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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邸被查封——
如此良机,王宫大臣皆念着绝不能让丞相之权旁落。
旋即,朝堂上风起云涌,多的是长袖善舞之人。
纪国掀起了轩然大波,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另一奇事迅速掩盖。毕竟,周饶国君亲入纪国求亲一事在纪国百年史册中很难见到。
不消片刻,纪国上下都为接待周饶国君而乱作一团。百姓们也不再谈论丞相罢黜一事。
就像有了新伤,就不会理会旧痂一般,所有人都遗忘了扶叔夜月后问斩之事。他们只听闻,丞相嫡子扶良,作为罪臣之子,正被全城缉拿。
冬至的风雪更加幽深了——
祝由树下,卑微的侍从急忙撑起轻骨竹伞覆到主子的头顶。
琼花拱桥上全都是盘查截掠的守城官兵。
偌大的卫和城,还能够夜夜笙歌之处,或许,就只有扶良踩于脚下的这片烟花之地罢了。
卫和城中风雨飘摇。
已是子时,屋院外皆是靡靡之音。
妖冶的琉璃水帘拥着细瓷花插,几株宋白亭亭玉立,中央一株曼珠沙华宛若轻曼绛仙,最是红尘。
扶灵苑向来被不同品种的君子兰堆砌得恍似琼瑶仙境,奇葩异卉,花气袭人。
作为“庭院之客”,扶良每日都能瞧见许多奇珍异草。
但是,他却无心欣赏嗟叹,因为他如今困身于此,与世隔绝。
扶良一直背对着光影,等待着重见天日。而最终,在一地碎魄光晕里,弄月馆的主人肯来见他了。
楚睿撩开琉璃水帘,跨进了门槛。
灯影斑驳,那转至眼前的玄色锦袍下有一双纹蟒描丝的深青布靴,流溢出盎然之意,直耀得花光满眼,人面迷离。
“公子扶良,见过楚睿世子。”
扶良恭谨躬身,揖手,视线轻缓地与面前之人错开。
他早该明了,以往那不屑贵族之身,只求云游四海,四处求学的楚睿公子,如今亦逃不开宫野之分。
他已然选择了权谋。
所以,扶良再退半步,隔着凝重的气息,望着他。
楚睿慌了。
他那哂笑权贵的狡黠丹凤眼,裹挟着一种不可名状的委屈。
“扶良,是我错了。”
楚睿揽过他瘦削的肩臂,一张脸顺势贴了过来。
这是楚睿对扶良自认理亏又满腹委屈的屈求方式。而几乎每次,扶良都会因此谅解他的过错。
他看着扶良依旧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脸,尔后摆手,无可奈何道:“楚睿,放我回去吧。”
靠得很近的两人对视而立,楚睿的脸色有些僵,半晌,嘴边的笑容终是隐了隐。
“扶良,这里……不好么。”他语气闷闷。
铜鼎里的炭火很热,灰烬落下时,那满室的芬芳也成了窒息性命的毒烟。
楚睿的手搭在扶良的头顶,“扶良,乖乖听话,好么?”
他的神情,像是诱哄三岁稚童。
扶良仰头凝视着他,“楚睿,你我师出同门,我是你的师兄。”
他眼神澄澈,含着一丝泠然反驳楚睿此时此刻的行为。
楚睿无端折下一枝宋白,居高俯瞰,目光带着蛊惑与暗抑凌厉的杀伐之气。
楚睿蜕变了太多。
扶良垂着眼睑,君子兰的余香凉薄。
楚睿现今高居世子之位,他的头顶还有昏庸无道的济宁王。
楚睿不愿他回去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扶良不明,紧盯楚睿的双眼,期望他能为之解惑。
然,楚睿见他态度凛然,一时之间竟静默不语。
“足月后,我便放你离开。”
阴沉的天际雪泥滚滚,连一丝月光都不见。
扶良孤单地站在窗前,形影相吊。
他并不知晓,月后他踏出弄月馆听闻的第一件事便是,他的父亲于昨日午时三刻,被推至午门斩首示众。而他,就连为父亲操办丧事都不能做到。
☆、君子孝悌
旧事如烟,堆砌的悲切宛若沙砾尾随流朔之风,落在鲜血淋漓的行刑台上,落在雪地里,落在森罗地狱门。
扶良知晓,每段历史都会残存这样的沙砾,无人拾掇,无人提及,又跟人一样经历着相同的阴晴雪雨。
这些淬过鲜血的沙砾,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即使看不见摸不着。
就像晨起的雾气一般,纵使鎏金的阳光想要驱逐秘密,也抹灭不了映射而生的,深深浅浅的影子。
金波合离——
扶良顺着荣光万丈的午门,顺着父亲的斑斑血迹,径直走出了朱红的宫墙。
一路上,驻守的官兵并未出现。
扶良心中有数,这便是楚睿的暗中庇护。只要他还未走入宫廷的权力中心,楚睿就能够只手遮天。
扶良站在而今鲜有人来的祝由树下,静静地,守了一个时辰。
传闻,枝繁叶茂的祝由树扎根于纪国先贤的身躯之上,摄魂通灵,能够昭示一国兴衰。
自然,亦有人云,头顶妖树,愚昧黔首,应当一斧断根,永绝后患。
扶良不知前人栽树之用意,只当这里是纪国亡魂的暂居之所。
他想知道的仅仅是,父亲的怨灵是否会依存于此。
丞相扶叔夜被斩首示众,尸骨未寒却一直密不发丧。
济宁王当其是理所当然,亦削去了扶良祭奠扶氏一族死灵之身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