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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那个男人真的是理查的私生子,他就是拉缪一族仅存的子嗣。而艾格尼丝与理查的婚姻就是建立在拉缪一族无嗣的基础上的。为了延续血脉,理查会不会背弃对海克瑟莱一族许下的诺言?
艾格尼丝不知道。她无法确定家族在丈夫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因为她并不了解理查。
成婚五年来,这件事第一次令她感到不自在。
“尼丝?”
理查的呼唤令艾格尼丝瞬间回过神来。锦标赛已然开幕,眼下是第一轮。城堡外的空地上同时有五组选手对决,号角声和欢呼声此起彼伏,令人一时不知看哪好。
主座高台之上,除了公爵夫妇以外,还端坐着加布丽尔为首的女宾。至于平日里理查倚仗的卫队长等人,眼下也是场上的参赛者。
“昨晚又没睡好,现在犯困了?”
艾格尼丝歉然颔首:“庇护所花之祭典的准备也有点费神。”
理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听乔安说,最近你一直浅眠多梦,还是用一些安神的药剂为好。”
“也许是换季的关系,而且这两天想静养也静不下来呀……”艾格尼丝微微笑着看向人群爆发欢呼的那一侧,“如果过一阵还不见好转,我会请医师上城来的。”
理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哦?果然菲利克斯轻松取胜了。”
“你似乎很看好菲利克斯卿,他很有名?”
理查被妻子天真的反应逗笑了:“来自提洛尔的菲利克斯·劳伦佐这个名字,可能也就只有你这样对吟游诗人漠不关心的淑女才觉得陌生。他的祖母似乎与黄金时代最强骑士马歇尔有血缘关系。”
“可他又不姓马歇尔。”
“但菲利克斯也的确是这一代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几乎就从没在锦标赛上被挑下马。”
艾格尼丝颔首,漫不经心地提起:“今早我去庇护所路上碰见他,他还向我请求了提洛尔所谓‘女主人的祝福’。”
理查闻言大笑:“然后呢?”
“被拒绝太可怜了,我就应允了。”艾格尼丝斜睨丈夫,“你不介意吧?”
“如果我对这种事耿耿于怀,只怕布鲁格斯的小伙子们要立刻消失一大半。”
说话间,第一轮赛程结束。裁判官大声宣读胜者名单,艾格尼丝听完,向理查的方向微微倾身,与他肩膀相靠:“昨晚你说你看好伊恩卿和菲利克斯卿,他们果然都进入了第二轮。现在你觉得谁能夺得桂冠?还是伊恩卿?”
艾格尼丝很少会主动亲近,理查有些纳罕地瞥了妻子一眼,还是答道:“两个人状态都不错,难说。”语毕,他与艾格尼丝拉开距离,转头吩咐侍者斟酒。
理查的反应究竟是无意还是有心,艾格尼丝无从分辨,索性暂时搁下不想。恰好此时,进入第二轮比赛的胜者已经抽签完毕。
魔法被应用于战场之后,一骑当先突入敌营的英雄壮举便逐渐绝迹。在魔法面前,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战斗也随之成了团体之间的比拼。虽然现役骑士们大都不修习法术,两军对垒却往往以对守护魔法阵的集中突击开场。只要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哪怕是实力平庸的军团也可能击破少数精锐死守的战线。
说来讽刺,与战场相反,近百年来锦标赛反而愈加重视骑士的个人实力和战斗的观赏性。传统的长|枪冲刺只在第一轮保留,第二轮开始便是一对一的比武。
“菲利克斯卿对阵伊恩卿。”
艾格尼丝与理查惊异地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两人之间的对决竟然在决赛前就上演了。
伊恩与菲利克斯手持剑与盾牌,走到清理干净的沙地正中,向对手欠身行礼。
裁判官捏着彩旗的手高高举起,还没挥下,木栅栏外的人群中忽然传来喊声:
“精灵剑使不撤除祝福就与普通骑士比拼,这不公平!”
伊恩循声看去,笑容无奈且柔软,言辞却犀利:“您刚才败在我枪下时为什么没有立刻提出异议?”
第一轮败给伊恩的骑士抿唇,不太甘心地别开脸:“我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即便您不使用精灵的祝福,我也不可能胜过您。但如果是菲利克斯卿……”
菲利克斯正色打断道:“请您收回这句话。精灵的祝福是伊恩卿堂堂正正拥有的特技之一,如果要求我与没有祝福的他战斗,那是对我、也是对伊恩卿的侮辱。”
“可是……这里不是战场,讲求的不是能否杀敌,而是技艺精湛,还是排除祝福更公平一些不是吗?”
菲利克斯继续较真地与对方辩驳:“锦标赛来就是为了训练我们成为更出色的士兵,既然有祝福为什么不能使用?”
观赛的骑士中有人持反对意见:“此前乌尔姆有精灵发狂的先例。为了所有人的安全着想,我认为应当禁止在赛场上使用祝福。”
伊恩不耐烦听人争辩,直接转向高台上的公爵夫妇:“理查大人,请您裁决。”
理查的神情也严肃起来:“伊恩,如果没有祝福,你能战斗吗?”
“我不清楚……”伊恩看着持剑的右手手臂,露出嘲弄的微笑。而后,很突兀地,他侧眸向艾格尼丝的方向盯了一眼。
艾格尼丝愕然。
可伊恩已经重新面向人群,他打量了片刻窃窃私语的骑士们,怅怅地叹息:“只能吐露实情了……”
这么说着,伊恩收剑入鞘,而后竟然解开了持剑手臂上的护甲。他将右手高举,宽大的衣袖堆到手肘,露出小臂。
人群齐齐抽气。率先提出异议的那名骑士竟然脸色发白。
伊恩背对高台,艾格尼丝不明所以,却不自觉揪紧了衣袖。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堪比刚从那个噩梦中醒来。
黑发骑士徐徐转过身。艾格尼丝看清他的小臂内侧,一瞬间全身僵硬。
消瘦的肌骨之上,张牙舞爪地刻着骇人的暗红剑伤。伤疤共三道,微微鼓起,最长的一道绕过手腕钉入腕骨下方,像条盘踞在伊恩身上的毒蛇。
手受过这样的伤,不要说挥剑写字,只怕连抬手都不可能!
“我这双手以前只懂得抄教典,可父亲从我的手里夺走了笔,将剑塞给我。如果有谁再将剑从我手里也夺走,我……可能真的会去死。不过,也许我本来就很快要死了。”
尘封在记忆里的、在艾格尼丝肩头响起的孱弱的低喃复活了。深冬得风寒烧糊涂的那一次,伊恩这么说过。那也是为数不多他向她彻底坦诚示弱的瞬间。
艾格尼丝就势想起那时伊恩因高热而殷红的唇与颊,滚烫的体温,还有凝视屋顶的眼睛里露骨的恨意。成为骑士并非他的本愿,可他还是喜欢上了挥剑。或者说,他不得不喜欢上策马战斗,否则便难以微笑着活下去。即便如此,他还是怀抱恨意,却不知该将这恨意向谁发泄。
毕竟,他总不能去恨神明。再虔诚的信徒都知道那没有用。
干涩地眨眼,艾格尼丝迎上十数年后伊恩同样含着恨意的目光。
他受伤是她的错。他手中的剑险些因为她而被夺走。他的确为复仇而来。连一瞬都不需要,她立刻明白了这一点。
奇怪的是,艾格尼丝竟然在这样的时刻久违体味到了喜悦的滋味。
--即便是憎恶到不惜抛下功业前来复仇的对象也好,她竟然又一次成为了某个人必不可少、不可替代的存在。
衔尾蛇啃啮自己的末端,结成一个长达十年的圆,于是再无开始与结束的分别,一切再次开始,一切早已结束。
多可笑啊,艾格尼丝自嘲着,同时毫无抵抗地接受了这样毫无长进、还是会因为同样虚幻的事心生喜悦的自己。
她定睛看向伊恩,感到前所未有地轻松。如果他对她余情未了,她反而会不知如何是好,毕竟她难以抵抗他人哪怕一丝的好意,很可能会因为愧疚踟蹰不前。而恨意反而让事情变得简单。
艾格尼丝侧目看理查。公爵神情严肃,而后垂眸开始念诵经文祈祷。精神亢奋下,她险些因为丈夫过分合时宜的虔诚心笑出声。她看向其余诸人,在他们脸上看到了惊骇与混杂安心的怜悯。一旦察知他人的弱点,大部分人都会立刻趾高气扬起来。在场有多少人嘴上哀叹着伊恩的不幸,实则内心暗喜呢?
情绪激动时,艾格尼丝愤世嫉俗的那一面就会暴走。她平时怠惰储蓄下的精力,好像都只是为了这类时刻,使她得以全心全意的、对所有人施加无情的嘲弄。当然,她自己也未能在这样的挖苦下幸免。
微微后仰,艾格尼丝靠在座椅软垫上,等待伊恩继续为他的复仇剧做盛大揭幕。
伊恩阖目,低诵咒语。手臂上凸起的骇人伤疤宛如有生命,轻轻颤抖摆动,翠绿色的光点倏地散逸,而后再次集结成团,悠悠飘浮在他肩头。
“我暂时撤除了精灵的祝福。”伊恩看向右臂。从手腕到每根手指,他都在颤抖,连这么维持上举的姿势都显然已经花尽了力气。但他的神情依然平静,仿佛试图握拳却未果的是另一个人的身体。
而后,伊恩露出自虐的微笑,声调比往常还要柔和,虽然看向理查,话却只说给另一个人听:“如您所见,我现在是个剑都拿不起来的废人。”
第008章ii.
尴尬的寂静之中,刚才还在为伊恩拥有祝福愤愤不平的骑士们面面相觑,露出含混的讪笑。带头提出异议的那一位骑士则几乎要将脸埋进胸口:“伊恩卿……请您原谅。我并非有意在人前让您难堪。”
抛下这么一句,他就狼狈地推开人群逃走了。
理查走下主座,按住伊恩的肩膀:“你是在圣地的战斗中负伤的?”
伊恩垂睫,措辞暧昧:“我在圣地接受了花之精灵的祝福。”
换而言之,负伤也有可能是在抵达圣地之前。
艾格尼丝脑海中立刻产生了一个足以确证的假设。伊恩在何地、为何负伤,被谁所伤……她当然可以立刻猜出来。
理查也察觉了伊恩刻意回避的态度,却没有继续追问,返回主座后扬声吩咐:“伊恩可以在赛场上使用精灵的祝福。”
人群齐声附和,菲利克斯正色颔首。伊恩再次低诵咒文令祝福再次生效,整装后重新踏上赛场。相较这小插曲发生之前的气氛,观众席的空气竟然变得更为紧绷。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裁判官,催促他快些挥下彩旗,吹响开战的号角。
逼迫伊恩在众人面前自揭伤疤无疑不体面,而只有战斗开始,才能令人暂时忘却刚才这令人不自在的纷争。
他人的不自在反而成了伊恩的食粮。他一瞬间就恢复了清爽洒脱的笑面,一本正经向对手欠身互相行礼,口气很亲昵:“菲利克斯,可别因为我受过伤小瞧我。”
“当然不会。”菲利克斯弯了弯眼角,“对我来说,你可是这次锦标赛最强的劲敌。”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伊恩依旧毫无紧张感,转头看向裁判官,“我准备好了。”
号角声鸣。
伊恩使用的是细剑,讲求准确的突刺与速度,以风格稳健的长剑为对手时略显不利。但几乎是战斗一开始,两人就陷入了缠斗。一反细剑士惯有的华丽风格,伊恩不论是挥剑还是以盾牌格挡的动作,都干净利落得容不下任何一点炫技的花哨要素。也正因为如此,面对菲利克斯声势逼人的猛攻,伊恩才能半步不让。
细剑随挥舞颤动,嗡嗡地唱起战歌;长剑撞上盾牌,擦过铠甲,火星迸裂,金属哀鸣。两人的战斗甚至没有供彼此喘息的间歇,有的只是一波又一波的攻击、防守、反攻。战况是如此胶着,观众席上的看客也焦躁起来。
“这就是前线的剑术。”理查不禁低语。
艾格尼丝闻言侧目,无言地问询这话的意味。
“伊恩的剑术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取胜,”理查看向远方,显然想起了年轻时的战斗,“在前线,这是平安活下来的最好策略。”
“所以……”
艾格尼丝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伊恩手中的盾牌便率先碎裂,但几乎是立刻,菲利克斯的盾也报废无用。
抛弃了防守,两人开始全力进攻。
“所以你现在更看好谁?”艾格尼丝的视线追着飞舞的剑光,感到有些头晕。她想要看清伊恩的动作,以便与记忆对比。但即便不这么做,她也知道,伊恩早已不是白鹰城那个剑术平平的捣蛋鬼了。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凛然的神情。
艾格尼丝甚至觉得,伊恩挥剑的姿态中透着怒气。那随剑光燃烧的怒火并不针对眼前的对手,而是单纯地怨恨着此时此刻,要将阻挡在眼前的一切破坏殆尽。
“伊恩是个可怕的剑士,但作为骑士而言,菲利克斯更胜一筹。”理查淡淡下定论。
艾格尼丝没有问丈夫为何有这般推论的自信。
场上的局势已然开始变化。细剑勾勒的火焰被无形的墙封住,无法再进逼一寸。无论伊恩使出怎样老辣的攻击,菲利克斯都一应接下。他的呼吸声与对手同样急促,但挥出的长剑依然有力,脚步也毫无体力不支的迹象。
--即便失去盾,哪怕甲胄尽失,他仍然不会溃退,依旧能守住身后的方寸。
菲利克斯自信的身姿如此宣言。
他就像是从歌谣里走出来的理想的骑士,战斗不为杀戮,只为荣耀、为尊严、为保护他人而挥剑,并且终将取得胜利。
“胜者--菲利克斯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