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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近乡情太怯
叮铃铃……
悦耳的下课铃声像赛跑场的指令枪,没有顾及刚抬脚出门的刘黑皮,也没管在后面喊着一起走的高登。
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欢快的冲出教室的后门,徒留下教室里同学们的面面相觑。
任栎一遍快步向外走,脑子里一遍遍盘算着,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父母。
虽然没有想好,但并不能阻止他匆匆归家的脚步。
夏末秋初的太阳,还在半空中忠实的挥洒着光与热,想要把最后的余威,狠狠的挥洒出去,急促的蝉鸣也展示着那颗躁动的心。
从醒来到适应这具年轻的身体,并没有花去任栎太多时间,或者说这本来就是他,他本该就如此。
教室走廊尽头有一块巨大的全身镜,学校给他起了一个优雅的名字:正心镜。寓意是静心守正,不过现在倒是让任栎清楚的看到了自己。
呵,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啊。
177公分,身形有点单薄,面相虽然没有所有重生人士那样标配的精致五官,倒也算的上俊朗。
可这一头该死的杀马特偏分是怎么么回事?
刘海前头发几近盖过眼睛,看的任栎忍不住嘴角一阵抽抽……
怎么当年是这个鬼样子!
第一个念头是:回家第一件事就去剪了它,黑历史啊!
刚走到自行车棚,陆陆续续就有学生也冲了过来。
好在记忆中自行车编号是跟着学号走的,很容易就从班级所在区域找到,只不过停放过于拥挤,废了挺大劲才拉出来。
刚解锁挪出自行车,放学的人潮就涌了过来,于梦中大多关于学生时代的画面一样,数千人一起走出教学楼的场景,显然是足够的波澜壮阔,让沉寂已久的中年人内心卷起狂浪。
这就是青春的气息啊!
抬脚,上车,前推,轻快的驶出了校门,像挣脱牢笼的困兽。
身心舒展,任栎想要狠狠拥抱这个世界,扶正龙头,双手撒把,张开手臂。
你好啊,17岁!
迎面而来的微风,为这个炎热的傍晚,平添了一丝清凉。
记忆中的那栋两层砖瓦小院越来越近,不断在眼中放大。
心里开始踟蹰,蹬车的动作也越来越慢,伴随着攥紧的车把,任栎眼眶突然一红,视线模糊。
任栎发现心脏像是被注入了强力的兴奋剂,咚咚狂跳,生命被某个不可名状的伟力野蛮的撕裂开来,一半是滚烫的火热,一半是幽寂的冷冽。
吱嘎~停下车子。
双腿沉重到无以复加。在时间的长河里,他觉得自己渺小的像一粒沙尘,被风吹走,落入空旷无边的宇宙,或是被塞进某个细小的时空缝隙。
过去和现在,恍然如梦的18年生生的从灵魂中剥离,被甩在不可言说的未来或者过去。
任栎再也不能忍受,有水漫出河堤,侵染了眼眶。
他已经感受到那种巨大的命运轰击,彷徨怅然,小心谨慎。
手指触碰到外院围墙的青砖,粗糙的触感,以及指尖传来的温度,这一切都告诉他是真实。下颚轻颤,胸腔里无数的委屈无法被抑制。
终于推开了那扇门,沉重,坚定。
以前无数次推开的门扉,此刻却花费了他全身的力气,是期待,是害怕,他已经没有多余的细胞去处理这些冗余信息。
门口的动静终于引起了厨房里忙碌的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看着儿子这奇怪的模样,显得有些诧异。
母亲明显年轻了,围着围裙,手里拿着一把芹菜,见儿子走过来,便放下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正出门准备说些什么。
任栎突然扑过去,抱紧了母亲。
血脉相连的亲情让他觉得无比安心,母亲有些诧异,半空中抬起的手臂轻轻放下,缓缓拍打着任栎的后背。
就在那一刹那,他内心中坚强的外壳倏然坍塌,储藏了35年的悲怆和委屈涌出胸腔,在那双眼里找到出口,汹涌流出。
我们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不断与人擦肩而过,有些人以为还要见很久,殊不知那可能是最后一面。
以前的任栎孤傲,自负,执拗且胆小。
大学时期奶奶病逝,家人安慰他说,生老病死都是人生之必然,他自以为没有太多的感觉。
32岁之际母亲查出重病,他回家探望,看着躺在医院病床上母亲那枯黄瘦弱的脸,心如刀绞。
母亲微笑着跟他说没事,并非不治。他除了心痛,觉得要以后多陪伴母亲,并没有想过更坏的地方。
然后继续在职场里拼搏,他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家,为了以后。
可已经没有以后了……
母亲病情直转急下,终是没能再见到最后一面。
他想起那时候的绝望和悔恨,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无力感啊。
常听别人海誓山盟说愿借十年寿换取什么什么,当时觉得挺好笑的。
可在那天,在盖着白布母亲的遗体前,他多希望真的可以借去十年生命换取母亲活转过来。
哪怕是一天,不,哪怕是一小时,一分钟也好啊。
“我没有妈妈了!”
这是任栎母亲下葬那天醉酒后的朋友圈,也是最后重生之前最后的动态。
看过这样一句话:以前害怕山上有坟,野地里有鬼,后来我不怕了,因为你害怕的每一个鬼,都是别人朝思暮想却无法相见的人。
任栎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命运所钟爱的人,别人朝思暮想不可再见的人,他见到了。
看着儿子眼神中那种见到自己的欣喜,浓烈的眷恋,快要喷薄而出。
敬秀也有些手足无措,帮任栎擦去眼眶边的泪水,轻声询问道:“怎么回事,是在学校受欺负了吗?”
“没有,就是好久没看到你,这一下见了你,突然觉得很开心。”任栎放开母亲,放下书包开口。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你不早上才去上学吗,哪来的好久不见。”
敬秀嗔怪的瞪了下儿子继续关心道:“真不是在学校受欺负了?”
“妈,打住,真没有,好了,我要看看你做了什么好吃的。”任栎有些赧然,打岔道“爸呢,还没下班?”
说着尽自走进厨房,用拇指和食指从盘中拈起一块排骨塞进嘴里,边吃边烫的龇牙咧嘴。
“你这孩子,也不怕烫着。你爸一会就到家,刚电话回来,说是他们单位发月饼,领完就回来。”
看着任栎还要再去伸手,轻轻拍下儿子的手。
“去,洗手去!”
任栎悻悻走出厨房,手臂直直举过头顶,深深的伸了一下腰。
所有都还来得及,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让父母再担心。
想得不可得,再见不能见,这是人生之所憾。
既然不管是科学的伟力,还是如来观音,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漫天神佛,让自己回溯到现在。
无论自己是否唯物,迷信与否,都该敬畏这苍天,深深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