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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样的沉重,在意识到这样荒谬谎言的背后,支撑其运行的是一整套完整的宗教逻辑后,更多了几分无力的茫然。
整个故事中,最骇人听闻的关节,其实不过在于所有人都能够清晰认识到。周昌如果这样思考,是全然正确的。因为纣王——帝辛必然是这样思考的。
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出因缘巧合的悲剧,是一个时代阴暗面的血腥与残忍。
而天幕还在继续娓娓道来。
【而文王新任的继承人,他的次子,未来的武王周发,在他继位后的短短数年,他便攻灭了殷都,那场决定了王朝更替命运的以少胜多的牧野之战随之名扬千古。
但实际上,他始终对于翦商事业保持着一种高度紧张的态度。
在他成年后,也许是年少之时曾经跟随父亲经历了殷都的残酷之旅,亦或是目睹并参与了长兄死亡的仪式,周发一直罹患有严重的焦虑和精神障碍。在他不算漫长的后半生中,他一直难以摆脱失眠和噩梦的纠缠。
比起他对于占卜有着执着狂热的父亲,周发在精神上对于周昌宣称的“受命”,以及其能和上帝进行沟通的能力依旧没有十足的信心。
他也许难免会在周昌一次次自欺欺人的时候于内心询问自己:
如果事实真如父亲所说,他们周族已然从商人手中夺得了神灵的钟爱,那么长兄当年为何会惨死殷都?难道一切命运的残酷,到底不过是所谓上帝的考验?
上古社会是神明尚未远离的社会,是神秘依旧笼罩在政权统治之上的社会。是比我们诟病过的两汉时期对于谶纬的痴迷还要狂热的政教合一的模式。
在现代人眼中,周发的困惑和畏惧,也许足够令人不解:受命于上帝不过是文王用以整合族群,统一力量的借口和手段,作为周族新任的领袖,武王为何要对这样本该所有人心知肚明虚无缥缈的东西真情实感地渴求存在。
但在商周交替年代,在宗教的思想键纹还没能为人破除的时代,周发所有的痛苦和不安,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
刘秀的面色有些古怪。
向来表现得脾气温和,风度翩翩的光武皇帝,此刻有些困扰地摁住了自己的额角,面上流露出一些浅浅的尴尬:
曾经迷信谶纬的他和现在的他不是同一个人,所以后世人你不要依旧对于两汉谶纬盛行的魔幻场面耿耿于怀了啊!
但即使他此刻表现地再平易近人,却没有多少人在回想起不久之前,面前这位曾经对着世家大族多少还带着点欲说还休的委婉的皇帝陛下,是如何一夕之间微笑举起屠刀的故事。足够所有人——没办法自问对陛下忠心耿耿别无二心的人——在看见这往日温文笑容的时候,反倒背后发寒。
没办法,皇帝手腕的转换太过迅速,动若雷霆一般的果决刚烈。鲜血映红了无数个寂静苍白的月夜,也敲响了太多人内心沉寂太久的警钟。
眼前这位温和的,朴素的,时而表现得和他务过农,当过普通太学生的出身太过契合,运气又实在有时好到过于恐怖,乃至于让人有意无意会忽视他刀锋的皇帝,本质上依旧是个在乱世中重振山河,哪怕承接了汉的国号,和马背上打天下的开国皇帝别无二致的存在。
于是他们齐刷刷在刘秀的困惑面前保持缄默。
【从武王继位到周灭商,不过短短四五年的功夫。对于一个王朝的灭亡来说,实在显得有些匆促。于是传世的文献多少就显得有些稀少。
孔子编纂六经的时候,将西周人关于武王这一段时期生活和工作的记录中,符合儒家理念的部分进行了吸纳,说周灭商顺天应人,毫无悬念,依旧是传统的道德叙事的论调。】
孔丘难免先“嗯?”了一声,再想想,发现确实可能是他干得出来的事情后,他又“哦”了一句。
从容的,并没有丝毫为后世人有些不满指责的窘迫,他只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
当然是传统的道德叙事了,春秋战国这都礼崩乐坏了,他还不多宣扬些道德之风吗?尽管不知道未来的他有没有找到一些更“真实”残酷的资料,是不是出于对商代真实的一些忧虑而选择放弃,孔丘对于自己的认知向来很清晰。
和那些在后世人口中频频提起的名字,比如司马迁不同。他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纯粹的史学家,就算总是谦逊自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他实质上还是更偏向去阐述自己的观点。
上古的史料是他所期望看见的,可是依据史料做出怎样的解读,他趋向更“实用”的那方,倾向于为自己的学说所用。
所以对于史学家的评判标准不能完全套用在他本人身上,他又何必因此感到尴尬呢?
于是孔丘不动如山。
【而没有被选入的则被汇编成另一本《逸周书》,在它的叙事中,我们倒可窥见武王真实血肉的剪影。
二年一月,他曾经招来弟弟周公旦叹息着问:我每天每夜都担心着商朝,不知道以后到底会怎么样,请你给我讲讲如何履行天命吧。
武王三年,他有次得到情报,说是纣王已经下定决心要讨伐周邦,因为信息来源很可靠,又是喊来弟弟开始商量对策。
还有一次,他梦到翦商计划泄露,纣王大怒,于是从梦中惊吓而醒。还是叫来周旦,对他谈起了自己心中的恐惧,认为盟友实力弱小,还没有做好准备,周邦根本无力和商朝展开决战。甚至开始怀疑当年父亲称王反商的计划是不是太过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