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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人,我倒是知道一个。”张满犹豫着开口,“只不过,我是多年未见过此人了。”
“张老家主,但说无妨。”姚枂岚知道他在顾忌什么,“我们绝不会未找到证据,就胡乱给人扣上罪名。”
“好,”张满一笑,“这事说起来,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第39章往事
“我小的时候,一家人生活在了安梁城。城外有一座山上开办了武学私塾,很多人家都将孩子送到山上求学。这私塾原是一道观,不知什么原因被道长银真人改作了私塾,平日里教的也只是些强身健体的武学基础。”张满喝了一口茶,说书般地缓缓道,“只有在每个月的试炼中拔得头筹的弟子能得到银真人的教导,练习指法。”
“银真人只有三位闭门弟子:大师兄程澄,二师兄赵仂和三师兄陆机。程澄师兄后来成为了银真人的接班人,带着自己的闭门弟子南迁,到山上清修去了,已有多年不问世事。赵仂师兄和陆机师兄在银真人身殒之后,各自下山找弟子了。我们这些私塾的学生,也都下山了。”
姚枂岚插嘴道:“银真人因何身殒?”
张满叹了口气:“先帝晚年,南征北伐不断,四处召集强者能人充军。银真人拗不过官府三番五次的上门请求,最终还是出山加入了战争。”
“自古以来,功高盖主是最大的悲哀。”张满摇了摇头,“银真人杀敌无数,战功赫赫,战争胜利没多久,便被当时的大将军找了个通敌的理由赐死了。”
“所以,你的程澄师兄才决心归隐吗……然后呢?”姚枂岚瞥了一眼景眳朔。同为大将军,不知他现在作何感想。
“然后我和我的师兄们就没什么联系了。陆机师兄有五名弟子,就是他们六人创办了银真酒楼。赵仂师兄只有弟子一人,下山后便组建了劫富济贫的义会。就这么过了多年,大概是两年前,我听说赵仂师兄死在了自己的房中。他年轻时心口就经常不舒服,由于尸体上既没有伤口,也没有验出毒来,所以我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犯病而死了。”
“这个故事就到这里。”张满道,“你们要找的人,有可能——我只是说有可能——是赵仂师兄那唯一的弟子赖昊决。昊决那孩子我只见过一面,是个孤儿,师兄收养他时他才十岁,多年来一直跟着师兄。如果凶手是他的话,难道是怀疑陆机师兄杀了赵仂师兄?可他们年轻时关系很好的啊。”
姚枂岚撇了撇手:“谁知道呢,恩怨情仇这种事,本就说不清楚。”
他走出雨篷,发现小船已经自行划出了很远了。
“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姚枂岚掏出一锭银子,放到船板上,“船钱。”
“这样好吗?”张满拿过银子,即使是在阔绰的过去,这在他眼中也算得一笔不小的钱了,“楚荆卿是你重要的人吧?我们可是废了他的一只手啊。”
姚枂岚的脸在听到这话后微妙地扭曲了一下。
景眳朔以为他又要失控,忙道:“张满,你——”
“这是两码事。”姚枂岚打断了景眳朔的话,“我给你钱,是因为你告诉了我我想要知道的信息。一码还一码,我并没有原谅你们。”
张满收起了银子:“那我就收下了。”
船慢慢地驶回岸边。姚枂岚又问:“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张满道,“在我死之前,我就这么带着紫衣泛舟湖上。虽然有时会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但好歹不用受制于人,活得自在。”
张满一边摇桨,一边看着张紫衣:“我死后,紫衣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去吧。反正,我张家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从江边发迹的。”
“爷爷,”张紫衣知道他在暗示什么,“你好好教我吧,把你会的都交给我。”
当了二三十年的废人,他总算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张满眼眶一热,笑道:“好啊。我这就开始教你,能教多少教多少。”
姚枂岚奇道:“你们不想报仇吗?”
“报什么仇?”张满嗤道,“我们当然想报仇,但是我们更想活着。天道有常,善恶有报,那人犯下的罪过注定了她不得好死,我们既然没力量报仇,又何必去操那个心?”
“带着仇恨而活,太累了。”船桨在江面上拍打起欢快的水花,“我虽然没几年好活了,但还是想活出点滋味来啊。”
两人上了岸。
景眳朔整了整衣裳,道:“接下来去哪?”
姚枂岚心事重重,说起话来气若游丝:“回去吧。我们休息一晚上,明早再去找凶手。”
“凶手果然是赖昊决吗?”景眳朔道,“你知道去哪里找他?”
姚枂岚很快打起精神来,脚步也快了不少:“应该是他。张满不是说赵仂死时既无外伤也验不出毒吗,应该也是被银针刺中了太阳穴。这种细小的伤痕,普通的验尸根本不可能发现。”
“所以赖昊决是为了报仇?”景眳朔端详着姚枂岚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
“这个等我们找到他之后再问吧。”姚枂岚显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至于他在哪里,我有了点大致的猜测。我们明天去了找不到的话,就再想办法吧。”
“姚姚。”景眳朔像是和他杠上了,“你家的仇人,究竟是不是皇后?”
同样的问题,景眳朔已问过多次,每次都被姚枂岚以“时候未到”作为理由搪塞了回去。这一次问,他也没抱多大的希望,只是想看看,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姚枂岚对他的态度有没有改变。
“眳朔,我不告诉你,并不是因为我不信任你。”姚枂岚放慢脚步,与景眳朔并排,“我连圣丹的存在都告诉你了,又怎么会不相信你?”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我这就告诉你。”姚枂岚用手捂住心口,那里在隐隐作痛,“十七年前屠我姚氏一族,山贼一案的幕后主使,以及下药蛊害死我妹妹姚黛月的人,就是当朝皇后。”
“而她,同时也是你所扶持的琴王北千襄的生身母亲。”姚枂岚道,“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改变你的意志,更不想让你去憎恶谁。仇恨这种恶心的东西,我一个人来背负就可以了。”
他们是一条线两边的人。过了这么久,景眳朔都快忘记了,一开始时韶宣帝之所以选他们俩,就是因为他们持着不同的政见。水火不容,所以才能相互监督,为他展现最全面的江山图景。
时至今日,景眳朔很想没骨气地说一句,只要你愿意待在我身边,谁成为新皇都行。可是他不能,那不是他的做法,更不是姚枂岚会喜欢的做法。
“仇恨这种恶心的东西,我一个人来背负就可以了。”心疼得想要落泪,那种愿意为了他毁天灭地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景眳朔原来从没想过,那个不可一世、目空一切的自己,有一天会变得像现在这般患得患失。
“那,”景眳朔突然换了话题,“我的父母又如何呢?是真的如众人所言,劳累过度而死,还是也是被皇后杀的?”
姚枂岚的心里翻起滔天巨浪。
早知道这一天会来,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他维持着表面的冷静,手上却是沁出了冷汗。
景眳朔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道:“我就问你,是哪一种?”
“你不相信皇上吗?”姚枂岚在这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只能避开正面回答,“他可是将你从小抚养到大,待你如父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落到了客栈的房间内。
搬出韶宣帝果然很有用,景眳朔没再问下去。但姚枂岚确信,他已经从自己的态度中猜出了端倪,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就得再次面临被景眳朔质问的困境了。
那个梦,到底已经向景眳朔展现了多少真相了?
奔波了一天,两人都有些困了,或许是先前的对话给两人造成了些隔阂,姚枂岚没再要求和景眳朔一间房。他舒舒服服地洗好了澡,换好了衣服,在床上盘腿坐好,才意识到了一个无比严肃的问题——
景眳朔那手,怎么自己洗澡?
可是也不能自己给他洗吧?
可是自己不帮他洗,谁帮他洗?他一看就是很爱干净的人,今天又出了些薄汗,不洗澡会烦躁死的吧?
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客栈的伙计帮他洗了。嘛,有没有愿意的人不说,景眳朔自己肯定不愿意的吧?而且,自己也有一点——真的是一点点——不愿意其他人给他洗。
纠结一番,姚枂岚用手在自己的脑门上狠狠一拍,走到了景眳朔的房里。心想:我就是问问,反正他也不会愿意的,问问好歹表示一下礼仪。
景眳朔果然在对着水桶发愁,看到姚枂岚装模作样、放浪不羁地倚在门边,他秀气的眉毛一拧:“你来干什么的?”
姚枂岚在心里呸了一声,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可他到底没敢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面上装作毫不在乎地道:“本大爷好心来帮你洗澡,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就问你愿不愿?”
景眳朔板着的脸“蹭”地一下全红了:“你刚说什么?”
姚枂岚本来心里还有几分矜持,一看景眳朔这娇羞的小模样,疯病又上来了。他带着十足的痞气,晃悠悠地到了景眳朔身边,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美人儿,要不要爷给你洗洗身子啊?”
“你,你,”景眳朔一是羞的二是气的,话都说不连贯了起来,“我才知道,你竟然下流到了这地步!”
就知道他不愿,姚枂岚吐了吐舌头,“切”了一声,背过身:“不愿就不愿,又不是软玉温香,你当我稀罕给你洗啊?”
“等等,”景眳朔叫住了他,“你不帮我洗谁帮我洗?”
☆、第40章世仇
姚枂岚脚底一滑,差点摔倒:“你真愿意?”
花了大功夫磨枪,临到战场,依旧退却了。
“不愿意。”景眳朔道,“可眼下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不是?”
“好嘛。”姚枂岚吞了吞口水,走到景眳朔身前,“站起来。”
看着景眳朔很乖地站了起来,姚枂岚的唇角没来由地一勾,把手放到了他的腰带上。
奈何这姿势太过刺激,一条火舌随之从心底烧到了喉咙,姚枂岚只觉嗓子发干,接着头晕目眩了起来。
他把手撤回来,自暴自弃地喊道:“不行不行,你自己脱了衣服,坐到水里。”说完,他用双手捂住眼睛,背过身去。
景眳朔低低地笑了一声,一改之前的羞涩,大大方方地解了腰带,脱下了外衫,然后是中衣、里衣,最后是亵裤。
充满魅惑性的低笑,衣服落地的声音,那人似乎存心捉弄他,即使姚枂岚平日里再禁欲不过,这下也有些把持不住了。
景眳朔脱好了衣服,便进了水里。听到水花溅起的声音,姚枂岚才转过身,一点一点地打开十指。从指缝间确认了没事之后,他才放下手,舒了口气。
景眳朔自幼习武,身子精壮而结实。身上的肌肉虽不多,但却有韧性和力量,而且看起来滑嫩而白皙,想来是常年穿着厚实的战袍的缘故。
姚枂岚忍不住探手去感受一下他的肌肤,也没敢乱放,只是在肩膀上游移了会儿。
景眳朔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嘴上却调笑道:“你若是想看,我站起来让你看全身也可以。”
“别别别,怕了您了。”姚枂岚连忙收回手,拿起桶边的软布,想了想,还是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精致的瓶子,往木桶中倒了些瓶中的粉末。
那粉末甫一入水,便溶在了里面,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与之相对的,是一阵淡淡的、令人舒心的混合着草药与花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了开来。
“这是什么?”景眳朔问,“你洗澡时都用这个吗?”
“不,和我洗澡时用的有所不同。”姚枂岚坐到了景眳朔身后,给他搓背,“我用的没加入蓼玚花,只是起了洁身祛臭的作用。”
“难怪你身上只有草药的香味,没有花香。”景眳朔道,“那这蓼玚花,有什么作用?”
姚枂岚转到景眳朔的身侧,擦他的胳臂,头也不抬地道:“这蓼玚花,可是只生长在冰山上的真正的高岭之花。我长这么大,也就得过两株。一株用作了药丸,另一株磨成了粉加到了这里面。”
“至于蓼玚花的作用,则是能够滋补气血,活络筋骨,此外还能安神养心。这可是我自己都舍不得用好东西啊。”擦完了胳臂,姚枂岚绕到了景眳朔面前,取下他的发冠。
已经不是第一次觉得自己着魔了。
黑色的头发散开,一半落到了水中,贴着雪白的肩膀。景眳朔正专注地看着自己,许是由于那些氤氲着的热气,素来清明的瑞凤眼此刻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薄唇微启,景眳朔用几乎是在诱惑他的口吻道:“那为什么给我用呢?”
“你最近受伤太多,用了对你有好处。”姚枂岚逃避似地移开目光,把软布放到景眳朔的左手上,“你自己洗洗前面吧,我给你洗头。”
景眳朔抿住唇,捧了一鞠清水洒到了脸上。
说懦弱也好,胆小也罢,就算身体叫嚣着要触碰这个人,景眳朔也不敢逾矩了。他怕,姚枂岚一退再退,就会退出他的视野之外。
我会等,等到你能完完全全接受我的那一天。
一个有意逃避,一个隐忍不发,两个人又是同时沉默了。
室内一时静了下来,只剩下细细碎碎地擦洗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