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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国公看着叶鹏程,满眼失望。如何处置?要如何处置这个逆子?他心乱如麻,反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江宜室站起身来,抢先道:“大爷、大奶奶为着一己私利,已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不加严惩的话,不知还会做出怎样有辱门风的事。”说着话,看向叶浣、叶世浩,语声变得讥诮,“阿浣和世浩由这般品行卑劣之人教导,少不得近墨者黑。祖父便是只为这一条,也该将大爷大奶奶逐出府去。若是祖父依然想像以前那样大事化小,就别怪孙媳妇为您脸上抹黑,将这些事捅到衙门!”
叶浔在心里喝了一声彩。话是她要江宜室说的,却没想到她能说得这样掷地有声。
景国公看向叶世涛,“你怎么看?”
“逐出家门就不需说了,”叶世涛似笑非笑的,“我再也不想看到这两个人。”
叶鹏程从牙缝里磨出一句话:“你这逆子!”
叶世涛只是轻轻地笑,不予理会。
景国公怒目瞪了叶鹏程一眼,又望向叶浔,“阿浔,依你之见呢?”语声已有些无力,透着无奈。
叶浔敛目看着手中茶盏,刻意避开祖父的视线,“我自然是赞成兄嫂的看法。”她知道,祖父不想将事情闹大,不想让人非议叶府,兴许正盼着她此时能体谅他的为难,为叶鹏程说几句好话。她理解,却无法让祖父如愿,“今日徐阁老二弟不知为何去了后花园,徐夫人几次提出要我陪她去后花园赏景——我不知道叶家在徐家心中是怎样的门第,却知道叶家这点儿脸面已被大爷大奶奶丢尽了。祖父,您实在不需再为名誉自欺欺人。”
语气柔和,话却说得很重。
江宜室冷笑着帮腔:“徐家二老爷溜进后花园,可是撵都撵不走。当真是可叹哪,叶家嫡出的大小姐,居然被丧妻之人惦记上了,这多亏了大爷大奶奶的良苦用心啊。”
叶浔简直要对江宜室刮目相看了,又有些心疼:这是气成了什么样儿,才在朝夕间学会了冷嘲热讽。
叶世涛站起身来,整了整锦袍,缓声对景国公道:“大爷大奶奶染了时疫,要连夜送到城北的庄子上将养。此外,祖父的国公爵当由二叔承袭——没了权益的诱惑,也就断了无穷尽的妄念,过些日子,您就上折子为二叔请封世子爵位吧。”他上前两步,撩袍跪倒在地,“此事您若不应允,世涛唯有行不孝之举,将如此双亲告上公堂,不在乎家丑外扬。”
“世涛!”
“哥!”
景国公与叶浔同时出声。
叶世涛漾出璀璨耀目的笑容,“不要爵位,我照样能出人头地,为你们遮风挡雨。”
景国公心里五味杂陈。他自知亏欠柳家,更亏欠长孙长孙女,能给他们的不多,爵位是最有分量的。却不想,世涛不要了。
叶鹏程与彭氏的身形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他们的视线也投注到叶浔身上,盼着她能够阻止叶世涛。
叶浔惊讶之后,与有荣焉地笑了。是的,这就是她的哥哥,面对是非的时候,要么不予理会,要么就把事情做绝,不给任何人退路,包括他自己。
叶世涛看了江宜室一眼,眼中有歉疚,还有几分落寞。妻子现在肯定很失望吧?她最怕的就是他前景渺茫,以往总是说:“难不成你一辈子只等着承袭爵位?”
江宜室只是愣愣地看着夫君,还没消化这件事。
叶浔站起身来,走到叶世涛身侧,压下心中不忍,狠下心肠对祖父跪了下去,轻声道:“我外祖父断不会允许大爷重返官场,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而我经了这几次的事,已对大爷大奶奶深恶痛绝,甚至想过连本带利地报复回去。哥哥的想法可行,彼此敬而远之,也可避免来日冤冤相报连累无辜。”语声顿了顿,又补充道,“今日您愿意让长子袭爵,来日别人却不见得如此。”
景国公目光微凝,明显是有所触动。
彭氏反应快一步,她盯住江宜室,“宜室……”
江宜室如梦初醒,咬了咬牙,快步上前,跪在叶世涛左侧,语气坚决:“只要能将大爷大奶奶撵出府去,只要能避免再生龌龊是非,我双手赞成大少爷的决定!”
彭氏双眼向上一翻,昏了过去。
☆、第38章
景国公看着齐齐跪在面前的三个人,面上竟现出了笑意。
叶鹏程的恐惧到了骨子里,“爹,您不能听他们的……”双膝一软,摔倒在地,“我是您的长子,官宦之家断无废长子立次子的道理……”
景国公却朗声笑起来。
叶鹏程心惊之下,一时语凝。
一直默不作声地叶浣、叶世浩反应过来,当即跪倒在地,膝行上前,各自抹着眼泪为父亲求情。
“深更半夜,你们不在房里歇息,意欲何为?”江宜室对着姐弟两个冷笑连连,“哦,我明白了,你们是要陪着大爷去代晴房里,联手栽赃大少爷。小小年纪便掺合这等腌臜事,果然是血脉情深,果然是看戏不怕台高。”
景国公指向叶鹏程,“对上不孝,对下不仁,我有你这样一个儿子,真是三生有幸。”笑意倏然变得苍凉起来,“我半生戎马生涯,无数次出生入死,才得以光耀叶家门楣。这世袭罔替的爵位,我不曾奢望,是皇上登基之后顾念旧情,予以赏赐。你要我说心里话,我从不认为你有袭爵的资格,属意于你,是为世涛。而今世涛有此提议,我自当斟酌,明日便与柳阁老商议。”
叶鹏程瘫在地上动弹不得。他的前程,已然断了出路。
叶浣、叶世浩失声痛哭。
景国公缓缓起身,不过片刻间,便似苍老许多,“我已年老,又自来就理不清家事,日后府中事宜,全由世涛做主。”
叶世涛恭声道:“二叔接管家业之前,我定当尽心打理诸事。”
景国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起来,都起来。不早了,我乏了,你们也各自回房歇息去吧。”语必,缓步转入内室。
叶世涛雷厉风行地吩咐下去:命专人从速帮叶鹏程、彭氏打点箱笼,送两人到城北的庄子上;叶浣、叶世浩姐弟二人禁足;嘱管事尽快给代晴找个人家打发出去,离京城越远越好。
“助纣为虐的下人、被收买的大夫——”叶世涛语声漠然地吩咐护卫头领,“一并处死。”
叶浔面色平静。
江宜室则费力地吞咽着。还是第一次,她意识到叶世涛性情中的决然、冷酷。可是隐隐的,又有些喜悦袭上心头——景国公何尝没有这样的一面?叶世涛像足了祖父,还愁前程无望么?
叶浔回房之前,握了握江宜室的手,“所谓长嫂如母,日后叶浣、叶世浩就要你费心管教了。”
江宜室面露忐忑,“我?管教他们?能教好么?”
“谁要你一定往好处管教了?都已十几岁了,顺其自然就是,你只要把人看紧了就行。”叶浔笑着转身离去。
江宜室思忖片刻,转过弯来,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暗骂自己真是榆木脑袋——她不因彭氏迁怒那对姐弟已是仁至义尽,凭什么要尽心尽责?早就被养歪了的人,神仙都不能让他们洗心革面,她一个弱女子,就更办不到了。若是继母、长嫂真能代替生母的地位,自幼失怙的人又怎会被轻看。
待叶世涛处理完手边的事,江宜室陪着他缓步回往房里。
叶世涛歉疚地道:“事前没与你商量,是我不对。”
江宜室苦笑道:“你不过是放弃了爵位,比之我们险些吃的暗亏,实在不值一提。”
“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她会这般明白事理。
“我这样没用,你没想过……”江宜室语声顿住,末了还是鼓足勇气问道,“没想过休妻再娶么?”
“胡说什么呢?”叶世涛满脸惊讶,随后勾唇轻笑,携了妻子的手,“当初你与岳父岳母不曾计较我自幼丧母,嫁过来又尽心帮我照顾阿浔、沛儿,这般恩情,我心里都有数。便是来日你觉得我配不起你执意离开,我也不会再娶人占据你的位置——再多我就不敢承诺了。”
再多就不敢承诺了,意思是有可能还会纳妾。他就是这样,连哄骗都不肯,只要说话,便将好坏全部摆到明面上。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江宜室对上他的俊颜,双眸含着浅淡笑意,那般温柔,叫人甘愿溺毙其中。
不论他怎样,每日能看到他就知足了——她如此,那些甘愿为妾追随他的女子亦如此。
这世间真有浪子,他就是。不能盼着他回头,不能说他辜负了谁,他自一开始就给身边每个女子安排好了位置。
这是她的命,不认不行。
春夜微凉的风中,她绽放出脆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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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浔回房之后,了无睡意,喜忧参半。
日后不需再看到叶鹏程的嘴脸,确是可喜可贺,但是祖父祖母必会黯然神伤。已经尽力延缓、减轻给两位老人家带来的打击,可方才祖父那个样子,实在是让人无法心安。
无心看书,做不了绣活,柳之南又已酣睡,她索性去了小厨房,亲自打理食材,准备明日起服侍祖父祖母的一日三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