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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香偶被她说得低下头,手却一直紧紧抓着她不放:“我真的没事……”
冬日时节,那朔风吹在脸上已如尖爪似的割人,偏偏她额角汗水晶莹,可见是疼的要命,由于被她抓着袖子,彼此僵持不动,杜楚楚实在没辙了,只好开口:“好了好了,咱们先回去。”
吩咐家仆给那乞儿留下银钱看病,便扶着叶香偶乘上马车赶回裴府。
比及镜清居,叶香偶轻解衣裳,趴在床上,但见雪白背肌上,生生印着三条鲜红狰狞的鞭痕,隐隐渗出血迹。
杜楚楚惊呼:“天,必须得请大夫来瞧瞧!”
翠枝也是这般意思,刚要调头走,却被叶香偶叫住:“不用。”
杜楚楚直想往她脸上呼一巴掌:“小偶,你别坚持了行不行?这要是发炎落下疤痕可怎么办?”
叶香偶强忍伤痛,咧嘴一笑:“真的没事,我这里有药膏,上回被树枝刮到,抹上后很快就痊愈了,特别管用。”
见她愁眉瞪目,叶香偶又换上恳求的语调:“好楚楚,当我求你好吗,我先忍两天看看,若实在不行,就去请大夫来。”
经她再三恳求,软磨硬泡,杜楚楚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好吧,不过你要仔细养伤,记得按时上药,等过些天我得空了,再来探望你。”
被她千叮咛万嘱咐,叶香偶一直笑着点头说“是”,杜楚楚临走前,又朝翠枝交待一番,才离开镜清居。
不过走在半道上,杜楚楚却止住步伐,背后跟随的丫鬟木喜问:“大小姐,怎么了?”
杜楚楚想到落在小偶身上的鞭痕,光是让人瞧着,心里就直打怵,这得多痛啊,换做自己,只怕早就哭了出来,而她又岂会看不出小偶在跟她强颜欢笑?
她觉得无论如何,这件事也应该让裴喻寒知道,他毕竟是小偶的表哥,是唯一能替小偶做主的人,哪怕今后她被小偶责怪,也不能袖手旁观,遂打定主意后,拔腿就朝梅林方向跑去。
当时裴喻寒正在书房与客人晤谈,话到半截,蓦听门外传来家仆的声音:“杜姑娘!杜姑娘!”
杜楚楚不顾家仆阻拦,径自闯了进来,裴喻寒表情微愕:“杜姑娘?”
“裴公子,我有话要说。”杜楚楚脸泛潮红,跑得气喘吁吁,缓和一阵儿后,急忙开口,“小偶她受伤了!”
☆、第28章[心境]
她一鼓作气,把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是这样的,今日我与小偶从飞鸿楼出来,见一乞儿被人在街边毒打,模样委实凄惨,小偶不忍卒睹,便好心过去阻拦,孰料那家主人名叫张长坤,先前与小偶早有过节,瞧小偶维护乞儿,竟借机发作,挥鞭打在小偶身上,裴公子,你想小偶毕竟是女儿身,哪堪这般粗暴蛮打,隔着衣衫鞭伤还分外明显,没昏过去已是在强撑硬挺了。”
她说完,发觉裴喻寒跟失了神似的,坐在原处不动,那视线虽说落在她身上,却又不像在看她,而是恍恍惚惚,仿佛魂已飘到未知之境。
“裴公子?裴公子?”半晌等不到回应,杜楚楚忍不住呼唤两声。
裴喻寒微微一震,这才省过神,朝旁座客人道:“王老板,舍表妹今日有伤在身,请恕在下失陪,改日王老板亲临敝府,必定酒饭款待。”
王老板是位文玩古董收藏家,闻言,忙起身还了一礼:“好说好说,令表亲伤势要紧,岂容耽搁。”目光依依不舍瞟了一眼他合上的紫檀锦匣,里面装的是一块顶级田黄原石,要知这田黄稀少极珍,光是五分之一钱的分量,就能卖出千金价钱,而这五分之一钱分量又是多少呢,也不过一粒蚕豆大小,如此说完全不夸张,要知皇帝皆视田黄为“独尊”至宝,雕刻成章做为随身之物,而裴喻寒拥有的这块田黄足有鸽子蛋大小。若非具有极大家财与眼力,寻常人等是绝难入手的。
王老板今日也不过是慕名而来,特地瞻仰一二。
杜楚楚见裴喻寒跟对方告辞后,举步便朝外走,也忙不迭从后跟上,但裴喻寒就仿佛练过轻功似的,明明身姿风清雅逸,看不出任何急迫感,偏偏步履却是极快,害得杜楚楚连追带赶,完全跟不上他,行了一段距离,她已是满面通红,停下身,冲那背影大喊一声:“裴公子!”
裴喻寒闻声止步,微转身形,见她原地累得呼呼喘气,才察觉她在一路跟随:“杜姑娘。”
杜楚楚刚要说什么,却听他启唇出声:“今日实在劳烦杜姑娘,我这就吩咐家仆送杜姑娘回府。”
这大概就是送客的意思了,杜楚楚被噎得一怔,紧接着笑了笑:“不劳烦不劳烦,我跟小偶是朋友嘛。”
裴喻寒颔首,正欲继续前行,杜楚楚却欲言又止:“那个……”
他再次转身,阳光洒在一袭胜雪白袍上,仿佛要絪缊成了云意,衬得整个人半是飘渺,半是透明一般。
杜楚楚看得呆了两呆,略一迟疑,解释说:“请你不要责怪小偶,她、她怕闯了祸惹你生气,即使受伤也不肯请大夫,更不准我把这件事告诉你。”
那一刻,裴喻寒并没有说话,而是低下头,或许是一心想要探寻他的表情,杜楚楚居然能感受到他浓长的睫毛正在轻微颤抖,那样繁影叠密,亦如缠缚在蛛网的蝴蝶翅膀,带着挣扎不尽的痛苦与忧伤。
良久,他答出一个字:“好。”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且说杜楚楚离开后,叶香偶趴在床上,只觉后背一片愈发烧焦了似的痛,有句俗话,打时不觉痛,打后才知痛的要命,为何呢,因为挨打的时候,会下意识绷紧肌肉,且有心理准备,而当身体彻底松弛下来后,疼痛感也会变得更加明显,好比你本该睡觉休息,某处部位痛,你又集中精力想着,可不就越想越痛。
现在叶香偶感觉自己动弹下都有些艰难了,而翠枝又在旁边一个劲儿抹泪,哭得她头都大了:“我的好翠枝,你哭什么呀,我这不是还没死呢吗。”
“呸呸呸!”翠枝听后,赶紧朝空气连呸了三声,“表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可不许把那字挂在嘴边,忒不吉利。”
叶香偶满脸无奈:“那你就别哭啦,你瞧我都伤成这副样子了,也不说安慰安慰我。”
结果又引得翠枝一阵嚎啕,用袖子掩着脸:“可怜了我好好一个主子,如今却遭了这等子罪,老天爷怎就这么不公道。”
叶香偶一时沉默,想到以前裴喻寒对她的告诫,凭借一己之力,又能做什么呢?果然她还是没有听话,眼下就是她逞强好胜的结果,也算是自作自受吧。
她轻轻叹息一声,吩咐道:“翠枝,我口渴,你为我端杯水来。”
“哦……”翠枝擦擦眼泪花子,转身绕过屏风,去给她倒水。
叶香偶正耐心等待,随即听到房门“哐啷”一下被人用力推开,紧接着响起翠枝惊慌失措的声音:“少、少主……”
☆、第29章[连载]
听到“少主”两个字,叶香偶脑中嗡地一响,像有天雷从头顶上滚滚而过,简直怀疑起自己的听力——
翠枝刚刚在说什么?
少主?裴喻寒?
她只觉难以置信,裴喻寒怎么会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是刚好凑巧,还是被他知道了什么?
这下叶香偶慌了神,显得不知所措,隔着屏风,就听翠枝在外面焦急地劝阻:“少主,您现在不能进去,表姑娘正……”
天,他居然要直接闯进来?
叶香偶被吓出一身冷汗,她还没穿上衣呢,眼下只系着一条樱粉小肚兜,慌忙探头寻找衣服,可惜来不及了,伴随疾的快脚步声,那道修长身影已然映上屏风,叶香偶只好匆匆拾来被子将自己一裹,趴在床上。
待裴喻寒进来,她瞪着大眼珠子,尬尴地笑了笑:“裴、裴喻寒,你怎么来了啊?”
裴喻寒停在四五步远的距离,由于逆光,他的轮廓在阴影间微微有些模糊,脸庞也仿佛蒙上一层雾气,叫人看不清楚神情。
叶香偶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眼前人明明是裴喻寒,可又觉得他似乎与平时不太一样,当他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好像踩在自己心尖上,惹得叶香偶胸口“咚咚”跳的发慌。
“怎……么了……”他终于临近床边,叶香偶心内紧张的一阵打鼓,莫非他知道自己受伤的事了?应该不会吧?楚楚不是答应自己不会告诉对方的吗?总之她不会再像上次那样不打自招了,像只小肉虫般在被窝里蠕动下,故意抱怨,“我正要睡觉呢,你有什么事啊,突然就这样冲进来……”
裴喻寒狠颦下眉,二话不说便掀起她的被子。
叶香偶被这举动吓傻了,下意识要制止,然而牵扯到后背伤口,疼得她猛一吸溜,也就两三次眨眼功夫,锦被已被裴喻寒从身上撩开,三道狰狞鲜红的鞭痕,清晰映入那人的眼帘。
“裴喻寒!”她急得大叫,上半身除去小肚兜,几乎就是赤-裸的,她又惊又羞,使劲用手捂住胸前,恨不得蜷成一只小虾米。
裴喻寒目光却牢牢凝睇在她的伤痕上,那时眸子里仿佛燃起一簇炽火,甚浓甚烈,无论世间万物倒映在这双眼底,都足能被焚烧殆尽。察觉到叶香偶的挣扎,他开口:“不要动……”
叶香偶不知所以,听他又重复一遍:“听话,不要乱动。”然后伸出手。
叶香偶浑身一僵,只觉他的指尖触及肌肤上,像落地成冰的雪花,轻而微凉,在那伤痕处蜿蜒游走,又或许是怕弄疼了她,刻意放轻的力道压抑到了极致,竟带着快要支离破碎的颤意。
他的手……在发抖。
然而叶香偶想不了这么多,此刻满脑子已跟糊着浆糊一般,完全处于空白迷茫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