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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龄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不可能!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见了陆尧还没被他打过的人!”
晏轻轻飘飘的说:“我不是人。”
他看着巫龄还想要劝他,心头不禁一阵烦躁。
他很少会有这种感觉,大多数时候他只会低头看着自己眼前的路,别人问就回答,不问就擦肩而过,他不是故作神秘,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用一个‘人’的身份,去跟别人交谈。
数月前云姜被杀,蛊场崩塌,蛊虫破碎的尸体堆叠在一起,被沉入梅里雪山的断层中,他赤身裸体的从一片血海中站了起来,黑色的长发像是细小的蛇一样,黏在他攀爬着纹身的后背上,那是个临近黄昏的时刻,饱和度极高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像是一片细碎而闪耀的金子,他却有些茫然。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阳光。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人交流,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欢与厌恶。
而这一场对他来说如获新生的动荡,对外边的苗人而言,是一场即将带来浩劫的灾难。他光着脚徒步走出雪山,当进入丛林的时候,数百强壮健硕的苗人抓着手工打造的弓箭跟刀手已经守候在了那里。
第20章你跟我姓吧
晏轻站在那里,有些茫然的看着那些苗人。他们身上带着刺青,警惕的将刀锋对准了他,周围是纷杂的树叶藤蔓,将所有人的面孔都遮住了大半,为首的是个年迈的老人,他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穿着逶迤的长袍,对他说:“回去。”
“——回去,”他颤抖着重复这两个字,好像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羸弱清秀的少年,而是什么庞然凶狠的怪物。
晏轻往前走了一步,下一刻所有人都拉紧了弓弦,老人声音猛地拔高:“回去!滚回雪山深处!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晏轻偏偏头,抬手指向了老人身后。他张开嘴,从来没有使用过的声带嘶嘶作响,他在尝试着用人类的语言说话,然而第一个字还没有说出口,老人忽然张大了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下一刻他皮肉松弛的脖颈忽然出现了一条血痕,然后头颅落地,艳红色的血很快就浸湿了长袍。
剩余的苗人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举动,因为短短几息后,他们的头颅一个个的接连落地,像是熟透了果实。这时候天上忽然炸开了雷声,阴暗的云席卷而来,铺天盖地的笼罩了这里。
晏轻的手没有放下来。
那群苗人警惕着晏轻的时候,忘记了自己身后。
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男人。他倒挂在粗壮的枝干上,赤裸着上半身,肌肉一块块的,结实而富有爆发力,后背纹着一只狰狞的蝎子,从下巴一路蔓延到后腰,手上抓着几根红丝线,血淅淅沥沥的从指尖留下来,扑扑簌簌的落在树下的草叶上。
“哟,你好啊。”男人傲慢的笑了,“我是晏重,比你出来的……稍微早了一点。”
这是晏轻第一次见到晏重。
那时候他刚刚拥有了自己的身体,学会了怎么踩在土地上、直立起上半身走路,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却感觉到了埋藏在骨子中的、汹涌而来的杀意。
蛊场彻底蹦碎,云姜养出来的蛊却依然没有结束争斗。
晏重是五毒中第一个跑出来的,他拥有极高的智商,随便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几乎不费吹毫之力就融入了苗人的寨子中,他和那群苗人称兄道弟,跟漂亮的苗族姑娘谈情说爱,被他们视为尊贵的客人——
然而他跟晏轻一样,清晰地知道自己的本能是什么。
‘蛊’为虫与皿,是将毒物安置在器皿中,放任他们互相撕咬,强者吞噬弱者,直到最后一只胜出。晏重其实并没有把晏轻放在眼里,这么一个刚刚学会走路、还黏连着满身羊水的少年,弱的就好像是诞生没有多久的婴儿,杀了他实在是太容易了。
已经懂得了人情味儿的蝎子笑了,他怜悯的问:“你有名字么?”
“哦,应该是没有。”晏重说,“既然你注定要被我吃掉,那就跟我姓吧,晏轻,怎么样?”
晏轻警惕绷紧了身子,少年身形削瘦,肩胛骨清晰可见,他抬头面无表情的看着晏重,瞳孔猛的缩紧成了一条尖锐的缝,随后他听见晏重说:“真是太可怜了,刚拥有了名字就要死去了,但是我没有办法。”
男人叹息一声,说:“晏轻,争斗是我们的本能,即使我们相隔再远,也永远无法消弭对彼此的杀意,当我们残杀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大概就会停下来了。”
晏轻张开嘴,舌尖从尖锐的牙齿上扫过,他听不懂晏重在说什么,但是却已经从侧面验证了这些话的正确性,面对苗人他茫然无措,面对晏重他却露出了刻骨的杀意。
“算了。”晏重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当一个人拥有着绝对的实力,他往往会把自己当成耗子群中的猫,饱餐一顿前难免想要玩一玩,他说:“再给你一个星期吧——你知道什么是一个星期么?是太阳两次从地面出现的间隔——七天之后,我来吃掉你。”
他贪婪的擦了擦嘴,转身跃进了茂密的丛林中。
事实证明,人不作,就不会死。
七天之后,晏重被晏轻一刀捅上了天。
这短暂的七天中,晏轻去了很多地方。这个世界除了蛊虫跟雪,其他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全新的,少年满山遍野的走,一个开满鲜花的山坡就可以让他坐很长时间,他垂着眼睛去抚摸这些脆弱而温柔的生命,看着太阳升起再落下,云南的丛林中有太多东西,他抓住过兔子,放在嘴边试探着咬了一口,却被一脚蹬在了脸上。
晏轻愣了好长时间,这对他来说太过温柔了,他放了手,看着那个小家伙疯了一样的钻进了灌木丛中。
最后一天他去了一个寨子附近。
那时候他刚刚从一条河中爬出来,黑色的长发黏在雪白的后背上,睫毛上挂着水滴,啪嗒啪嗒的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看上去苍白又脆弱,像是一只水鬼。
他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一侧头就看见了那个寨子。这时候夜幕降临,微弱的风从丛林深处吹拂而来,从他冰凉的身体上扫过,那寨子却灯火通明,燃烧在各处的火把星星点点,喧闹而遥远的交谈声隐隐约约的传进他的耳朵中。
晏轻呐呐的张开了嘴,他不知道自己心头忽然出现的情绪是什么,但是却难受的厉害。就在这时候,他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叫声:“啊呀,你怎么不穿衣服?”
是个苗人小姑娘,操着一口糯糯软软的苗语,两只小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晏轻看着她,小姑娘从指缝中悄悄地的观察他,问:“你怎么不回家?”
晏轻问:“家?”
小姑娘从后背的筐子中掏出了一条小毛毯,说:“你你你不许耍流氓!先盖上!”
小姑娘是个自来熟,坐在晏轻身边跟他聊天,晏轻蹦一个字她能说十句,月亮偏西的时候,远处有人遥遥的喊了一声,小姑娘爬起来,说:“我妈喊我回家吃饭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她低头看了一眼晏轻,犹豫着说:“毯子……毯子送你了。”
晏轻忽然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问:“在哪里?”
小姑娘莫名其妙:“什么在哪里?”
晏轻张开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小姑娘等了半天没等到,远处的喊声越来越大,她有些焦急道:“松手啦。”
晏轻松了手。他看着小姑娘背着大箩筐、甩着小辫子跑远,又忽然窜回来,把一对银坠儿搁在了晏轻手中,说:“我的宝贝呢,也送你了。”
她用一种分享秘密的口气跟晏轻说:“你真好看,好看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啦,不管你在找什么,以后一定会找到的。”
晏轻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小小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