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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真的迁都回去,只怕会连觉都睡不好,皇帝怎可能乐意?
而且皇帝们还有另一层顾虑:如果大魏还都宁京,就代表着燕魏两国必将重燃百余年前的战火,因为宁京城在北燕人的口中被称为燕京城,正是他们名义上的国都!
当初的叛贼郑氏就是在大魏的旧都宣布立国的,便也顺势立之为国都了,大约是想“夺走”所谓的龙脉和风水吧。后来叛贼们被昭圣长公主领兵杀败,不得不弃了他们的燕京城、逃到了更北的地方;但即便是那样,北燕郑氏却仍以燕京为国都,只称他们百余年来的王庭所在地为陪都——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北燕人根本就是毫不掩饰他们的狼子野心!
早在近十年前,“年少”的夏侯宣在初次通读历史之时,就知道北燕人迟早都会对大魏动手的,因为他们的第一代国主始终决意以“燕京”为国都,不正是为了激励他的后世子孙不要偏安一隅、要时刻准备反攻大魏么?
这么明显的挑衅,真是亏得大魏自中宗以来的数代皇帝都能忍得下来,让夏侯宣既怒其无胆、也悲其可怜……他们应该都是存着侥幸心理吧?真不愧是中宗的后代呵。
史书记载,昭圣长公主在重夺旧都之后,曾去信给中宗,说她终于“不负重托、夺回了祖宗家庙”,并请中宗“奉朝还京、为臣妹督战”,以支持她“继续北上、尽诛燕贼”……然而只怕连当时的昭圣长公主也没想到,中宗竟然拒绝了。
正史并中没有记载中宗当时的想法,事实上,中宗在正史上的评价极高,因为他慧眼识珠、力挽大魏于将亡;但野史纷纭,对中宗的评价却多是懦弱无能,认为他是因为曾被叛贼迫逃离京、受惊过重,所以就再也不敢回去了。
总而言之,无论中宗到底是怎么想的,大魏的都城、祖宗家庙所在的地方就是被他给抛弃了。如果说都城还在北燕人的手里,中宗决意迁都也是应有之义;但昭圣长公主分明已经把都城给夺回来了,中宗还是死赖在大梁城不愿回去,那就太说不过去了。更巧的是,就在中宗拒绝还迁旧都之后没多久,昭圣长公主便因暗伤复发而暴卒于旧都之中,彻底走完了她那跌宕起伏却也精彩万状的人生路……为此,很多编纂野史的人都猜测,昭圣长公主很有可能就是被她那无能的哥哥给气死的!
至于中宗?他那战功赫赫、威震天下的妹妹一死,中宗立即就与北燕议和了,还在无数人的反对声中改旧都为陪都,并将其更名为宁京……他那么做,究竟是为了纪念他的妹妹,还是为了把夏侯平宁给重新气活过来,那就真的没人知道了。
今时今日,历史的真相已完全湮灭在了岁月之中,但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却影响深远。
“什么?你说北燕大军即将突袭陪都?”陈长清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这种玩笑可不能乱开啊,公主殿下!”
夏侯宣面色一沉,也不说话,只神情凝重地看着陈长清,锐目如刀。
一旦知道了黑衣人是北燕死士,整件事的脉络就变得很清晰了:北燕人趁着大魏开启平蛮战役之时,先派了死士来劫烧平蛮军的粮草,为的就是让平蛮军在大魏的西北部征粮,一边征粮一边与西蛮交战——而等双方打得差不多了,大魏的西北部肯定也就缺粮了;没粮的军队就是没牙的老虎,到了那时,北燕人再一举急袭宁京,郭令珣和陈长清这两位声名赫赫的虎将不仅兵马俱疲、还没有粮草,自是无法赶去宁京支援了——这就是北燕人劫烧粮草的最终目的,在开战之前就提前把宁京的外援剪除,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下宁京!
当然了,大魏在宁京城下布置有五万守军、还在宁京附近的大名府和营州共驻扎了十万大军,那些兵马才是北燕人夺取宁京城的最大阻碍。但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宁京、大名府和营州军中都没有郭令珣和陈长清之类的虎将,只有几个平庸的守将,而且还毫无防备,怎能挡得住北燕大军的突袭?
至于说没了粮草的郭令珣和陈长清难道就不能甩开大部队、孤身赶去宁京指挥战斗吗?那种念头才真是在开玩笑——主将落单是大忌,郭令珣和陈长清真要是真敢那么干,北燕人求之不得啊,用于半途截杀他们的死士早已埋伏好了!如果能够趁机干掉大魏的柱国虎将,从北燕人的角度来看,那就真是劫烧粮草的“超出预期大收获”了。
“燕贼……燕贼!”
其实陈长清一听夏侯宣简述了情况,就知道公主殿下这是有的放矢、绝非开玩笑了。但他实在是有些不愿相信——他真希望这只是个玩笑啊,因为——“这可真是一件捅破天的大事啊!”如果北燕真的向大魏全面开战,很有可能会引发好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战乱!
来回踱了几步,陈长清终于还是抱着宁可信错、不敢疏忽的态度,说:“我们立时去信京城,将此事交由朝廷定夺吧。就怕那区区几百个黑衣人烧粮一事无法引起朝廷的警惕,殿下的从属官们能否提供一些更为确切的证据?”
“只有蛛丝马迹能证实那些黑衣人确实是北燕人,没有更多的证据了。”夏侯宣这般说着,不等陈长清开口,又说:“也不需要什么证据了,因为燕贼很快就会有大动作,所以我的计划是带兵前往石岭关,先与那里的三万兵马会合,然后一起到大名府去,集成十余万大军守住宁京,为朝廷争取到统筹大军和粮草的时机……”
原本北燕人应该会等到大魏和西蛮人交战正酣甚至交战完毕以后再出手的,谁能想到郭令珣竟会率军急袭西蛮王庭?这可真是有点儿“天助北燕”的意思了!
北燕的死士虽然没能把平蛮军的粮草统统烧光,算得上是计划有失了。但郭令珣为了穿越戈壁,一早就把大魏西北部的粮草搜刮了一通;现如今他带着大军和一大批粮草走远了,大魏朝廷既不增兵、也不补充粮草,陈长清这边就算是彻底废了……真是天赐良机啊!北燕人还不发作,更待何时?!
依夏侯宣估计,短则一两日、多则七八日,北燕大军肯定会动手!
“等、等一等!”陈长清两手下压、打断道:“公主殿下你要搞清楚,我们现在是平蛮军、不是镇北军,没有枢密院的令书,我们不能随便离开陇州……”
“我会同时给朝廷和宁京去信,但我们的军队也必须立时开拔,丝毫不能拖延,否则就真的迟了!”夏侯宣斩钉截铁道:“宁京若让燕贼夺去,就会成为他们横扫中原的先锋据地,更会令他们士气大涨、战意汹涌……情势危急至此,我们怎能坐视不理?便是反了枢密院又如何!”
陈长清心头一阵热血翻涌,当即就想暴喝一声“好”!可他微一迟疑,复又冷静了下来,道:“夏侯将军,即使我愿意同你一起违抗枢密院的军令,石岭关、大名府的守将也不会听我们的啊!”
“那是到达石岭关以后才需要考虑的事!那时候也许北燕人都已经打过来了,即使他们还未发动,我也会想法子说服当地守将的,现在我们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立即开拔!”这时候,夏侯宣已然气势全开,目光极具侵略性和压迫性——他必须让陈长清同意他的决定,否则他根本没法说走就走,且不论军队愿不愿意跟随他,陈长清还管着粮库呢!
迎视着夏侯宣的双眼,陈长清心头又是一热,但随即再是一冷,“不行……我们要是都走了,大将军和那六万兵马岂不全成了孤军?”郭令珣故意打他五十军棍,就是为了把他留下、不让他跟去西蛮王庭送死,这份情谊陈长清牢记在心,所以他是绝不可能弃郭令珣于不顾的。但陈长清也并不是个白痴,他当然知道宁京城和郭令珣相比孰重孰轻,所以不等夏侯宣再说什么,他便续道:“你带着五千兵马即刻出发去石岭关,粮草我给你们备好!”
夏侯宣拱了拱手,二话不说就往帐外走去,他已再不想耽误片刻!
五千兵马在加急军号的催动下很快就集合完毕了,而这十几日里夏侯宣在军营里树立的威望也终于到了检测的时候——他号令士兵们整装上马、即刻出发,无人提出半句异议——五名千军校尉和五十名百夫长都毫无二话地管好了手下的儿郎们,认真地执行夏侯宣的命令。
在军队开拔的最后时刻,陈长清塞了一封信给夏侯宣,“石岭关的守将是个胆小鼠辈,我的信也许能震住他,也许不能……总而言之,祝你们此行顺利。”
“多谢!”夏侯宣诚挚道谢,而后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率军离营。齐靖安、陈淑瑶、纪彦平、秦连横、许胜……他们都毫不迟疑地策马跟上,每个人都神情坚毅,仿佛俱已下定了舍命相随的决心。便是陈淑瑶,也没有再回过头来看她爹一眼。
陈长清目送这群年轻人赳赳而去,心里有着很强烈的冲动想要跟上去,但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丝毫动弹不得。便是在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到:这或许是一个新时代的开端,而他已经老了,只能做个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