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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在黑夜里跑,拼尽全力地跑。
他的身后的高空中,密布着遮天蔽日的云雷滚滚,那声音如同奔啸的狂蟒,紧紧地逼着他,几乎要压到他的头顶来。
耳边充斥着惨痛的哀叫,鼻腔间尽是血腥的味道……雷光把人间地狱送到他的眼睛里,他几乎耗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在这没有尽头的黑夜里拼命地奔跑。可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在躲避什么。
胸腔中撕扯着针扎一般的疼痛,不甘和无力还有恐惧——那些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过的情绪,强烈如海浪一般扑来——几乎要让他窒息……这个身体仿佛渐渐脱离了他的掌控,他听见这个身体发出的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嘶吼……
忽然,他的脚下一空。
云起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落下去,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直到他感觉自己似乎落地了,没有想象中的痛感。他睁开眼,眼前也终于不再是无尽的黑暗,不再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与哀嚎,静谧得让他怔滞。
他的面前只有几尺的光照之地,那几尺之外仍旧是黑暗,可这黑暗都因为那光照之地变得柔和起来。
光照之地有一株灵物。
云起忍不住走过去,弯下身去看。面前的这株灵物看起来很普通,普通得像是凡界路边的野草,连点斑斓的碎花都不见点缀;叶片纤而长,带着薄利的弧度,可却不让他觉着锋锐,反而瞧出一点柔嫩的模样。凑近了看,他才渐渐看到这灵物与野草不相近的地方:那纤长的叶片的边缘,有着一圈波动的银色,银色柔和而细腻,让云起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摸——
他的指尖刚触上叶片,纤长的叶子却像是通了灵似的轻轻颤了颤,叶尖向后一卷,躲开他的触碰,云起一怔。过了不到片刻,那叶子卷翘起来的部分在空中抖了抖,好像犹豫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慢慢地把自己卷起来的叶片摊开,等到恢复纤长,两条银线汇聚的叶尖在空中顿了下,然后向前探了探,轻轻地触在云起还停留在半空的指尖上。
与他想象中一样的柔软,像是一个亲吻一样。
云起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用指尖在叶片上动作轻柔地抚摸了几下。
那叶子开始还有些害羞似的,卷卷自己的叶边,再之后便像个调皮的孩子,用柔软的叶梢轻轻地拍他的手,叶梢动得稍快些,叶边那些柔和的银色便亮闪闪地落下光点,洒进黑暗中。
像是抖落了满天的星光。
看那光点落着,云起的意识却是渐渐沉入了黑暗里……
第10章听说当年你喝了一夜花酒
云起睁开眼睛时,他怔住了。
眼前所见的,是一片湛蓝如洗的天空,丝丝缕缕的云絮在触不可及的空中卷起各式各样的形状,然后蔓延蔓延,一直到天边去,像有千万里。
——这是他在檀宗从未见到过的天空,以致一时失了神,直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醒了?觉着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听得这个声音的方向,云起坐起身来,那人恰在他的视线正前方,原本似乎蹲在那里摆弄地上的草叶,此时已经站了起来,身周一片绿莹莹的草叶刚没过脚踝。对方脸上不见惯常的漫不经心,而是带着些担忧地望着他。
云起心里莫名地一动,他摇了摇头,继而蹙眉:“……我昏过去了?”
“嗯,难为乖徒还坚持了一路,到寒琼峰二话不说就晕了。”见云起看来无恙,苏叶子安心了些:“你神魂有伤?”
云起犹豫了下,点头,在苏叶子仔细盘问前老老实实地交代:“是旧疾,我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
“神魂有伤的情况下还能有之前的发挥,所以如果单论神魂之力,你受伤之前应该已经达到凡界的极限了?”
云起摇头:“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关于神魂,关于前身,没有丁点记忆留存,他有再多的猜测也无从验证。
云起突然想起醒来之前自己所……梦到的那些?原来只是做梦吗?不知道为什么却真实地感受到了那复杂得像要在他骨子里烙下去的不甘和仇恨,还有对最后所见的那株灵物的亲近……
这样想着,云起突然似有所觉地抬起头来——周身这灵气中的波动像是在极慢地治愈着他的神魂。他的视线扫过一圈,半圆形的山壁围住了他身前所能见的,从脚下望到山壁底去尽是绿草茵茵,半点不像寒琼峰上的山花烂漫,这里是一点碎花都见不着……就像梦里的那株叶子似的,只不过这里的植物确实只是普通的凡间植物,最多因此地特异而沾染了许多灵气。
云起的视线接着向身后扫去,然后他愣住了。
半圈石壁之外,却是空无一物——即便极目远望,也只有天尽头的蔚蓝与青山相接。不同于雾霭缭绕的檀宗内宗,这里却是一丝云絮都不在周身,只有往上看,才能见到似乎隔着很远的云絮。
而最令云起惊讶的,还不是这云和天,而是从这崖坪往下望的场景,他分明看见了几户散落的人家,更远方,仿佛还有人口密集些的城镇一样。
这一幕他从未见过,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浮上心头来。
“师父,这里是内宗吗?”云起忍不住转身问苏叶子。
苏叶子正斜靠在这片崖坪的一棵曲干的古树上,跟他之前望着同一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半点笑意都不见:“这是寒琼峰的一处秘境,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所见到的那些……算了,不说也罢,不过是从前的一位客卿长老留下来的旧物残景而已。”
说到一半,这话题便没了下文。云起皱眉,这是他第三次在他的师父身上感受到与平日完全不同的情绪……与前两次相比,这一次对他的心绪影响尤重,连他的神魂都好像跟着有些蠢蠢欲动,可他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在这里养伤吧。”片刻后,苏叶子似乎是从某种情绪里挣脱出来了,眸光重聚了焦点,落在云起身上,“你应该也察觉出来了,这里对温养神魂有奇效,虽不能促进神魂之力的进展,但疗伤应当还是有效果的。”
“我的神魂之伤,损在根本,在这里恐怕作用不大。”云起摇了摇头,“这十几年来我谨慎自查,总觉着神魂……像是缺了一块。”
“神魂有缺?”苏叶子一怔,“若不是你入宗前有照心石探查,只得一片混沌,我都要怀疑你是从前哪个老不羞的夺舍转生呢。”苏叶子嘴上玩笑,心里若有所思,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一个想法去,只是直觉将之直接否定,这猜测甚至都没在他的意识里留下多少印象就已经淡去。
云起一怔,闭上眼感应了一下,再睁开:“这具身体与我神魂契合,应当不是夺舍,是我自己的。”
苏叶子闻言抬头,瞧见云起一脸淡定又严谨的研究态度,愣了一下后失笑:“我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乖徒是这般性子的,怎么也该在几年前就放到身边来——平白少了多少乐趣,哈哈……”
这人笑点来得奇怪,云起没跟上思维,只能怔怔地看他靠着老树笑得眼睛都弯起来的师父。
日光,古木,细草,微风,还有欢笑的人。
这一幕如同照进混沌的第一束光,把习惯了黑暗的自囚者看得怔愣。很久很久之后云起垂下眼,左手轻轻地摩挲过右手的黑戒。
……这幅画景,他想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
云起不知自己的动作此时已经落到苏叶子的眼底。瞥了一眼云起手上的黑戒,苏叶子点头:“你这黑剑似乎也是了不得的法宝,只不过以你的修为无法完全操控,昨日比斗时我观它杀性极重,你以后用时要谨慎,凶器易噬主。”
云起点头应下。
“另外,”苏叶子收起脸上笑意,“今日之后,除非性命之忧,直到神魂复原前为师不许你再如昨日比斗时那般调动神魂之力。”
云起一愣:“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