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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少冲道:“舒敬山?这个人你跟我提过,被斩前是兵部武选司的郎中。”
知己知彼方能占足上风,终于猜到哥舒夜破的身份底细,穆子石喜不自胜,双眸流波转盼更显宝光瑰丽,道:“没错,永熙十四年云州饥荒灾民动乱,当地州府的执戈营竟不能弹压,还是虞禅动用了他的三千翊威军才得以奏功,叛乱平定后,朝廷严察究竟,方知数年来云州府军饷兵甲尽皆不足数,此一案牵连甚广,陶若朴将舒敬山也构陷其中,定了贪墨受贿之罪,舒敬山斩首,家人子女发配流放。”
齐少冲奇道:“为什么一定就是他?”
穆子石并不理会,自顾言道:“我可真是蠢到了家!知道哥舒夜破是永熙十四年家破,就该想到他父亲是舒敬山……四哥曾说过,舒敬山是雍凉军系出身,秉性耿直,陶若朴若想在兵部独断专行,必是要除掉他的。”
“哥舒夜破……舒敬山膝下有两女一子,独子名唤舒破虏,这可不是严丝合缝的对上了么!”
说着微微侧着头,笑道:“流放南疆的途中,解差暗中下手取他性命,偏巧遇上陆先生父子,使得阎罗王不敢笑纳,被他重伤生还。哥舒夜破伤好后,想必就去深州找他的两位姐姐,结果眼睁睁看着千金贵女沦落风尘,被无数人糟蹋强奸,一怒之下干脆就当了山贼,一门心思报仇作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齐少冲心惊神驰,眼前的穆子石明珠出海般华彩耀耀,这样近乎恐怖的聪明,只要给他一点点蛛丝马迹,他就敏锐的捕捉到线团的结点,轻轻一抖,整件事便已脉络分明豁然洞明。
陆旷兮却是心底隐生不快,如此惨绝人寰的旧事他款款道来,只一派轻描淡写毫无怜悯,甚至嘴角含笑意态舒畅,看来这穆子石虽钟灵毓秀,却以智害德,未免令人有玉璧微瑕之憾。
陆旷兮不善作伪,当下叹了口气,不住摇头。
81、第七十九章
穆子石岂会猜不到他的心思?却也不愿解释,只道:“先生今日受惊也累着了,不妨早些歇息,先生若有差遣,只管吩咐我或是少冲。”
陆旷兮稍一犹豫,问道:“若这位哥舒大当家得知我曾救过他,会不会感念此事放我下山?”
穆子石感觉有些奇怪,道:“子石冒昧,先生脸覆半边面具,与常人甚是不同,难道哥舒夜破见面后还会认不出先生?难道当年救人,先生竟不曾告知姓名?”
陆旷兮道:“救他之时,我爹看出他身份尴尬,为免麻烦,就不曾道出姓名,至于面具……那时我也不过十来岁年纪,面容未毁……后来在南疆不小心染上疫病,采药时又被毒虫咬噬脸颊,我爹不得已用割肉拔毒之术帮我保住性命,这才使得半张脸丑陋如鬼,只得戴上面具以免惊吓旁人。”
穆子石赞道:“先生菩萨心肠,着实令人感佩。”
微微笑着话锋却一转:“但先生不知人心鬼蜮,哥舒夜破早已不是当年的濒死少年,他如今是南柯山一寨之主,又暗中勾结朝廷企图作乱,身负血海深仇,胸怀青云大志……或许根本就不愿被人识破来历,也不想被故人勾起恨事。”
齐少冲点了点头:“先生,我哥说得有道理,若你贸然去说昔日之恩,哥舒夜破万一恩将仇报,先生可就是自投罗网了。”
穆子石若有意若无意的说道:“先生知道的事已着实不少,杀人灭口古来有之,山上这群又是无法无天的恶人,先生行事还得斟酌三思。”
陆旷兮没什么心机,却能随遇而安,当下草草收拾了自己的药囊行李,叹道:“那我就先住下,给这位老人家医病罢!”
穆子石一笑,领着陆旷兮在一间屋子安置住下,道:“如此甚好,不过我会尽量试探哥舒夜破的口风,若他常怀感念之心,我自会从中斡旋,尽快让先生离开。”
说着亲自准备被褥用具,十分的细致关切。
陆旷兮见他待人甚诚,方才对他的些许恶感不由得去了几分,赧然道:“多谢你了……”
穆子石笑道:“我们兄弟颇受先生恩德,此番又是险境重逢,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是没半分顾忌的全盘托出,早把先生当自家人了。”
陆旷兮更是感慨,连连颔首:“方才咱们所说,只天知地知鬼神知,我断断不会吐露半个字出去。”
齐少冲看了穆子石一眼,抿了抿嘴没吭声。
穆子石荣升粮台,寨中自有耳朵长手脚快的,抖擞机灵就来大拍马屁,流水价一串串的拜望穆粮台。
有头有脸的几个出手不凡,居然送出了各大钱庄随兑通用的银票,也有聪明细心的,特意寻些字画书籍投其所好,连厨房里的都不甘示弱,除了格外丰盛的晚饭,更悄悄拎来两只活蹦乱跳的山鸡。
穆子石一一笑纳,齐少冲也不惊讶,毕竟跟红顶白捧高踩低这一点,王公大臣与山匪贼寇并无多大区别。只不过齐少冲眼馋山鸡,打算带一只回风林营烤了跟夏侯钺等人分而食之。
用晚饭时,穆子石特意叫来木鱼,四人坐了一桌,安静中别有一种暖意,吃完饭陆旷兮深感疲倦,穆子石也不打扰,自送齐少冲漫步回风林营。
走了一阵两人均是默默无语,时已入秋,夜晚的山风刮过颇为寒冷,穆子石微微打了个寒战,齐少冲解下外衣覆在他身上,穆子石转脸凝视着他:“你心里有事,说罢。”
“为什么……哥舒夜破的底细要当着陆先生的面说?”齐少冲不但不笨,更是懂得分寸玄机。有些隐秘让别人知道未必就是真的推心置腹,倒很有可能是勒在他咽喉的一条绳索。
穆子石把陆旷兮能知道的不能知道的,一览无余纤毫毕现的统统告知,是有心刻意还是一时疏忽,齐少冲不愿深思,但却明白陆旷兮不知不觉中脖子上已套了根绳索,绳索的末端牢牢掌握在穆子石手中,从此是松是紧是死是活,尽在穆子石动心起念之间。
穆子石淡淡道:“我只是一番好意。”
齐少冲拧着眉头:“好意?若哥舒夜破知道这些,能放陆先生下山?”
穆子石轻声笑道:“陆先生不说,你我不说,哥舒夜破为什么会知道?兵家通常不虑胜先算败,陆先生即已上山,那就得先想着怎样才能活下来,对哥舒夜破多一分了解,那就多一分安全,至于能不能离开那是日后之事,你不必这么早就操心。”
齐少冲漆黑的眼睛里有薄责之色:“你别瞒我……陆先生知道了这些,就等于授你以柄,你就能把他捏在手里,让他不得不听从你的吩咐。”
穆子石心情很好,笑嘻嘻的说道:“何必说这么难听?只要他知情识趣,我岂会大煞风景的前去要挟?大家同是落难之人,本就该同舟共济互相扶持。我不过是怕陆先生想不开,先把他请上船来罢了。”
齐少冲静默片刻,道:“你根本就不想放他下山。”
穆子石眉梢挑着,道:“不是我不想,而是哥舒夜破根本就不会放他下山,再说了,山上多个大夫,有什么不好?杨断子的医术只配给骡子看病,连给马都不配。”
齐少冲良久不语,只听风过林木沙沙作响,一轮清秋月照得满山尽得沉明轻幽之韵,静而不晦,深而弥远,身处这般夜色中,竟有些浮沉于大海的感觉。
齐少冲看穆子石伴随自己缓缓而行,仿佛从始至终他就在自己身边,也应该在自己身边,从尘封的大靖宫一直到天长地久的往后,想着想着,不知为何心中却是一酸,梦呓般开了口:“子石,你对陆先生心存龃龉……是不是为了那年他未能及时奉召入宫,耽误了四哥的病……”
穆子石猛然止步,打量齐少冲,眸光竟透着阴冷狠毒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