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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大奶奶与容大爷正在屋子里头说话,见嘉懋进来,脸上全是笑:“嘉懋,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沉沉,不大高兴?”
“母亲,今年怎么就不回广陵去了?”嘉懋坐了下来,心情有些紧张,想听着母亲回复,又怕她直接拒绝,只能假装镇定,弹了弹衣裳上的雪花末子,眼睛却落在自己的宝蓝色锦袍上,那蓝色缎面不断的改着颜色,上边有着云纹,就如在流动一般,这锦袍是三婶娘做的,手艺可真是好。
“今年还回去作甚?”容大奶奶望着嘉懋直乐:“现在你二舅舅一家都不在广陵住了,那府中只剩几十个下人在打理园子,未必我还要给那些下人去拜年不成?”
嘉懋有些不服气:“母亲不是说只有回了广陵心里头才舒服些?现儿外祖母一家都不在广陵了,你回去刚刚好随便怎么着,这样还不好?”
“哟哟哟,瞧瞧你。”容大奶奶望着容大爷只是笑:“你瞧瞧你儿子,比我这个做母亲的还着急回娘家去呢。”
容大爷呵呵的笑了起来:“嘉懋是与外祖母亲近,还和宝柱最相得,下回咱们去京城找他们便是,今年广陵就不去了。”望着嘉懋那带着失望神色的脸孔,容大爷安抚他:“怎么了?难道是觉得少了二舅舅的吉利钱心中不高兴?你最近替金玉坊画了不少好图样,父亲奖你一百两银子,如何?”
“父亲,你还将我当小孩子看。”嘉懋有些无奈,不过依旧还是伸出手来:“一百两就一百两,我也不嫌少。”
容大奶奶在一旁咬着牙齿吃吃的笑:“一百两还少?你就画了十来张图样,还得让那些师傅帮忙改才合用!”
嘉懋心中有些不快,旁人个个都赞他画的首饰样子好看,只有母亲总在说这里不对那里不对,到现在还说给他一百两银子太多了。他沉了沉脸,耷拉着眉头道:“母亲,那十多款首饰,赚的银子只怕上了好几千,才给我一百两,难道还多了?”
容大爷将银票放到了嘉懋手中,顺便摸了摸他的脑袋:“怎么与你母亲说话?即便你画得再好,也该谦逊些。你母亲也没说错,你本来就在金玉坊里拿了分成银子,现儿我再给你一百两可是另外加的,看在今年不去广陵你少了吉利钱的份上!”
嘉懋闷闷不乐,捏着那一百两的银票就往外边走,容大爷喊了一声:“嘉懋,过了年你就十岁了,都是半大的人了,可要稳重些,做什么事情可千万再不能意气用事,知道否?”
“父亲,我知道了。”嘉懋回头望了容大爷一眼,有些无奈,父亲什么话都听母亲的,这些分明都是母亲的话,哪里是父亲想说的?走到外边,见着白茫茫的一片,嘉懋心中有些怅然,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身上披着青莲色的斗篷,站在那里就如一支清秀的荷花。
他想去华阳见她,只是没有借口。
嘉懋有几分苦恼,若是去了广陵,有宝柱一道作伴,两人就可以不顾母亲的阻止,一口气跑到华阳去,可现在却没得这个机会了。
二舅舅一家今年去了京城陪着外祖父外祖母过年,要等着年后才能回来了,母亲不去广陵,只是呆在晴雪园里,每日逗弄着小妹妹冬华,最多去二婶娘三婶娘那边走走,丝毫没有要回广陵的意思。
不知道她此时过得怎么样,嘉懋呵出了一口气,嘴边一阵白色的霜雾。站在走廊下边想了想,跺了跺脚,他飞快的往园子里走了过去,宝蓝色的锦袍在水晶琉璃般的雪地里很是打眼,一忽儿便没见了踪影。
“大爷,奶奶,大少爷往左边那条路去了。”打门帘的小丫头探头进来,向容大奶奶知会了一声:“想来是没出园子的。”
“唔。”容大奶奶手里端着茶盏,长长的指甲套子上的点翠一闪,那光芒淡淡的过去了:“金枝,你去叮嘱下马夫,万万不能让大少爷骑了桃夭出去,也不能给他备马车,大少爷要出府必须得有我的话才行。”
“是。”金枝弯弯腰,急急忙忙的朝外边走了去。
“曼娘,你这又是何苦,为何将嘉懋看得那般紧?”容大爷有几分不解:“嘉懋整日里呆在园子里头,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玩的,出去散散心可不是应该的?”
“中凌,你可还记得去年嘉懋做下的事情?”容大奶奶一提到去年那事儿心中就有气:“他与宝柱,竟然骑着马去华阳了!刚刚下过雪,地上全是冰,也不怕摔着!最最可气的是,我与二嫂劝过他们两人,结果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压根儿就没将我们放在眼中!”
“可是嘉懋不还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容大爷伸手拍了拍容大奶奶的手背:“曼娘,有些事情咱们也该放手,让嘉懋自己去外边闯一闯,现儿他十岁的人了,还像三岁的孩子一般怎么行?他可是大房长子,到时候要撑起容家门面的!”
“你知道什么!”容大奶奶有些愤愤不平,容大爷这么多年来对自己言听计从,两人根本就没红过脸,可在如何对待嘉懋这事上,竟然有了分歧。
他是故意当不知道还是真没有注意到?容大奶奶瞥了容大爷一眼:“容中凌,你是在装傻不成?你儿子去华阳是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只不过是跟着宝柱去华阳看他表妹,小孩子之间这般和睦,也是难得。”容大爷朝容大奶奶笑了笑:“你又何必想太多?不过是才几岁的孩子,如何就有别样的心思?再说了,你愈是想压着他,只怕嘉懋心中愈是不平,更是会与你顶撞起来呢!”
容大爷对于自己的儿子,是一千个满意。
容家虽然是江陵的世家大族,可嘉懋却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模样儿,这两年他尤其有些进益,每日里不是在学堂里刻苦攻读,就是去金玉坊学着打理,现儿还能画些首饰样子出来,最最要紧的是件件新巧,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
有这样的儿子,容大爷只觉得心满意足,完全不能理解容大奶奶为何还要这般挑剔:“嘉懋已经做得够好,你又何必还这般不高兴?”容大爷伸手将冬华抱了过来,亲了亲她白玉般的脸蛋:“冬华你说说,哥哥好不好?”
冬华抬起小脑袋,头上两个小抓髻几乎要挂不住那朵珠花:“哥哥最好啦!冬华最喜欢哥哥了!”她努力的伸出自己的两只小胖手儿,拉住容大奶奶的手笼边子上的毛扯了扯:“母亲不要怪哥哥了!”
“哼,你就会用冬华来逗我开心!”容大奶奶见着冬华那黑色弹珠儿一般的眼睛,心中便有些发软,笑着将茶盏放下:“只是这事情关系着嘉懋以后的前程,我可不能不防备着些。”
容大爷没有说话,抱起冬华就往外边走:“我带冬华出去走走,顺便看看嘉懋娶哪里了。”
容大奶奶点点头:“你去罢,难得有几日清闲,到了初六,金玉坊又得要开门了呢。”
随云苑的前坪里扫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积雪,墙角处放着一个大花瓶,里边插着几支红艳艳的梅花。院子里头摆了两张大方桌子,雪白的宣纸铺得端端正正,春华夏华与秋华正提笔在在照着那花瓶里的梅花绘画。
季书娘手中拿了个绣绷,坐在一旁低头绣着花,抬头见着宝蓝色的锦袍一闪,笑着招呼了一句:“嘉懋过来了。”
嘉懋喊了一声“三婶娘”,便背着手走到桌子旁边,看了看三个妹妹的画,指着秋华的那张宣纸道:“还是秋华妹妹画得最好,真是活灵活现。”偏头看了看春华的那画,嘉懋哈哈的笑了起来:“我怎么就看不出是梅花,瞧着是老树桩子上点了几点红色。”
“哥哥!”春华气得丢下笔,跺了跺脚:“你就会说我坏话!”
季书娘赶紧站了起来:“春华的画得也不错,只是这枝干画得粗了些,画梅花,最要紧的是风骨要到,老梅枯枝那意境才是上佳。”
嘉懋朝春华眨眨眼:“说句玩笑话儿你也当真!”他低头看了看季书娘手中那块布料,有几分惊喜:“三婶娘,你是在做我上回托付你的那斗篷吗?”
“可不是。”秋华把最后一个梅花花苞点上,笑着道:“我母亲听你说要得急,这几日都在赶着做呢,今日是绣斗篷底下的那水波纹路,绣完就好了。”
春华走了过来,一把将嘉懋扯到了院子旁边,低声道:“哥哥,你是要送了去华阳?”
嘉懋瞪眼望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春华有几分得意,一双手叉在腰间:“母亲肯定在防着你哪,要不要我送你出府去?”
☆、69
鎏金的铜兽壶里吐出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带着点鹅梨香的清甜,深深的吸一口,只觉得嘴里也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甘美。屋子里头的炭火铜盆烧得正旺,哔哔啵啵的响声,将一片宁静打破,只不过也就响了那一下就再也没了声息。
春华掀开门帘往里边瞧了瞧,容大奶奶正拿了一瓣烤热了的金橘在喂冬华吃,冬华胖乎乎的小手攀住容大奶奶的胳膊,将脑袋凑到她的手边,吮吸个不停。容大奶奶笑着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贪吃鬼,差点将我的手指咬断吶。”
“母亲。”春华高高兴兴的往里边走,母亲这时正高兴,自己赶紧提要求:“母亲,我想到街上去逛逛。”
“今儿才初三,有什么好逛的?咱们园子里还不够你逛?”容大奶奶笑着看了一眼春华:“不是去随云苑跟你三婶娘学着画画去了?怎么这般早就回来了?”
春华拿出一张折好的宣纸打开来:“母亲你瞧瞧,可比原先画得好了?”
容大奶奶瞅了瞅:“不错不错,今儿这画还能分得出梅花枝干与那花苞来了,不比昨日的,黑里透红的一大团。”
“母亲,你就会取笑我。”春华扭了扭身子,一只手拉住了冬华的小胖手不住的摇晃:“我想到外头去买些烟花过来,今晚放烟花。”
“让下人到外边去买便是了。”容大奶奶说得十分坚决:“这么天寒地冻得,出去作甚?仔细冻坏了身子!今儿还是初三,也不知道那卖烟花的杂货铺子开门了没有,若是倒外边白走了一趟,少不得更是不高兴。”
春华张了张嘴,无话可说,只能讪讪的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个二个的,怎么都是想往外边跑?难道这家里还容不下他们了?”容大奶奶将冬华交到奶娘手中,疑惑的站了起来,望了望那不住晃动的门帘,心中满是疑惑,往年也不见春华喜欢放烟花,今年这是怎么了?大年初三喊着要出去买烟花!
“怎么样?母亲准许了没有?”嘉懋从朱红色的廊柱后转了出来,脸上全是一片焦急的神色:“你最得母亲喜欢,你一开口,她肯定准许了,是不是?”
春华有些丧气:“没有,母亲就是不准出去。”她瞅了嘉懋一眼,见他一脸惆怅:“你那阵子又不藏到二婶娘的马车里边,不管怎么样,先跟着去华阳再说。”
嘉懋叹着气道:“我那阵子还想等着三婶娘做好斗篷,没想到母亲竟然将园子们给封了,现儿要出去可为难了。”
“哥哥,你可以钻狗洞出去。”春华嘻嘻一笑:“想出去还是有主意的。”
“你可真想得出来。”嘉懋怫然不悦,甩了甩衣袖:“得得得,我再去想想法子。”
看起来母亲是下了决心不要自己出门了,嘉懋有些烦恼,不知道为何,母亲对相宜有一种天生的不喜欢,他实在想不通母亲为何有偏见,相宜到底哪里不好?
前世,母亲嫌她小家子气,没法子做大家主母,在姑祖母下了懿旨给他赐了婚事以后,母亲就喜气洋洋的给他张罗起来,恨不能他马上就将薛莲清娶过来一般。嘉懋知道她心里怎么想,还不是不想夜长梦多,想快些让相宜那边断了念想。
那时候容家已经搬去京城,而远在广陵的相宜如何得知了自己得了赐婚的事情,多半还是母亲派人传了话过去,相宜那继母先还存着两分小心,后来得了这个信更是肆无忌惮,硬是将她许给了一个老秀才。
阴差阳错,他与相宜究竟是错过了。
当然,也要怪他前世太懦弱了些,前世的他总是想着不让父母失望,该要做个孝顺的好儿子好孙子。若是他抗旨不娶薛莲清,不知道长宁侯府会不会因此受到影响,那些日子里头,每日一闭眼便是那张黄绫懿旨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
他最终辜负了她,奉旨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