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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正坐在府中看知事送过来的华阳赋税表,就听外边有人喧哗,抬起头来一看,就见一个衙役气喘吁吁的奔了进来:“大人,大人,翠叶茶庄的……”
江知府立刻来了精神,一双眼睛放出了光来,等了两个多月,都不见翠叶茶庄有什么事儿,现在终于有他的用武之地了?他挺直了脊背:“快些开堂!”
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站在骆小姐这边就好,即便她碍了理,自己也要给她找出理由来!江知府整了整衣冠,迈着八字步儿慢慢的往公堂那边走了过去,心中不住的打着腹稿,要怎么说话才能不露痕迹的站在骆小姐这边。
公堂上站着好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被人揪着跪在那里,江知府定睛一看,没见相宜,心中正在犯嘀咕,这时堂下的方嫂开口说话了:“江大人,我乃是翠叶茶庄的管事,姓方。地上这人是华阳城的一个无赖,名叫卢成,与他姑母勾结,竟然想设计坏了我们家姑娘的名声,好让她下嫁于他,幸得被我们家姑娘识破,将他拿住,现在送到知府衙门来,还请大人处置。”
江知府听了这番控诉,火从心中起怒向胆边生,一拍惊堂木:“你这厮如此狠毒,竟然想来算计翠叶茶庄的骆小姐?还不从实招来!”他看了看那卢成,一副无赖样子,贼眉鼠眼,一看就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居然也想去染指骆小姐,真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卢成也只是在街头横行霸道而已,在公堂上哪里还能有那无赖样子?他耷拉着脑袋,将钱卢氏的主意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都是我姑母怂恿的,否则我如何会有这样的心思?她说骆小姐家财万贯,娶了她我这一辈子就不愁吃穿了,而且她向我保证,一定会让我得手,得手之后,我给她两间铺面算是谢仪。”
方嫂将包好的熏香递了上去:“江大人,这是房间香炉里搜到的证物,这熏香上头肯定抹了什么东西,我闻着那香味就有些不对,还请派个有经验的师傅过来瞧瞧。”
江知府点了点头,让衙役去香料行找个老师傅过来,然后从筒子里拿出一根竹签,写上钱卢氏的名字:“快些去钱府,将那钱卢氏拿来过堂。”
相宜在钱府与钱卢氏拉拉扯扯,究竟没有能将她扯动,钱府的丫鬟婆子都在,如何能让她将主子给拉了去知府衙门?周围的夫人们都劝着相宜道:“骆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怎么说钱老夫人也是你的外祖母,你一个做小辈的,自然要尊着她些。”
“她是长辈就能算计我?若是你们的女儿被算计了,你们会不会就这样草草了事?”相宜望着周围一张张看似慈眉善目的脸,心中实在是有气,这一群夫人们表面上和善不过,好像一心是为了她好,可出了钱府这扇大门,还不知道会将话传成什么样?前世广陵城里流言四起,全城的人都说她瘸腿、脸上全是麻子、花痴,还不都是那些吃饱了饭没事儿干的夫人们传出来的?
现儿她受了算计,还不让她去寻这算计的主儿的祸事,真将她骆相宜当一块软泥巴捏来捏去的了?相宜冷笑了一声:“你们只管劝,只不过我是个不听劝的。”望了一眼强装镇定的钱卢氏,相宜点了点头:“咱们公堂上见。”
钱卢氏心中一慌,赶紧喝着下人道:“快些将她拦住!”
站在钱卢氏身后的几个婆子赶着就往相宜这边来,贺氏慌了神,赶忙拦在相宜身前,笑着对钱卢氏道:“母亲,你就大人大量别跟相宜计较,她还年纪小,少年气盛……”
相宜朝连翘眨了下眼睛,连翘会意,点了点头,从一旁冲了出来,趁着钱卢氏没注意,一步蹿到她的面前,猛的抓住了她的脖颈,一只手从发髻里摸出一根簪子抵住钱卢氏的喉咙口:“你敢对我们家姑娘无礼,我首先将你扎死再说,我不过一个奴婢,死了就死了,一命抵一命又如何!反正不管怎么样,就是不能让我们家姑娘吃亏。”
钱卢氏被连翘扼着脖子,实在心惊胆颤,两只手不住的划动着:“别别别,别动粗。”
相宜笑了笑,从贺氏身后绕了过来:“钱卢氏,你说不动粗我们就不动粗了?你想要连翘放开你也简单,你送着我们到大门口,让你那些下人退下,别跟着我们来。”
钱卢氏战战兢兢的答应下来,连翘一只手扭着她的胳膊,一只手依旧拿了簪子抵住她的喉咙往前边推着走,一群目瞪口呆的夫人们跟着相宜往前边走了去,个个摇头不已:“这位骆小姐实在也太强势了,难怪自请出族,就是个烈货!以后谁家敢娶这样的媳妇,保不定连婆婆都敢收拾!”
相宜走在前边,听着后边的人窃窃私语,也懒得回话,只是往前边走着去,连翘听了就忍不住,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那群碎嘴的夫人们愤愤道:“各位夫人放心,你们拿份家底儿,你们那些少爷,我们家姑娘还看不上!”
☆、80
一行人慢慢走到了钱府大门口,钱卢氏见着外边的街道,扭了扭脖子,颤着声音道:“你可以放手了罢?”
连翘望了相宜一眼:“姑娘,怎么样?要不要将她拖去公堂?”
相宜走到钱卢氏身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瞧她也还有些肉,你拖着走怕有些累,不如让华阳府的官差来拿她,免得费力气。”
钱卢氏只巴望着那簪子快些从喉咙边撤走,声嘶力竭道:“放手,快些放开我!”
“这是在作甚?”府门口来了几个衙役,手里拿着一支签子朝那目瞪口呆的门房晃了晃:“你们府上的主母可是叫钱卢氏?”
相宜见着衙役过来,心里知道是方嫂已经将卢成押到公堂上边去了,这才放下心来,朝几个衙役点了点头,伸手指了指钱卢氏:“她便是了。”
连翘将钱卢氏往几个衙役身边一推:“你们可是来拿她的?赶紧捉了去华阳府衙。”
几个衙役赶忙伸出手来将钱卢氏叉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你是钱卢氏?”
钱卢氏点了点头,嚎哭了起来:“各位官爷,你们可要替我伸冤哪!方才你们也亲眼见着了,这个奴婢拿了簪子扎着我的喉咙,差点就要了我的命!”
衙役将一条铁索挂上钱卢氏的脖子:“你先别乱叫,知府老爷吩咐我们来拿你!”
钱卢氏脖子上挂了一条铁索,惊骇得快说不出话来,好半日才指着相宜与连翘道:“她、她、她们两人在我们府里行凶,各位官爷亲眼所见,为何不锁她,反而锁我?”
相宜笑了笑:“你放心,我会跟你去公堂的。”
钱雅芝也从夫人堆里挤了出来,拉住相宜的手道:“我也去,那盏茶还在我丫鬟手里呢。”
钱卢氏脸色雪白,登时没有话说。
江知府审案十分神速,请来的香料行师傅闻过那熏香,又舔了下茶水的味道,当下便知里边放了别样的东西:“熏香上边是抹了醉红药,这是青楼里拿了催情之用,这茶水里下了些蒙汗药,喝了能让人头晕嗜睡。”
这边卢成早就将钱卢氏招供了出来,钱卢氏却抵死不认,只说侄子污蔑自己,江知府命人将钱卢氏的几个贴身婆子都拘了过来,一顿板子打了下去,那些婆子如何能禁得住?一个个都开口作证是钱卢氏设下这计谋,外出买药的是贾婆子,领相宜去小院歇息的是黄婆子,引着卢成去那边的是王婆子。
钱卢氏见下人们指证自己,顿时哑口无言,瘫坐在那里,神色沮丧。
江知府当场就写下判词,钱卢氏想要害自己的外孙女,其心可诛,判苦役十年,卢成有八九只念,虽未得手,可却已经有此龌龊行径,流放西北十五年。
听了这判决,钱卢氏当场就晕了过去,卢成挣扎着喊了两声冤枉,可江知府却没有心思听他喊冤,命衙役捉了送到了大牢里头去,做得干净利落。
回到翠叶茶庄,江知府的一份礼就跟着过来了,说是骆小姐今日受了惊吓,特地送些安魂的补药过来。相宜将那篮子揭开一看,有几副草药,下边还压着一个小小的匣子,打开一看,却是一套首饰。
“这江知府也做得太显形了些。”相宜笑了笑,这都是什么事儿!知府大人竟然给她送首饰压惊?看起来这江知府实在是想讨好杨老夫人,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想通过她来攀上这根枝子。
“连翘,你去寻个好琉璃盏出来,盛一斤上好的金骏眉给江知府去回礼,这首饰也顺便带回去,就跟他说,只要他清正廉明,杨老夫人知道了自然会去帮他说话,用不着这般来讨好我。”
“是。”连翘忍着笑,急急忙忙的去寻琉璃盏,旁边刘妈妈嘟囔了一声:“连翘这阵子却不小气了,要知道上品金骏眉也要三百两银子一斤哪。”
连翘哈哈一笑:“我瞧着钱家那个老娼妇在公堂上的模样心里头就舒服,江知府替我们家姑娘出了一口恶气,自然要好好感谢她才是。”
才说到这里,一道浅蓝色的身影风风火火的从后边奔了过来,大步走到相宜面前,一双眼睛盯紧了她:“骆小姐,你刚刚去知府衙门了?”
瞧着一脸紧张的尕拉尔,相宜心中暗自叹气,这些年来尕拉尔对她的事情似乎越来越关注了些,完全没有觉察出连翘对他的那份情意,也不知道哪一日他才能醒悟过来,他与自己只能是好朋友。
“没事儿,尕拉尔,只不过是有人想算计我,但却将自己算计进去了。”相宜朝尕拉尔微微一笑:“连翘要替我去知府衙门送谢仪,你跟她一道去罢。”
连翘提着篮子走了过来,笑眯眯的瞅着尕拉尔道:“走不走?”
尕拉尔看了一眼相宜,见她确实安然无事,这才放了心,冲着连翘笑了笑:“走。”
少年男女站在一处,两人都是俊眉修目,虽然尕拉尔的眸子是翠绿色,鼻梁也高挺,一瞧就不是大周本土人士,可站在连翘身边,却有一种十分搭配的感觉。相宜望着两人一道往外边走,低声道:“连翘今年十八了。”
方嫂站在一旁点了点头:“好像与尕拉尔是同年。”
相宜抬头望了一眼方嫂,嘴唇边漾出了一丝笑容来:“方嫂,你也觉得他们很配?”
“姑娘,难道你不知道尕拉尔的心思?他每次看你的眼神都与看旁人不同。”方嫂说得十分爽直:“连翘自然是喜欢尕拉尔,可总要尕拉尔也喜欢她。”
庭前风起,雪白的梨花被从枝头吹落,纷纷扬扬,就如下着漫天飞雪,那幽幽甜香里边仿佛间有白衣少年的转脸回眸,相宜略微楞了楞,那脸庞倏忽又不见了踪影。
这么些年来她一门心思放在发家致富上,茶园茶庄就是她最重要的事情,可是不经意间她还是想起了他。
他那些年写来的信,依旧好好的保存在那个匣子里边。
她不敢去打开那个匣子,就怕一开锁,匣子里那些沉积的记忆就会飘飘扬扬的飞了出来,就如那淡黄色的蝴蝶扇动着翅膀,将她的心也扇得摇摇晃晃,不能自持。
她已经与他有五年没有再见面,本以为会忘记了他,可今日说起尕拉尔与连翘的事情,她又不由自主想到了他,那张温柔体贴的脸庞还是那般鲜明的在自己的眼前,好像昨日才见到过一般。
或许只是因为春天到了的缘故,相宜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虎口,一阵微微的疼痛从手指传到了心底,她蓦然间清醒了过来,遇着方嫂那关切的眼神,相宜淡淡一笑:“我在想,如何能让尕拉尔明白连翘的心思,或许他只是没有领会到连翘的那份情思罢了。”
方嫂叹了一口气:“姑娘,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相宜一怔,摇了摇头:“我与尕拉尔,是不可能的。”
“如何不可能?姑娘难道是觉得他身份低,配不上你?”方嫂带了尕拉尔六年,只将这少年看成了自己的孩子,心里总是觉得他再好也不过,见尕拉尔喜欢相宜,觉得两人实在很配,只想撮合他们到一处,此时听着相宜说不可能,方嫂只觉得奇怪。
“我不是那种俗人,方嫂你也不是不知道。”相宜的眼神有些飘忽,随着那梨花的花瓣不住的在庭院里慢慢飞舞:“我对尕拉尔,只是一种朋友的感觉,没有……”她想了想,不知道该如何跟方嫂解释:“就是没有连翘对尕拉尔的那种情意。”
方嫂有几分失望,但旋即还是点头:“我明白姑娘的话了。”
这感情讲究的是缘分,没有缘分不能在一处也没有法子,方嫂望着相宜的侧脸,觉得有些遗憾。自家姑娘这些年长高了不少,身量几乎要与她差不多了,这脸蛋儿生得越来越好看,白玉般的肌肤,眉眼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