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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已经长大成人,亭亭玉立,眉梢眼角间依稀还是那个清秀丫头的样子,只是看人的目光中多了一份凛然,就这样坐着不说话,他都觉得背上沉重,膝头发软。
康郡王见他久久不动,有些不耐烦了。
“唐明德,见了公主因何不拜?”
唐明德被他这么一喝省过神来,重又挺直了脊背,对康郡王说:“这位是我家下侄女儿,我既为她长辈,怎么能下拜?”
康郡王将身向前探了探,惊奇地看着唐明德:“你是读书人不是?”
唐明德忙躬身答道:“学生是正德四年中的秀才。”
“哦。你不说本郡王还真看不出来。”康郡王摸着胡子问:“我问你,天地君亲师,这君和亲,谁在前头?”
唐明德汗都流下来了。
“你看清楚了,上首这儿坐着的是皇上御封的丰城公主。长公主,是皇帝的妹妹。不论你有没有告赢,现在她以长公主之尊还当不得你一拜?别说是长公主之尊了,宫里上至皇后,太妃,下至一般妃嫔,家里别说叔伯婶婶,就连亲祖父亲祖母见了都要行跪拜之礼。那就是君在上,亲在下的意思。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特别,见了长公主就不肯拜?你这是不想拜长公主,还是心里对皇上有怨气不想拜啊?”
唐明德“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头上汗出如浆,连连磕头,“小民绝不敢,绝不敢。”
又去给唐小鱼磕头:“草民唐明德,见过丰城公主,公主千岁。”
唐小鱼坐得端正,连身子都没侧一侧,生生受了他的全礼,陈度和杨升两个在一旁看着直皱眉。
唐小鱼眼尖啊,一下就瞧见了,笑着对他们说:“您二位别看不下去啊,我十岁前就是个傻子,后来虽好了,入世也不过这两年工夫,你们那些个礼法教义啥的我是不大懂的,不过只有一心忠于皇上天家。唐明德明着拜我,其实是在给皇家磕头,我可不能不受这个礼,这是皇家的体面和规矩。”
她这样一说,本来还想挑毛病的陈杨二位就不好说什么了。
唐小鱼又看着唐明德,脸上似笑非笑地说:“你起来吧。虽然说我早就脱离了唐家,跟你们没半分关系了。但到底我身上也流了一半唐家的血,这个是改不掉的。虽然遗憾,但也只能认着。只是名不正则言不顺,如今我跟唐家没关系,这声大伯我就不喊了吧。”
唐明德脸上肌肉抽动,看着唐小鱼似是压抑了极大的愤怒。
“好了,抓紧点时间。”家里酒还在炉子上呢!康郡王咳了一声,指着唐明德说,“你状告丰城公主事亲不孝,忤逆尊长,谋夺唐家产业,私卖唐家亲眷,这些可都属实?”
唐明德道:“句句实情,求各位大人还草民及草民母亲一个公道。”
康郡王冲着唐小鱼一扬下巴,意思是:“到你了。”
唐小鱼点了点头,对唐明德说:“唐明德,你说我事亲不孝,请问我事谁不孝?是对我爹还是对我娘?”
唐明德指着床板上只有进气儿没出气的老妪道:“你祖母病成这样,都是被你气的,你还敢说孝?”
唐小鱼冷笑一声道:“我至今年及笄,十五年里,见她的次数不过一掌之数,何况五年前我生父就结具放妻文书,与我母亲和离,将我归于我母亲,与唐家再无关系。请问我是怎么气到这位老夫人,又怎么不孝顺她的?”
唐明德闻言冷笑一声道:“圣人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当事亲至孝,方与禽兽有别。公主如今只知生母,而不养生父,不敬祖父祖母,虽有才而德微,蒙圣听以获位,若天下百姓效之,则礼教崩塌,人伦崩坏,实为大齐之祸。”
唐小鱼啧啧了两声:“唐先生说的这般大义凛然,不过据我所知,你才是唐家长子,当儿子的不孝敬老人,反要叫孙女养老,天底下还有这样的怪事?”
唐明德老脸一红,刚要辩驳,怎奈唐小鱼不肯给他开口的机会,接着又说:“唐先生是秀才,比我一个傻女读的书多,那请问你,‘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子从父,奚子孝?臣从君,奚臣贞?审其所以从之之谓孝、之谓贞也。’这两句话该当何解?既然你非要进京来告这一状,且不论你目的为何,我就跟你一五一十掰扯清楚好了。”
“别担心,我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绝对不会遮着掩着的。”唐小鱼嫣然一笑,“反正我以前是个痴儿,能活着喘口气就算不错,也没机会进学堂请先生受教育,更没机会跟在祖父祖母身边受他们教导要如何做人。所以不会像别家千金闺秀一样面皮子薄,不好意思揭了那层遮羞布。哎呀呀,各人大人见谅啊,我唐小鱼生长在乡间,打小就跟泥土打交道,养成个泥性子不说,说话也是带着土坷垃的味儿有那么点粗。”
康郡王呵呵一笑道:“只要理不粗就行了。公主有话只管直说,他们几个不论,本郡王就喜欢直来直去的说话,若你要像那些小姑娘一样说个字就脸红,一句话非绕京城一圈才说完,我才没耐性呢。”
姚征只能学陶蔚然一样,板了张面孔一言不发。
康郡王都这么表态了,他还能去纠结公主说话太市井?扯闲淡。
唐小鱼笑着起身给他们行了一礼,然后坐下说:“这事其实也没那么复杂。我生父原名叫唐明诚,与我母陈氏于京中相识,在京中成了亲,然后有了我。”她指着唐明诚说,“他手上的婚书想来不假。因为当年我父亲骗我母亲说婚书遗失,但其实是被他藏在身上交回了家中。就因为我母亲手上没有婚书,所唐家不认这门亲事,非说我娘不是明媒正娶,想要赖上唐家,所以数九寒冬天,外头还下着鹅毛大雪呢,就将我娘和我赶出了家门。我娘一双小脚,身无分文,我当时年仅五岁,痴痴傻傻,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他们将我们母女赶出门,弱女病娃,没钱没粮也没冬衣,谁都认为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母女一定会冻饿而死。可惜啊,我们命大,还真没死成。我娘带着我流落到了江陵县,这一住,就是五年。”
她说的声调很平缓,语气也极平淡,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但众人心情都沉重下来。不过两句话而已,但其中的艰辛痛苦和绝望可想而知。当时的陈氏也不过二十刚刚出头的女子,她是怎么样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拉拔着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傻女儿活下来的呢?
唐明德咽了一口唾沫:“公主何必顾左右而言其它,你不奉养生父和祖父母,将你亲祖父气死,祖母气瘫在床上,可是铁一样的事实。”
“这怎么能叫其它?”唐小鱼冷笑一声,“唐先生是怕我再继续说,所以才要这样急忙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