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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宪转身对楚归温和道,“今日之事是舍弟连累你了,改天定登门拜访,有时间也可以来窦府来玩。”
楚归心思这人和那些心疼孩子的长辈也没啥样,对孩子的同窗好友都是十分友善,总是会很热情地邀请孩子的好朋友去家里做客。不过,他其实这才第一天见窦笃呢。
殊不知,窦笃见他哥这幅模样,都要惊得快掉下巴了,他那严肃无比、神鬼不侵的长兄,平日除了对他长姐和小妹和颜悦色外,倒从来没看到他对什么人态度这么温和过。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楚归自然不知窦笃的心理活动,只觉窦宪虽煞气逼人,但一把他放在操心自家熊孩子的家长位置上,觉得这人倒透出几分反差萌的喜感。只可惜,这人在历史上可是东汉出了名的外戚专权的祸首,又没啥好下场,心里还是有所避讳,但嘴上还是很客气地应了。不过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接上头了,可不是想避就能避的。
很快,楚归师叔也到了,窦宪便领着自家两个弟弟离开了学堂。
掌课先生又将事情原委和钟离意说了遍,又是一番交待,钟离意便领着楚归离开了。
两人没有进宫,而是坐上马车回了钟府。这时侯天已半黑,进宫用了晚饭再出宫回到许府,时间便晚了。钟离意又还要再问他一番,还要解决这个小师侄的晚饭,倒还是回钟府最方便了。
楚归每次回去经常坐他师叔的马车,马车从外面看着是老树灰色,四角翘檐,雕栏花纹,但都很不显眼,只是看着厚重了些。里面则是十分宽敞舒适的,三边铺着软缎,正面的坐榻十分宽敞,可容一人躺卧。马车中间摆着一张小巧的茶几,两边有暗格,可以放置一些小物件。
上车后钟离意让楚归坐在他身边,瞧着他低着头有些焉了吧唧的样子,便摸了摸他的头道,“好了,这事你也没做错,不用担心,师叔会替你解决的。”
楚归心中虽然清楚阴纲受伤与他没多大干系,可是这些权贵子弟出了事,对他这种没啥背景的平民来说,没错也要沾一身灰。
“下次休沐你在家候着我,我带着你去阴府看望一下。既然入了辟雍,有些事始终是躲不过的,躲不过的便罢了。自身行得正,有时风吹雨打,也是种好事。”
楚归不禁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师叔,他师叔向来有些不问事端的冷清温和模样,不想还这般有韧性。不过也是,在深宫之中、朝堂之上呆了这么多年,虽为仕途亨通,但能安然无恙,也定是有几分本事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想惹事但不是怕事,大不了回到鹿鸣书院,一入深山,入鱼跃大海、鸟飞苍空,又能拿他怎样!
次日,楚归又正常去了学堂,午间,他悄悄与窦笃说了对他那匹马的怀疑,觉得那匹马突然发狂有点不正常,让他回去与他兄长说一下,找人查探一番,说不定能查出什么。
窦笃本就惧怕他哥,昨天哪能想到那么多,只想着他哥不要教训他就是好事了。这听楚归一提,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那马突然发狂实在是令人怀疑。
晚上回到窦府便直奔他兄长的书房,只见他兄长端坐在房中案几之前擦拭着自己的长剑。案几上放着一层深色软缎,长剑横陈之上,一身暗淡的光芒十分内敛,但浑身煞气四溢,一看便不是凡物。日暮斜光从半开的落地门窗中照射进来,照射在他兄长与长剑之上,窦笃一时竟觉得他哥处在边关漫漫黄沙之中,那一身沉静肃穆的模样如才浴血归来。
窦笃摆了摆脑袋,甩掉这些奇怪的想法,直接跪坐在他哥对面嚷道,“哥,昨天我骑的马肯定有问题,好端端的怎么无故就发狂了?!你快派人去查查那马的问题。”
窦宪嫌弃地看了他弟弟一眼,似是对他打扰他拭剑有些不满,觉得他有些不够庄重,“靠你想起来再去查,黄花菜都凉了。昨日回来问过你后,我便觉得这马可能有蹊跷,便派窦石去查了。窦石也还真差了点东西出来,那马应该是受到刺激才发狂的。但今天阴家便派人将那两匹马都要了回去,说这两头畜牲害他家子弟骨折,要处理了事。”
窦笃一脸惊疑,“这阴家莫非是想毁尸灭迹?!”
窦宪眼神越发嫌弃了,“什么叫毁尸灭迹!胡言乱语。”
“过段时间,我便要回凉州了。这京城不比凉州,随便个人,都够你喝一壶的,行事说话不要再那么鲁莽,凡事多三思量。今日之事,你是得了你那好友点拨吧?”
窦笃愣愣地点了点头。
“我与那小兄弟有过几面之缘,是个出色的人物,你与他同窗,凡事多向他学点,少惹事。等我走后,你与大妹、小妹便住到侯府去,有小叔看着,我也放心点。哎,你与你二哥都不如让人省心,都赶不上大妹,入辟雍学堂的若是大妹,倒让人放心些。”
窦笃心里不禁有些酸涩,他这兄长,平日看着沉默少言、严肃吓人的很,可是对待几个弟弟妹妹,却老是苦口婆心,变得像个啰嗦的老太太一样。
自幼时窦笃曾祖父窦融过世后,他祖父、父亲和二叔,一时尽下狱身死,窦融嫡长子一系男丁,如风吹落叶般,长房一脉几尽无掌事男丁,只剩几个年纪尚小的叔叔和曾祖母,他母亲不久也染病故去。
窦家虽家大业大,但受此一难,便如便如蛰伏的枯木一般。窦笃五兄妹,窦家能让他们吃饱穿暖有屋住、有大人照看着,但父母教养和关爱,始终没法替代、也没法做到。窦宪那时才十四五岁,便拉扯着两个弟弟、两个妹妹长大,真正是长兄如父,又当爹又当妈的。
他对两个妹妹平日要纵容许多,对两个弟弟则要严厉很多;两个妹妹都很听话懂事,两个弟弟却都让他很嫌弃。
父母去世时,二弟都有□□岁了,那时家中徒生变故,窦宪也无力顾及小男孩的心理变化和需求,等到他注意时,他二弟便性格有些长歪了,平日在他面前装得纯良,却有些纨绔习性。三弟倒是秉性纯良,但脑子就一根筋,除了上阵杀敌一把好手,把他放京城真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每到这时,面对自己这几个弟弟妹妹,窦宪便觉得自己从战场上的凶神变成了老妈子似的。从这点上,楚归对他的感官倒也没想错。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小攻战场杀神、对待弟弟妹妹老妈子的设定觉得还是蛮反差萌的,结合历史原型,觉得很有可能啊。。。
☆、11.大讲堂
11
几日后的休沐,钟离意带了楚归到原鹿侯府门前候着,想先向阴家低头示好,能揭过此事便就此揭过。阴府位于东一里巷,占了半条街,原鹿侯府与鲷阳侯府紧挨着,中间只隔了道围墙,围墙有耳门相通。
原鹿侯府门为四开漆色大门,两侧还有耳门,师叔侄在门前侯了许久,却只见阴府管家过来回话道原鹿侯繁忙,无暇面客。钟离意心知阴家这便是不愿善罢甘休了,欲将带来给阴纲的补品给管家代为转交,却只见阴府管家趾高气扬道,“我们阴府不差这点东西,钟大人还是提回去罢。”
楚归心中气愤,见不惯这阴府的管家便对他师叔无礼的模样,钟离意暗里拉住了楚归的手腕,不让他轻举妄动,便拜辞了阴府。离开未走几步,便只听到身后阴府管家的一声哀嚎,钟离意惊讶地往后一看,只见那管家捧腹蹲在地上,十分难受的模样。
楚归却当没事人一样,继续往马车走去。钟离意看楚归的样子心中便清楚了,似是无奈又似是纵容地轻轻摇了摇头,嘴角也不禁微微翘起来。虽然他觉得君子向来行事应端方有度,但他老觉得他这师侄少了点少年人的朝气,虽看着脸嫩,脸圆眼漆的。如今瞧他这幅调皮的模样,倒不觉得不妥,甚至颇有几分欢喜。
哎,宠坏孩子的家长心思,他算也是清楚了!
休沐后入学,楚归和窦笃兄弟便迎来了阴家怒火。阴琴小叔、阴纲堂叔父阴丹亲自来学堂,找到掌课先生,称窦笃与楚归伤害同学,德行败坏,要求学堂将窦笃与楚归开除出学堂。
掌课先生一时十分为难,这件事本身错不在窦笃兄弟和楚归,何况学堂里的学生身份都不简单,即使阴家风头自开朝以来一时无俩,但窦笃背后的窦家也不是好惹的,就连看起来最好拿捏的楚归,也是天子谕令,亲自赐他入辟雍就学的,将他开除,也不是他这小小的掌课先生便能决定的。
能在辟雍学堂作皇子的先生,家世不一定十分显赫,但风骨还是有那么几分的。虽然阴家的逼迫让他十分为难,但眼前阴家说辞明显不属实,只是强辩而已,掌课先生便拒绝了阴丹的要求。
却说阴丹是上代原鹿侯阴识幼子,自幼受宠,荫封得了个郎官,一直是洛阳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想来是阴家觉得这毕竟还是学堂里小孩子闹出来的事,真是阴家家主现原鹿侯阴躬或是阴琴之父鲷阳侯阴庆站出来,倒显得小家子气了。但若让阴家就这么大度地揭过此事不提,却是不太可能的。
阴纲是阴躬老来得子,这次摔下马小腿骨折,阴家怎么可能就此善了,因而让阴丹出面出这口气,倒是再合适不过。
阴丹本以为凭着阴家之势,开掉窦笃和楚归这两个小子是相当容易的,一个父母早亡,还是被今帝亲自下狱的,一个是什么家世也没有的平民,阴家要整治,不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只是没想到才到掌课先生这,便碰了软钉子。阴丹十分生气,叫嚣着这两小子定是会被开除的,到时候掌课先生也吃不了兜着走。
此事风风雨雨又闹了几日,辟雍学堂也不是能随意要挟的地,但阴家也不是寻常的王侯世家,争持不下,阴家提出若不开除也行,但要给窦笃和楚归两人惩戒,戒尺三十,结业考核之时降等评级。
太学和辟雍学生,学业完成,考核优异便可直接擢用为郎,受五府征召,虽这向来对太学生所用较多,毕竟辟雍学堂的子弟,那个身份,这些不过锦上添花罢了。若是优异,比一般学生自是前途坦荡,若是纨绔,也可荫封得个闲职,继续纨绔。
这样的用人制度肯定存在很多不公平,但要维系王侯世家的支持,顾及千丝万缕的姻亲血缘,如此行径,也不过从来有之罢了。只不过,大体能做到有用之人有其用,重职之上有其人,贤者能者得其用,也算方可;若是大体偏妄,则不过是自取灭亡,从来无差。
因而阴家提出来的惩戒,对窦笃来说可能无伤大雅,对楚归来说则无疑在他的仕途起步就拉了一大把的后腿。
学堂和阴家相持许久,换来阴家这样的退步,他们也觉得可以接受了。
不想,原鹿侯阴躬当天被召进宫面圣。阴躬如今已五十好几,算来还是天子表哥。天子在含元殿接见了原鹿侯,一番嘘寒问暖后便道,“朕听闻贤侄在学堂里坠马受了些伤,命宫人备了些东西,也算朕这个做长辈的心意。不过都是一场意外,听说连马都被要回阴家处置了,原鹿侯还是不要为难学堂里那些小辈了。”
阴躬一番话听得诚惶诚恐,已是面色煞白,扑通一下跪到地上,“陛下教训的是!”
阴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偃旗息鼓,这事便就像从来都是一场意外一样,从没人揪住不放过。
这日楚归下学后,与往常一般到了木华殿,在东暖阁榻上的案几边,和他师叔相对而坐。喝过一盏茶,楚归终归还是忍不住问出来,“师叔,你是向陛下求情了吗?”
他想象不出有什么其他理由让当今天子亲口过问学堂里这点鸡毛蒜皮的事,而他师叔多么固执自守的一个人,为了他却向天子求情,不知被榨了多少好处,想想他就觉得过意不去。好吧,他脑补过度,不该脑补的也脑补了。
钟离意笑了笑温柔地道,“你还是有些年少天真啊......虽说我向陛下提了几句,可是这几句真能起个什么作用却是不好说的。如今陛下希望定边塞、通西域,而放眼朝中,能胜任的不过尔尔。这定边疆之事,邓不如冯、冯不如马、马不如窦,而想对付北匈奴这块顽疾,则非窦家不可。当初因永平五年之事,窦固因此被废用了十年,但再怎么说,窦固妻子也是今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如今再被启用,又岂能因小失大。”
“窦笃出自窦家嫡系,这一脉被今上折损的最厉害,如今天子向窦家示好的时节,怎会因这等事见隙。说是我这句话的作用,还真是抬举我了!”钟离意不由面带讥讽地笑了起来。
楚归瞧他一向温润如玉、君子如兰的师叔,显出这份冷酷锐利的棱角出来,一时不禁有些恍然。他师叔这模样,和他爹倒是十分相似了,只不过他爹长年深居山中,多是几分不羁的洒脱,和他师叔这骨子里,倒是蛮像的。
三月中旬,春花正好,学堂中央广场的四周,花开柳绿,水渠中流动的水都清澈暖和了几分,泛着一股春光。经过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阴纲回学堂后也老实了很多,学堂平日里看着也甚是平静。
楚归发现那些视他如空气的同窗,大部分也对他态度好转起来,虽说还不至于像窦笃对他那般,却也能算个点头之交,不至于视他如无物了。再说窦笃,楚归真觉得他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出了那档事,他便觉得和楚归是不一般的交情了,在学堂里,基本上便和楚归一道,连带他堂兄一起。
看着窦笃和他堂兄窦万全,楚归真心感叹,即使是血缘兄弟,不一样的米,不一样的水,养出来便是不一样的。他那堂兄明显看着便要像个书生气斯文许多,当然,也窦笃那般实心眼。
这天学堂里要比往常热闹许多,很早学生便在最大的讲堂集中起来。辟雍学堂中央是阴阳相生形状的广场,广场周围一圈一米来宽的水渠,水渠再外是一层花木,学堂是圆形形状围成一圈,不过整体是南低北高,东西两侧圆缓上升。
这最大的讲室便在正北方,能容纳上百人听课,讲室正北面靠墙是一尊高大的孔子像。今次是桓荣老先生给学堂所有的学生讲课,半年大概也就四五次左右,每次讲课都是老先生自己拟定的主题。
桓荣身为帝师,又是辟雍、明堂、灵台三雍,德高望重,但年事已高,每学季讲课的次数虽不多,但每次都是十分隆重热闹的,所有的学生共聚一堂,聆听教诲。
等到讲室里的学生差不多按座位坐满时,楚归发现老先生的座位在孔子像之下,面前摆了一张案几,案几后面是一张蒲团。桓老先生之子桓郁在一旁侍候,桓郁如今也在辟雍讲学,楚归也听过他许多次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