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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秋回头看了眼,又转过脑袋来,问老好婆:“您煮什么呢?”
帐篷里的焦味逝去了,逐渐涌上的是苦涩的气味。
“您生病了?”狄秋抓耳挠腮,“我不记得我那天酒醒了之后喝了您什么药啊?”
老好婆说:“回魂汤啊。”
“啊?喝了能干吗?”
老好婆看着他,徐徐搅动木勺:“你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
“哦,您老人家还和孟婆学过手艺啊?!”
“那是眼泪熬的。”老好婆舀起一勺热汤,递给狄秋。狄秋没动,外头的鸟叫得更厉害了,又尖又锐。狄秋回头看,问着:“您听到了吗,有鸟在叫,好奇怪的叫声,是什么鸟啊?”
老好婆说:“喝了就好了。”
狄秋看她:“什么就好了?”
老好婆回答了,嘴唇明显在动,但狄秋听不清,那鸟叫得太厉害了,他的耳膜都要被刺破了,狄秋捂住耳朵,起身掀开了帐篷帘子,走到了外面。
卧室里到处都是烟,更别提他身后的浴室了,烟雾警报滴滴滴滴地响个不停。
狄秋反应很快,一溜烟就跑到了客厅,可转念一想,又捂着鼻子嘴巴冲回了浴室。浴室里到处都是烟,也不知怎么搞出来这么多烟,铺天盖地,又呛又熏,可到处都不见明火,狄秋不住地咳嗽,转瞬眼睛就开始往下掉眼泪了,他摸索着走到抽水马桶后头,搬开了水箱盖子,从水箱里抓了个塑料袋,折回卧室,捞起床头柜上的手表塞进口袋,跑了出去。烟漫进客厅了,四周好像没了墙,没了窗,家具的轮廓也都模模糊糊的,狄秋勉强看到了个书架,扑过去,抽了两本旅游攻略书,一脚踢开沙发,摸出个铅笔盒,和那塑料袋一起揣在怀里冲出了门。
走廊一头,以晏宁为首的一群护士医生正火急火燎朝他这里赶来。一股又一股浓烟从702里涌出来。
阿青从703探了半个身子出来,瞅着狄秋,好笑地兜着手,问说:“你放火自焚啊?”
狄秋把双臂里圈着的东西往阿青那里送,想说什么,喉咙里一阵痒,先咳了出来。一个女人从704冲了出来,她怀里还护着个孩子,女人头也不回地往楼梯间跑去。
阿青撇了撇嘴,要关门,狄秋一招手,才要讲话,晏宁横插到了两人中间,一把将狄秋从702门前提开:“你没事吧??”
狄秋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喉咙算是缓过来了,皱着眉揉着眼睛说:“没着火!是我抽烟!!也不知道怎么搞得,烟这么大!!”
晏宁大惑:“啊?你抽烟还是抽鞭炮呢??”
涂成文也过来了,指挥现场:“小晏!去找灭火器啊!赶紧的!小姚,先把病人带走!”
一个上了年纪的护士推着阿青要他进屋:“好了好了,没什么好看的。”
姚护士搀着狄秋往边上去,一瞥他的怀抱,道:“这些就是你的宝贝了?书啊?印度攻略,内蒙古攻略,还有这个铅笔盒……”
狄秋打了个激灵,忙把抱着的东西全递给了阿青,阿青顺势进了屋。姚护士一瞅狄秋,眼珠滴溜溜打转,狄秋哑着嗓子道:“我问阿青借的,怕烧了没法还他……”
他一看,晏宁和另一个年轻的医生,一个提着灭火器,一个端着盆水进了702。狄秋扯着嗓门又喊:“没着火!!”
姚护士拽紧了他,狄秋看着涂成文,比划着说:“就是我偷抽烟!”
“哪能搞这么多烟啊,再多一点,就要喷水了!”那上了年纪的护士嘀咕道,她一瞥704,对着那门户洞开的病房呼喊道:“放放?放放妈妈?在吗?”
她往704里走,涂成文吩咐身后另两个护士:“一老寻寻!眼嘞嘿啥体?!”(一起找找,愣着干什么?!)
说罢,涂成文望了望702,看了看狄秋,露出个和蔼的微笑。走廊上到处都是呼唤放放和放放妈妈的声音。
涂成文和姚护士打个手势,伸手搀了把狄秋,说:“不是你放的火,我知道的。”
狄秋还要解释,可一看涂成文,他笑得是那么亲善,温和,狄秋也笑了出来,没脾气了,什么也没说。涂成文领着他往楼梯间去,他默默跟着。
涂成文问他:“香烟谁给的啊?”
狄秋说:“我偷的。”
他推开了楼道门,只见一个女人坐在通往六楼的阶梯上,她紧紧抱着个孩子,孩子的脑袋挂在她肩后,一张小脸雪雪白,一双无神的黑眼睛茫然地望着狄秋。孩子看上去呼吸得很吃力。狄秋看了看涂成文,涂成文上前拍拍女人,小声地说:“放放妈妈,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女人挣了下,抱着孩子站了起来,谁也不看。孩子忽而在她怀里剧烈地挣扎,嗯嗯哦哦地胡喊,女人生气了,凶巴巴地教训:“否要吵!”(不要吵!)
狄秋靠墙站着,涂成文又说:“小孩子长身体的时候,这个时候不睡觉,以后长不高的。”
女人飞快地扫了眼涂成文,她的怀抱还箍得很紧,孩子闭紧眼睛尖叫了起来。女人哭了,一头哭一头抚慰孩子,言辞温柔:“否要叫,否要叫,妈妈带倷转去哦。”(不要叫,不要叫,妈妈带你回去哦。)
她嘴里还说着什么,但声音越来越轻,她往楼上去,回进了七楼,狄秋再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狄秋问了声:“自闭症是不是治不好的?”
涂成文说:“人要有点耐心。”
狄秋笑了:“还要有点信仰。”
涂成文也笑了,问狄秋:“你从哪里偷的香烟?”
狄秋说:“你们医生办公室都不上锁的。”
“我们可以看监控的。”
狄秋说:“我白天偷的,我白天会隐身。”
涂成文挠了挠眉心,看着他,没响。狄秋扬扬嘴角,不响,他往窗外看,夜里起雾了,几颗橙黄的灯火在雾中涨得很大,很蓬松。狄秋的手放松地垂在了身侧,他碰到了裤子口袋里一样硬邦邦的东西,他把它摸了出来,是他的手表。
涂成文顺势打听:“几点了啊?”
狄秋低下头,看着手表笑,仔细戴好了,没有响。
一干医生护士彻查了狄秋的房间,找到了十几个烟头,外加两粒百忧解。隔天,狄秋浴室里的排气扇就被换成了大功率的,烟雾报警器也更新到了市面上最新的一款。他被禁足了。不仅如此,他的卧床边还多了张弹簧床——刘姆妈全天二十四小时贴身照顾他。
麻将是打不成了。刘姆妈还贴心地检查了狄秋的每一套病服,每一双鞋子,她把狄秋裤腰松紧带贴肉那一侧的几个小破窟窿全打上了补丁。狄秋按时吃药,按时吃饭,闲下来就打打游戏,看看书,阿青把那本内蒙古攻略再次“借”给他了,他也不看别的书,就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研究书里的内蒙古,草原,肥羊,蒙古包,一骑骏马驰骋至天边。
刘姆妈像是他的影子,寸步不离,隔几分钟就要问候他一番,和他说说话。
“要不要喝点水?”
“午饭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