他反应过来,也不管孟旧玉如何,他赶紧问:“匈奴人怎么说?”
臧禾已然明白那个陌生高官是谁了,有点心虚,他把头转回来,不敢再营造紧张的气氛,直接一口气全说了出来:“起初匈奴人认为是公主害死了单于,他们纠集了大军包围大齐驿馆,他们的大王子还扬言,要杀光包括太子公主在内的所有齐国人,是丁将军带兵抵抗匈奴人,而孟少卿独自面对匈奴大王子与二王子,将他们逼退,后来他还去找了匈奴左贤王,跟他和谈,左贤王答应了不再追究此事,十一月初二的时候,太子等人已经离开了匈奴,微臣奉太子殿下和孟少卿之命,快马加鞭,赶回应天府,将此事告知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