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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千杀昨日接到孟如珍来信,与麾下校尉商议停当,次日便趁夜突袭,又有孟如珍在内作为接应大开城门、宫门。是以这一万人马横穿半个京都,竟然悄无声息,一点抵抗都没有遇到。这一万人马直到入了禁宫正门,才与禁宫内的守卫厮杀起来。
在上官千杀带人打到祥云宫门口时,胡太妃正看完南宫玉韬传来的“云州一切安定,上官军已被困住”的汇报准备安寝。这一下变故陡生,胡太妃应变不及,索性穿好华服,命侍从燃起烛火,端坐于殿中相迎。
上官千杀一袭金甲,上染祥云宫守卫鲜血无数,立于明晃晃的烛光中,宛如修罗场中走出来的恶魔一般,然而容貌俊美,反倒有种异样的魅力。极致的残暴,极致的美感,却不会让人生出一丝一毫的反感。
纵使见遍世间繁华如胡太妃者,第一下也被上官千杀夺去了目光。她注视着这个自己十几年前就为独女选定的良婿,不禁叹了一声,淡淡道:“本宫既然入了朝堂这潭浑水,生死也由天,今日死在将军手中也不算冤。”
胡太妃听着外面鼎沸的喊杀声,知道自己今日绝无幸免之理,所牵挂放不下的唯有女儿一人,“将军英雄了得。待本宫去了,还望将军不要为难小女。”见上官千杀缓缓点头,知他一诺千金不是反复之人,登时放下心来,便是即刻慨然赴死,也不觉惶惑了。她慢慢将目光挪开,落在一旁的南宫玉韬身上。
“好一个南宫家的公子。”胡太妃轻轻笑道:“竟能密不透风得瞒住我。”她细细回想这些年来的事情,真相已经在眼前了,却仍是看不出其中的蹊跷,不禁也叹服南宫玉韬的计谋,“你当初说要替我困住上官军,让上官军与西北军两虎相争,好消耗马家的财力。只是为了骗我的军粮给上官军吧?”
南宫玉韬摇摇折扇,风度翩翩得笑着,“太妃娘娘明察秋毫。”
“什么明察秋毫,”胡太妃长叹一声,“老婆子被你骗得团团转。”她目光一渺,想起前事,她之所以会相信南宫玉韬,是因为他后来给出的理由实在很能令人信服,她看着南宫玉韬,“我只有一事不解。你当日同本宫说,你要困住上官军,是因为……”
南宫玉韬在胡太妃再度开口之时,就以目光示意身边侍卫魏景然动手。
胡太妃还没能问出这唯一不解之事,就被魏景然飞来一剑正中咽喉,送去见阎王了。临死之前,她仍是望着南宫玉韬,嘴角挂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上官千杀慢慢侧过脸去,沉郁地看了南宫玉韬一眼,一言未发,当先大步离开了祥云宫,带着众人往前朝而去。
前朝孟如珍正提剑对着被捆起来的静王,在他脚下,是一对庶兄弟还在流血的尸体。
“父王,不能怪孩儿心狠手辣。”孟如珍脸上往下滴着鲜血,是方才杀两个兄弟时溅上的,配着他此刻狰狞的表情显得极为骇人,“要怪,就该怪你偏听偏信,拿善善那个小贱人当成个宝。若孩儿今日不动手,来日善善那小贱人定然要扶她那俩不成器的哥哥上位。到时候,死的就该是孩儿了。”
“我不想死。”孟如珍咬紧牙关,看着嘴被塞住只能拼命摇头的父亲,低吼一声,长剑刺出,透胸而过,眼睁睁看着静王胸口血花喷了出来。他剧烈地喘息着,扭头望向思政殿上首那把明黄色的龙椅——全天下独此一把,至尊至贵的龙椅。
孟如珍执着还在滴血的剑走上前去,眼中涌着狂热的*,他慢慢停在龙椅前,一手摸上那冰冷的扶手,弯腰大笑起来。
上官千杀看着这一切,有些厌烦地望向无限高远的夜空,于无数人马喧嚣的声浪中,忽而听到一个人的称呼,好似一片飘落在他心头的雪花一般,那种冰冷而又甜美的感受令他不受控制地循声望去。
“安阳公主”,是谁提到她。
入目却是有人在南宫玉韬耳边汇报着什么。
上官千杀低下头来,猜想着大约是七七的人在传话给山淼。昨日高志远说,七七二哥去见过山淼;此时此刻,他二人又在互通消息。若是剖开胸膛,必能看见他那颗痛到淤紫的心。只是这颗心,她大约已经不稀罕了。
他盯着脚边一滩暗沉的血迹,不知是何人来过这世间最后的证据。最初的酸痛过后,一股残暴的杀意在他胸腔中升腾起来。
上官千杀招手唤来高志远,淡声道:“全城搜寻归元帝。”
高志远讶然望着上官千杀。
上官千杀只是摆了摆手。在云州发现奸细是七七的人之后,他最初以为七七是想要分他的兵权;然而内心深处,因为不理智的爱意,他始终在为女孩找一个借口。将这些年来相处的点滴沧海细细数来,他惊觉,要找的借口,或许不是借口而是真相。直到京都事变,传言帝后俱亡,胡太妃与静王却还在暗中寻找归元帝后的下落。上官千杀终于能确定,不管七七是怎么察觉的,她是在保归元帝的性命。并且在胡太妃等人动手之前,她就已经将归元帝和皇后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只是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她对待他时,是从半年前才开始的假意欢喜,还是更早在四五年前埋下奸细时就已经不是真情,甚至……最初的相见,就是蓄意的接近。他知道自己这想法简直疯狂到有些可笑,那时候七七还只是个小女娃,那么小的孩子怎么懂这些?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发疯的情感和由此衍生出来的诡异想法。
此时此刻,下令搜寻归元帝,究竟是为了报仇多一些,还是为了逼她出来见他多一些?
上官千杀忍下喉头的血腥气,用力按住右边眉骨,抬头遥望着天上一轮冷月。
他早已分不清楚。
兵卒渐渐归队离开,上官千杀独自走在空寂的禁宫中。十几年来,每当他看着那红墙黄瓦,总会在脑海中想象报仇时的情景。他要将害死他全家的这些衣冠禽兽一个个杀死!他想象过毓肃帝的血溅在那汉白玉台阶上,想象过孟狄韧与孟狄获双双横尸在地,也想象过胡太妃白绫缠颈……
时至今日,那些仇人大半已经被他手刃。
可是为什么,他却这样不快活。
后半夜高志远来将军府的书房汇报,称京中民居都已经查过了,没有归元帝的踪影。
上官千杀沉默思索着。这与胡太妃等人的暗中寻访不同,他的上官军也与那些纪律不严明的杂牌军不同,这样明火执仗地搜寻,搜不到,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人不在被搜查的区域。但是他知道归元帝等人一定还在京都。因为出事当晚的时间不够归元帝离开京都,而胡太妃等人成功后就在城门安排了暗哨。如果归元帝等人试图出京,一定早就被胡太妃的人发现了。
上官千杀走出书房,看着月色下的海棠树,那是他抵不过七七的软语请求栽种下的。他捡起树下一片落叶,折在口中,下意识吹响了那曲“我有所思在远方”。凄清的乐音在暗夜中孤寂地飘荡着……
忽然之间,一个念头如冰雪般溅上他的脑海。
在理智否定掉这疯狂的念头之前,上官千杀已经跃上黑龙马孤身冲出了将军府。
他一路疾驰,冬夜的寒风如刀锋刮面而过,他却丝毫不觉凛冽。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
禁宫之北十里的明山,绕过郁郁葱葱的竹林,闭目进入那处隐秘山洞之时,这是上官千杀唯一的祈愿。
然而事与愿违,当他一眼看到坐在河边的归元帝时,只觉得一颗心沉入寒潭之中。
七七不是在防备胡太妃等人动手,也不是出于正常的保护归元帝性命的考虑同时在防备胡太妃等人与他。
七七就是在防备他,特意的、隐秘的。
归元帝已经与皇后在山洞中躲避了快一个月,此地景致优美,鱼肉鲜美,两人倒不觉难捱。这会儿皇后已经到木屋里睡下了。只有两个玉如军陪归元帝在外面的草地上待着。
这就是当初孟七七要求变态表哥帮她驯马的原因了。除了战神大人之外,只有变态表哥知道怎样到这处山洞来;而马儿识途,教会了马儿就万事大吉了。其实孟七七选了这处地方给蠢萌爹和李明华女士藏身,一来是为了防过第一波由胡太妃与静王发起的事变;而后才是应对第二波战神大人的复仇。在她想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虽然对于躲过战神大人的复仇,她对这个地点不是很有信心;但是应对胡太妃的人,却还是绰绰有余的。至于对战神大人方面,她也没想一直躲下去。她想要同他在一起,这件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她要做的,就是在找到解决之法之前,别让蠢萌爹被战神大人给砍了打上死结就行。
此刻见上官千杀现身,那两个玉如军都是一惊,显然是被交待过的,一个护着归元帝,另一个飞身往外冲。
上官千杀看在眼里,只觉心凉,勾勾唇角放那个出去报信的玉如军走了,走上前两步,掩月刀倒转,用刀柄敲昏了那个拦在归元帝身前的玉如军。
归元帝不由得后退两步,跌倒在地,瞪着上官千杀,一时说不出话来。
上官千杀淡声道:“当年你和静王将毓肃帝的赏赐送到定州之事,你可还记得?”
归元帝愣了一愣,打开记忆的闸门,任这件压在心底不敢回想的事情跳了出来,他嗫嚅道:“你是为这件事来的……原来你知道……”
上官千杀俯视着他,神色漠然而骇人。
归元帝静了片刻,道:“此事与我家人无关……”他看了一眼上官千杀手中长刀,轻声道:“皇后睡下了,你莫要惊醒了他。”
上官千杀只是沉默得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归元帝又道:“还有,你不要伤害七七……”他对自己小女儿与眼前这个男人的事情,多少也知道一二,“她什么都不知道,是真的对你有情意。你报仇之后,不要让她知道。”
上官千杀眉心剧烈地一跳,他无法再听下去,掩月刀挥出,停在了归元帝颈前。
归元帝闭上了眼睛,知道在劫难逃。
上官千杀握刀的手上青筋暴起,那刀尖一寸一寸递出去,终于挨上了归元帝的脖颈。
这一刀挥下去,他的七七就永不会再看他一眼了。
这一刀挥下去,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感到快乐了。
可还是要挥刀,刀上是他父亲的血,是他祖父的血,是他娘亲与未能来这人世间看上一眼的小妹之血。
他咬牙又把刀向前递出一寸,刀锋割破了归元帝的脖颈,却听“噗”的一声,什么东西从归元帝颈间落在了草地上。
上官千杀凝目看去,却见银白色的月光下,一枚金甲片静静落在碧草间。
“你今日救了我性命。我答应替你做三件事。”
“我不要,这说法听起来太生疏啦。不如你答应我三个愿望,好不好?”
“好。”
“唔……一呢,祝我生辰快乐,今日是我生辰呢……二呢,待我及笄……”
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