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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再鄙夷,苏清蕙也不得不承认,张士钊拥有一副好皮囊。
“呀,蕙姊姊,外头是张家公子来接婶婶了吗?”李妍儿惊喜地问道,细长的眸子里,一点狡黠一闪而过。
苏清蕙不徐不缓地放下车帘,木着一张脸,淡漠地看了眼李妍儿,应了声:“想来是吧!”
角落里的牡丹鼓囊着嘴,低声嘀咕道:“李家小姐这话说的,我家小姐又不是望风的,哪能知道!”
苏清蕙全当没听见,也并不呵斥牡丹,扫见张刘氏微抬的眼,微微不忿的鼻子,苏清蕙缓缓抬起手,理理压裙角的一对双鱼玉佩。
这一世打定主意不去张家做媳妇,自是没必要在张刘氏面前显得怎样知书识礼的。便是前世这个亲自相中了她的婆婆,待她进门,虽不曾诸般刁难于她,对她也是不喜的。
苏清蕙想起上辈子自己那个名声,如若不是身为知府家的小姐,她怕是连张家也嫁不去的吧!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张士钊便已经到了马车后头,请了娘亲去自家马车坐,和苏清蕙又道了谢,一个马车里,一个马车外。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驰在春分这一日并不宽阔的道路上,路边的桃花,樱花,紫叶李,红梅,以及晃荡的狗尾巴草,点缀草间的孔雀蓝,星星点点,喧喧闹闹地争艳在东风温柔如水的晨间。
前面不远便到了尚朴书院,马路渐次宽阔,青芜山在尚朴书院的后头,是以牡丹欢快地扶着苏清蕙下马车的时候,坐在张家马车外的张士钊,恰好路过苏家马车,见到了名动仓佑城的苏家小姐。
双眸似水,却带着些许冷漠,身着蜜合色百合裙,云带束腰,露出女儿家的柔软纤细,未扫峨眉,未施脂粉,仅发间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小指大小的珍珠粒粒饱满圆润,又莹亮似雪,随着少女缓步轻移,微微晃荡。
苏清蕙不意抬眸,右前方的少年竟恰在看她,胸口一窒,扶着牡丹步履踉跄地进了书院。
张士钊黑亮的眸子闪过思量,心上如沁三月的雪水,这个姑娘,似乎认识他!
“钊儿,在看什么呢?”想问为何马车慢了许多的,刚掀起前头车帘的张刘氏看见儿子倾身朝着匆匆见了书院的蜜合色背影看,不动声色地问道。
“娘,刚才苏家姑娘见到我,好像很是惊讶!我幼时可曾见过她?”
“瞎说什么,你自幼便在京城书院里读书,何曾见过苏家的小姐,便是和她同住在仓佑城的娘亲,也是今个才见过一回!”张刘氏话语里不无微微嘲讽,也难怪苏家小姐看不上她,她是知府的女儿,她以前只是地主家的夫人。
张士钊没有略过娘亲话里的不满,“听娘的话音,难不成今个这苏家小姐还让娘受气了不成?”
张刘氏见儿子一脸关切,心上暖意融融,笑道:“那倒没有,娘就是看不上苏家才女一副目下无尘的样子罢了,你以后娶媳妇,可千万不能要这样的,过日子还不得呕死!”
张刘氏并不知道,她自个真相了,前辈子,目下无尘的苏大小姐可不就是和她儿子呕了一辈子,临终都没能好好说几句话吗!
张士钊淡淡一笑:“儿子娶媳妇,还不是娘做主,要擦亮眼睛的不是儿子,是娘呵!”
张刘氏被哄得身心舒适,眼里的笑意像三月的东风,怎么都关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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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张刘氏,路上少不得耽搁了一会,好在出门早,是以苏清蕙和李妍儿到了书院的时候,袁先生还未到。
在苏清蕙是有三十多年未来书院了,在这些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眼里,她们也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苏清蕙了。和苏清蕙交好的吴明兰、顾彦、莫漪这会儿都围绕了过来。
莫漪上来便掐着苏清蕙的脸道:“我以为你在家病的怎般憔悴呢,竟比我上回见还圆润了。”
吴明兰笑道:“小漪儿,清蕙好歹也是大病初愈,你手下留情些,不然苏伯母下回可不会待见你!”
莫漪眼睛一弯,“你们别不信,我觉得苏伯母怕是更疼我些才是!哪回见着我不是好一顿夸,哼,清蕙一向得靠边站!”
“是,是,是,莫大小姐,您才是我娘的亲闺女成了吧!”苏清蕙笑道。
一旁的顾彦皱着一张小脸说道:“清蕙,你不在的这几日,我看安言师傅都想死你了,常常课上对着我们作的诗词摇头叹息,你回来,我们可不比遭殃了。”
顾彦在诗词上一向却根弦,苏清蕙不在,没有人和安言师傅在课上切磋用词拖时间,安言师傅就有空盯着她们写诗词,顾彦每每都是硬着头皮下笔,写完自己常常都脸红,真是备受折磨。
“呦,我瞧着,阿彦倒憔悴了不少呀!”苏清蕙明晃晃溜了一眼顾彦的身量,唏嘘道。
“呵,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知府家的女儿,也值得你们舍下脸面这般讨好!”一个颇为讥讽的声音在苏清蕙身后响起。
苏清蕙忍不住回头一看,呵,她怎么忘记了,年少的时候,她还有一个仇敌来着!没想到重来一世,这席斐斐依旧看不上她。
她是知府家的嫡小姐,她是寄养在祖母身边,京城吏部尚书家的嫡小姐,虽家世有些落了下乘,但前一世目下无尘的苏清蕙,一向将刁蛮任性的席斐斐不看在眼里的,二人时有口角。
只是现在的苏清蕙好歹也不是真正十四岁的苏清蕙了,一时也只是看了一眼兀自试弦的席斐斐,便移开了眼,和顾彦她们去了另一个角落聊天去了。
跟着苏清蕙过来的李妍儿,恼恨苏清蕙竟忘了她似的,一时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以前苏清蕙也常带她和顾彦她们玩的,今个怎地看都不看她,不,不仅仅是今天,这几天,她总觉得,苏清蕙落水过后,待她就有些不一样了。
李妍儿有些忐忑地试着弦,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她和哥哥却是都借住在苏家的,要是她和苏清蕙不合……
李妍儿忍不住咬着唇,她得想点法子才行!
前头一排的席斐斐却忽地回头对着李妍儿斥道:“你一早吃多了阿,是存着劲来杀猪的吧!”
李妍儿一惊,才醒悟过来,她忙着想心事,忘记自己正在试弦了,力道竟用大了许多!驳不得席斐斐,面上不由羞愧得通红。
莫漪却看不惯席斐斐的嚣张跋扈,呛到:“席斐斐你早上吃了火药不成,怎么谁谁都得罪你了!”
苏清蕙拉拉莫漪的衣袖,示意她莫管。
房门却忽地被推开了,一脸严肃的袁夫子扫了眼三三两两或站或坐的女学生,斥道:“如此松散无度!”
女学生们即刻便各自坐好,袁夫子脾气不好,又有些孤傲,一班女学生,她没有一个看的上的,因此,每每一课下来,女学生们也见不得他一个笑脸。可是袁夫子名声响,女学生们也只得耐着性子跟着他学,以后说出去,也可以说曾师从袁修仪不是。
前世的苏清蕙在一众学生中,技法算出众的,只是袁夫子一直说她金玉其外,重生来的苏清蕙,对什么才女名声单薄很多,再进书院,也只是为了弥补当年为了虚名未能好好享受的闺中时光罢了。
坐在顾彦和吴明兰中间,苏清蕙凭着记忆摸索着弹奏袁夫子教授的云水禅心,这是一首佛家曲子,音色叮叮咚咚地婉转,如流水潺潺,偶尔几声清越短促,许久未练,指法有些生疏,苏清蕙却渐渐地有些摸索出趣味来,觉得这曲子实是非常符合张士钊带着她从京城回归仓佑城后那几年的生活。
他们各不相扰,他身边有柔婉的妾侍,她每日在寂静的后院里读书作画,也颇怡然自得。
原本在埋头研究古曲残谱的袁夫子,忽地抬起头,直往苏清蕙这边看过来,便见往昔一定要争个高下的女学生,此时似乎沉浸在手下的曲子中,眉目舒展,手指婉转,袁夫子一时敛目,便觉竹林扶疏,泉石相映,云朵漫卷漫舒,心间似有着漫步山林的清幽。
苏清蕙一曲结束,竟觉得从未有过的愉悦,上一辈子她也弹了许多年的古筝,却从没觉得有这般情趣,忽觉周围一片寂静,不由抬眸打量四周,便见同窗都停着手,静静地看着自己。
右边的吴明兰痴痴地说:“阿蕙这首,竟让我觉得天地疏朗一般。”
李妍儿也忍不住道:“难怪蕙姊姊这几日没空见我,原来一直在家里偷偷练琴呢!”
席斐斐翻着白眼道:“人家在自己家练琴,也能叫偷偷的吗?”最是看不惯这种人,借住在别人家,还整日里拈酸夹醋的,也真不知道这个苏清蕙怎么能这般没脑子,竟和这样的人好得像亲姐妹似的。
苏清蕙也没有料到,再次遇到张士钊,她还能用这般的心境。
他中举归来,怕是要议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