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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蘅走了一会,还是没能找到出路,在她眼里,那些塔和石碑都是一个样的,走哪个方向,似乎都没什么区别。
薛牧青默默跟着她,许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如果你肯心平气和地听完我的话,我便带你出去。”
苏蘅摇了摇头:“我自己能走。”不过就是一些塔和石碑吗,她就不信她走不出去了。
薛牧青顿了顿:“你想不想知道,当初你……之后发生了什么。”
苏蘅回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咽下的那个字,似乎不是什么好字眼。
“永嘉三十年十一月初一,”薛牧青没等到苏蘅的回应,还是往下说了,他的声音凄凉:“太子……误落池中,救治不及,薨了。”
苏蘅果然停下脚步,薛牧青低下头:“七日后,我得知你……遇难的消息……顺流去寻你,最终是在澄州找到了。”
“新帝即位,我花了三年的工夫,终究是搜集到了陆家的罪证,我为你报了仇,可是终究还是太晚了,”薛牧青抬头看她:“阿蘅,当初我便让你等我三年,可三年后,我就算有心要解释,我又能跟谁去说呢?”
“新帝即位,新帝是谁?总不能是二皇子吧?”苏蘅不理他后边的话,只问自己关心的事:“我的事,跟陆家又有什么干系?”
“不是,是五皇子,”薛牧青跟她解释道:“陆家疑心太子曾把什么信物交给你……便派人……”后边的话,他似乎不愿意往下说。
苏蘅很无所谓:“不是二皇子便好。”
“只是你这人……”苏蘅想了想:“跟着陆家做事,二皇子没上位你便又转投了新帝反过来对付陆家,你倒是三面玲珑啊。”
“阿蘅,当初我们不想让你背负太多,很多事便没有跟你细说,后来我想通了,你我之间的误解越来越深,只怕便是因为如此,”薛牧青看着她:“阿蘅你要明白,薛家嫡支没有参与党争,我本也大可置身事外保全自己,可因为你的关系、因为苏家的关系,我不可能全身而退,有些事我们没有跟你明说,可是我一直都是太子这边的人。”
苏蘅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便怒了:“薛牧青,你拿这种事骗我,你以为我会信吗?你以为你这样说,我就能原谅你对祖父做的事吗?薛牧青,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容易哄骗过去的人吗?”
“祖父的事,是一个意外,当初我们计划好了,我拿着假的账册取得陆家的信任,尔后找机会让陆家重用我,”薛牧青声音沉痛:“只是我们谁也没料到,陆家居然就对祖父下了手,然后我便发现自己有嘴也说不清了,事已至此,便只能将计就计硬着头皮把事情继续下去……所以我跟你说过,要你等我三年,三年之后我给你一个解释……可你不肯听。”
“因为你执意要和离,我怕你会伤害自己,太子与我商议了之后,我想着或许陆家会更信任我,便顺了你的意思,那时候我觉得,我总有机会告诉你真相,总有机会让你明白我,”薛牧青沉声道:“这大概是我上辈子做过的最错的一件事……如果我当初始终不肯应允的话,你或许不会离开京城,你不离开京城,或许便不用遭受那样的事情……”
“即使那些害了你的人都死了那又怎样,那么多人的命也换不回你的命。”薛牧青伸手想要抓住苏蘅手腕,苏蘅退开了几步避开他,薛牧青神情有些失落:“后来我辞官到澄州陪你,你住过的庄子,你待过的香房,我曾试图找到你昔年留下的痕迹;聊以慰藉,然而……不行。”
薛牧青从哀痛之中回过神来:“我曾以为我后半辈子只能守着你坟茔度过了,结果一夕醒来,发现自己似乎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你还活着的过去,虽然此时我身上还没功名更无一官半职,你也还没有嫁给我,但阿蘅你信我这一次,那些让你不快的事情,这辈子都不会发生。”
“你不知道我从彦书口中听到那些话时,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低声道:“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了,这或许便是上苍有意让你我破镜重圆——”
“你也知道那镜子是破了的,”苏蘅摇了摇头:“破了的镜子,再怎么修补,也终究是掩盖不住它破过的事实,何必强求拼在一处呢,有那个修补的工夫,还不如去买一面新的镜子,反正,我是没心思跟你破镜重圆的。”
“你说的故事固然感人,只可惜,我跟你生活过……其实我也不知道我跟你到底算是生活了几年,但是我了解你,那些事就算是误会又怎样,可那些事终究是因你而起——或者说,因为我跟你成亲所以才有了那么多的事,”苏蘅神色平静:“我回来了,回到没嫁给你的时候,我也觉得是上天的恩赐,可是若是你也回来了,那便不是什么好事了。”
“如果我是那个一无所知的苏蘅,我或许会被你的故事感动,可是我不是啊,”苏蘅嗤笑:“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的承诺有多么的靠不住,每次出事,你总是‘恰好’不在,是。你我不和离我不会离京,我不会离京便不会死,可是你能保证我呆在薛家便不会死吗?薛家明摆着是个火坑,我怎么可能还会往里跳?”她上一次,明明是死在了薛家。
“薛牧青,你说了那么多,我姑且信你对我是真心的,”苏蘅的话让薛牧青眼中似乎有了几分神采,然而苏蘅又道:“可既然彼此都记得前尘的话,那么那些发生过的事,终究不可能当做没发生过……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说的那般对我上心的话……既然重新来过,这一次,你就放过我吧。”
“嫁给你,我会死的,”苏蘅不顾薛牧青暗淡下去的目光:“我不想让自己再活成以前那模样,那样的话,我就算活着,也是生不如死。”
薛牧青愣了愣,低下头:“可如果……你不嫁给我的话……你会死呢?”
“在嫁你和死之间,我情愿选择死,”苏蘅根本不用考虑便脱口而出:“薛牧青,你要明白,我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你应该清楚。”
想起当初自己要用自尽才能说服薛牧青写和离书,苏蘅难免还是有些介意:“对了,当初……我寻死你答应跟我和离,为何后来你却始终未曾在我面前提起?”
“当初那份和离书我的确是写了,可写了之后,我又后悔了,我不敢见你是因怕你催我,然而你醒来之后,说你忘记了那些事,”薛牧青跟她解释道:“我以为你后悔了,我以为你是想再给我一次机会,所以便将它烧掉了。”
“那后来我跟你提起和离的时候,你为何不答应呢?”苏蘅挑眉:“你明明之前答应了,回头便又反悔,还说我后悔了……可我那时候,也是真心要跟你和离的——看,你向来便是如此出尔反尔之人啊。”
薛牧青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转了话题:“你走之后,我细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我依旧不明白你身上为何会发生这样离奇的事,可所有的一切,我都串联起来了——”
顿了顿,他又道:“后来我问过岳父他们……我知道了一些事情……”
苏蘅有些警觉:“什么事情?”
薛牧青摇了摇头:“总之,如果我想要求娶你的话,他们是会同意的,可我不想靠他们来逼迫你嫁给我,阿蘅,我希望你是自己愿意的——”
“我不愿意,”苏蘅摇头:“先前是谁在说误解是因为许多事没有告诉我,而今你立刻又有了瞒着我的事,薛牧青,你未免变得太快,不如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如果不愿意说的话,就不要在那里故弄玄虚了。”
“因为你,我曾经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亲生的,”苏蘅自嘲道:“为什么他们对你比对我好,为什么我想要和离他们却总是站在你那边,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可他们总是帮你说话,可能你才是他们的孩子吧——”
“阿蘅你别胡思乱想,他们做的那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薛牧青安慰道:“你当然是他们亲生的……”
“那你告诉我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吧,”苏蘅追问道:“你不是说他们会因为这个秘密把我嫁给你吗,那我知道了的话,也许我会改变主意嫁你呢。”
薛牧青摇头:“你若是知道了的话,我太了解你,知道你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所以这事情绝对不能告诉你,这件事,我来背负便好。”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苏蘅转身便走:“既然你也知道不管我知不知道都不会嫁给你,那你就不要再纠缠我了吧,你也别故作痴情了……就算祖父那事是误会,那夏初晴的事呢?总不能也是误会吧?”
薛牧青跟上她:“可夏初晴本来就是一个意外,上辈子她冒名顶替我没能及早察觉是我不对,这辈子我既然知道了事实,总不能再让她得逞,何况她跟玉书两人——”
“可就算夏初晴跟李玉书有染,也改变不了上辈子你跟她有过一个庶子的事实,”苏蘅摇头:“薛牧青,何必掩耳盗铃呢,你想自欺欺人,可是我看得真切,怎么可能被你瞒骗过去。”
苏蘅走了一会,还是没能找到出路,所有的墓塔和石碑在苏蘅眼中都是相似的,其间又没有什么显眼的东西可以做指引。
她又不愿意求薛牧青,只能自己暗暗较劲。
薛牧青叹了口气,不再试图说服她,只是给她讲那些石碑墓塔有什么不同,带着她走出去。
佘嬷嬷在外边早就等得心急如焚,见苏蘅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面色顿时如黑炭一般,将苏蘅护在身后,警觉地上下打量了薛牧青几番。
又悄声问苏蘅:“小姐……没事吧?”
苏蘅没有回答,又想起塔林中的李玉书和夏初晴,便让佘嬷嬷吩咐人进去抓人——不管怎么说,佛门重地,那两人这般的行为,是种亵渎,无论他们在计划着什么,不管他们“前世”做了什么“今生”来不及做也好,苏蘅不想让这两人好过。
等到佘嬷嬷知道夏初晴和李玉书在里边做什么时,脸色又难看了三分,回程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试探苏蘅:“那人没对小姐做什么吧?”
就算有什么,苏蘅自然也是不能应的,薛牧青若还想做君子的话,自然也不会说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苏蘅便摇了摇头。
佘嬷嬷还是有些不放心:“有那样的下人,这主子的品性只怕也不怎么样,当初小姐还是太鲁莽了些——就是不知对方是否知道真相,若真被这样的人攀附上来了,只怕也是麻烦事。”
苏蘅倒是没料到佘嬷嬷竟然一眼便知道薛牧青便是那日那人,不过想想也明白,她无心知道,她身边的人却不可能不防着别人,见佘嬷嬷对薛牧青印象不好,苏蘅立即跟她同仇敌忾给佘嬷嬷添油加醋说起薛牧青的坏话来:“若是以后他真要起了什么心思,只怕也是看在祖父的份上,这种人的话,还是尽量避开的好。”
佘嬷嬷点了点头:“以后小姐行事,要愈加的小心才是。”
明心还在禅室中等着她,苏蘅见了他便气不打一处来:“老和尚你是故意的吧?”
不过她又有些疑惑:“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这时候就勾结在一处了。”这是比李玉书和夏初晴更让她意外的事,联系到后来许许多多的事,苏蘅忍不住要怀疑起明心到底在谋划什么大事了。
明心倒是不理会她的指责,只是轻轻一笑:“檀越要寻真相,不是找到真相了吗?”
“没有什么真相,”反而更是一头乱麻了,苏蘅看了明心一眼,又换了个称呼:“禅师我觉得自己可能顿悟了,我打算出家,禅师你帮我寻一处好一点的庵堂吧。”
见明心因为她的话生出几分错愕,苏蘅便冷笑道:“虽然我一向不以为意,但别人都说你是得道高僧,既然是得道高僧便要有个得道高僧的样子,学人家拉媒保纤是什么意思?薛牧青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么帮着他?你我好歹相识了十数年,说句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也不为过,果然所谓高僧便都是这般冷心冷血的?”
明心叹了口气:“吾辈所为,皆是为檀越好。”
“为我好为我好,你们就只会说为我好,”苏蘅面色不忿:“可问你们什么,你们谁都不说,你们凭什么都觉得我背负不起那所谓的真相?”
“既然你们觉得我背负不起你们所谓的真相,那我也就不追寻了,”苏蘅起身告辞:“但是你们也别妄想要我按着你们的想法活着。”想要她嫁给薛牧青,那她还就偏不嫁了,她就不信能出什么事!
假若把那些噩梦如薛牧青一般当做是上辈子的事的话,只怕也没有什么事比上辈子她经历的那些更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