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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透说:“修为耗尽,眼睛看不见了。”
言昭含道:“进去再说。”
他们去正厅时,路过他们曾经去过的那个荒败的庭院,它已被人细致打理过。
那条长满荒草的小径上,多年前的孟透背着他走过一段路,又惊飞了休憩着的萤火虫。他的手臂环着他脖颈,紧紧地,最后除了一声“三哥”,再也没来得及说出什么。
……
晚间吃饭时,灵娡为他们摆好碗筷。孟透真觉得,黎华真君的这个女儿,跟她父亲完全不一样。她举手投足优雅得体,见到他时都会行万福礼。她坐在言昭含身侧,低声地同他说些袭且宫的事。言昭含静静地听着,有时也会问几句。
灵娡道:“少君,你离开的那段时间,苏绰带着人回来过。他问了你的行踪,宫中上下都说不知晓,他逼问不得,这才走了。”
孟透听到苏绰的名字,也被吸引了注意。
言昭含似乎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淡漠道:“我知道了。”
吃完饭他就觉得困。孟透一边捏着他的鼻子说自己养了头糯糯猪,一边任他依偎着,跟着侍人走往他的卧房入寝。
他的卧房不能说是卧房,是一整个寝殿。有些简单而不失大气的桌案陈设。殿里宽阔空旷,走在里面能听到回声。
孟透是第一次来,只感觉这清冷的布置确实是言昭含偏爱的。殿中央有一个大圆床,纱幔垂下来。寝殿西边靠里,有一间独辟的内阁,里头是浴池。
孟透跟着困倦的言昭含一起睡,睡到半夜醒了过来。他翻了一个身。
言昭含扯了扯他的衣袖,轻声问道:“三哥,你睡着了吗?”
孟透有些意外,言昭含竟然醒着。
孟透把他捞进怀里:“没。睡不着了。”
言昭含说:“我也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孟透笑:“你想讲什么,狐妖和书生?书生曾经在山中救过一只狐狸,后来那只狐狸化作美人前来报恩,嫁给书生做妻子?”
言昭含环着他的腰,温声道:“我想给你讲讲袭且宫,还有我师弟苏绰的事。”
第27章白露1
提到“鬼才”苏绰,大多数人印象最深的该是他几年前在平阳表演控灵的事。
黎华真君带着弟子赴琨南师祖陈老的百岁寿宴。苏绰在宴上控着几十个阴灵跳了一支舞。烛光熄灭,琴声一响起,周身发着幽蓝色光芒的阴灵齐齐摆袖,舞步缓慢僵硬却整齐。夜色中,每个阴灵的神情生动而专注。有个击鼓的残腿阴灵,坐在台上一角,击打节拍。
虽说那乐声与舞蹈都带有一丝诡异感。赴宴的人还是看得兴味盎然。陈老一高兴,挥笔为苏绰题了“鬼马英才”四个字。苏绰一夜成名。当年许多人押宝在他身上,认定他会是袭且宫下一任君仪。
那一年,苏绰年仅十八岁。
相比其他名杰,言昭含是成名最晚的一个。即使是成为少君后,他也低调内敛,极少露面。
*
言昭含捧着个暖手的雕花小手炉,倚在门边上看雪。大雪下了三日,袭且山白茫茫的一片。雪地上留有几连串错杂的脚印。据说山中那片梅花开得正红艳,但他一直恹恹的,提不起兴致去观赏。
柳怀师兄下山时,他劝道:“出去最好别披白氅,拿件艳色的。雪这样大,你若是迷失在山中,我们就不好找见你。”
他听了劝,从箱底翻出一件陈旧的藏青色大氅。言昭含在门口目送他一瘸一拐地走远。他腿脚不利索,右腿有些跛,早些年有一个雪日从山上摔了下去,冻坏了一条腿。
言昭含担心他,那天正午就守在山路前,等他回来,没想到遥遥地见到了个披白氅的少年。长满青苔的台阶上覆满了皑皑白雪。他牵着一位穿着富贵的而立之年男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上。
待他们走近后,言昭含看清了少年的模样。他带着兜帽,帽边上一圈白绒毛。头发和眼睛乌黑,皮肤白净,嘴唇倒是嫣红的,神色黯淡。言昭含看他第一眼,就觉得这是个凨族的少年。
只有凨族人会有这样艳丽的容貌。
那男子和气道:“小公子,袭且宫往哪条路走?”
“往这儿走,绕过那片梅林就是了。”他想起来,是有传言说有个少年要来袭且宫。
他师父黎华真君有收养貌美少年的癖好。袭且宫中有许多是无依无靠的凨族少年,他们上山是为了倚仗他师父。
这次有些不同,具体哪儿不同,他还是在吃饭时听一旁的师兄弟说的。
那天食堂的饭菜特别的丰盛,菜里竟然能见油,师兄弟们两眼放光,吃起来不顾形象。言昭含替还未回来的柳怀师兄留了一碗饭菜。
有些来得早,吃得饱的师兄剔着牙唠些闲话,说起那位新来的少年。那个少年,叫苏绰。他的娘是凨族人。父亲是他们师父的故友,把他托付给了黎华真君。
那个时候,世家少爷为了保全颜面,都不会承认自己狎玩凨族女子,何况是已育有子女。所以许多产子的凨族女人,都是一人带着孩子艰难讨生活。言昭含的母亲也是其中之一。他自己也没能逃离进入袭且宫的命运。
苏老爷把苏绰送进袭且宫,实在是万分无奈,但心里没有半点愧疚。他带着苏绰,走哪儿都说:“这儿挺好,山水好,风景好,弟子都和气。再说,还有你的师父黎华真君照顾你。你看如何”
苏绰依偎在他爹身边,低落地跟着走,一句话也不说。
他爹陪他绕了几圈,绕到了梅林前,消磨完了所有的耐性。他爹冻得双颊发红,在大寒天里搓着手,道:“绰儿,你看袭且山边上荒无人烟的,我再不下山,就来不及了赶回去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不然你娘在天上也不会安心的。”他将苏绰的斗篷拢紧:“阿爹走了啊。”
苏绰没来得及说什么,看着他爹的背影越走越远。他在等他爹回头看一眼,可惜他没有等到。他几乎在怀疑,他爹是否记得他娘的模样。
他娘走的时候,他爹也没多看一眼。
……
房间里的那张床榻临窗。苏绰开了一条窗缝,抱膝坐在墙角看雪景。言昭含进来时端着一碗饭菜:“不饿吗,吃点东西?”苏绰被分到了他们的房间。他摇摇头,一言不发。
“你还是吃一点,以后可能再也吃不到这么好的饭菜了。”言昭含将碗搁在桌子上,“其实你爹来,师兄弟们都很高兴,我们已经很久没吃饱了。”
苏绰还是不说话,窗外除了雪白还是雪白,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言昭含没再多话,在屋中找了几本书抱在怀里,带上一把油纸伞,轻轻阖上门出去了。
这日路上都是静静的,少了四处嬉闹的少年,师兄弟也停止了修习。每日这个时辰,他都得去少宫主灵娡那儿。言昭含来袭且宫不久,就被黎华真君挑中,做他女儿的先生,教她识字看书。他刚走进灵娡的寝殿,就听见凄厉的惨叫声和稚嫩的喝骂声,里边一片混乱。
两个侍女跪在地上,身上已然挂了很多伤。灵娡持着鞭子,一鞭一鞭打在那两人身上:“让你们管教我,我还轮不到你们来管!我爹都管不了我,你们凭什么管我!”侍女伤处不住流血,衣衫开裂,疼得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