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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老夫人沉着脸,两只手紧紧的捏着佛珠,心中有气,尽管她不喜欢骆大奶奶,可也不愿意见着另外两个媳妇当着孙子孙女的面这般尖酸刻薄。前堂好一阵沉默,过了一阵子,骆老夫人才开了口:“都回自己屋子里头去罢。”
吃过午饭,骆府出发去往陵江边,到了那里,果然是人山人海,相宜由刘妈妈抱着,这才能见着几个乌黑的脑袋。骆府的下人已经将帐篷支好,就等着主子们过去,骆老夫人走到帐篷里坐着歇气,瞅了瞅站在面前的子子孙孙:“你们去看赛龙舟罢,我到这里歇歇气。”
众人应了一声,由仆人护着往河堤上挤了过去,骆相钰回头看了相宜一眼:“你怎么还不跟上来?”
一丝狡狯的光从她眼里闪过,相宜见着心中一惊,想到了骆相繁告诉她的话,不由得有了几分警戒。她朝刘妈妈一伸手:“妈妈,你抱着我。”
刘妈妈心疼的看了相宜一眼,今儿天气热,人又多,这么挨挨挤挤的,姑娘肯定不舒服。她慌忙将相宜抱了起来,那黄玉璎珞正好搁在了她的肩膀上边,流苏垂到了背上,一闪一闪的发亮。
骆相钰见着相宜被抱了起来,她怎么也够不着,心中恼火,用力去扯刘妈妈的衣裳:“将她放下来!这么大了还要抱,羞不羞?”
相宜低头望着骆相钰,笑眯眯道:“我的脚走累了,自然要抱,妈妈你不累罢?要是累了就放我下来。”
刘妈妈笑着摇头:“不累不累,姑娘轻得很,一点都不累哪。”
骆相钰气嘟嘟的望了相宜一眼,恨恨的转过了身往前边挤了去,黄妈妈与喜气赶紧跟了上去:“姑娘,姑娘,别乱跑,仔细掉到江里去了!”
骆相钰没有搭理她们两人,只顾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心里一股子气,她本来想着拉了相宜到人多的地方去抢她的璎珞,若是不给,她就一把将相宜推倒,让看龙舟的人踩她几脚,可没想到相宜根本不上当,没有半点要跟上来的意思。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对付她?骆相钰脑子里就在想着这事,努力的往前边挤着,想要去找父亲给她出气的时候,忽然旁边伸出了一双手,将她的嘴巴捂住,她还没来得及喊出声来,一个人便将她横抱了起来,夹在胳肢窝里,飞快的挤着往前边去了。
第六十五章山雨来时风满楼
骆相钰丢了。
骆府上下一片慌乱,骆大奶奶得了消息,当时就晕倒了。
这下骆府更是乱成了一团,骆老夫人赶紧让人去请大夫来给骆大奶奶安胎:“都七个月了,得好好保住身子。”
骆家去官府报案的下人回来,说话之间不敢看骆老夫人的眼睛:“府衙里头说会尽力缉拿,端阳节这一日丢了五六个孩子呢,肯定会尽全力的。”
骆老夫人拧着眉头,怏怏不快:“尽全力,尽全力,我怎么就不见他们官府使劲儿?每年拐子不知要拐去多少人,也没见抓几个,忽悠人倒是会!”
“大老爷也在官府里头当官,知府老爷是不会不管的。”那下人赶紧劝慰着骆老夫人:“老夫人,你便放心罢,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骆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丢了个孙女儿,那可是丢了几万两银子,骆相钰生得好,到时候少不了厚厚的一笔聘礼,现在就这样不见了,骆老夫人实在懊悔,气哼哼道:“将跟着去的黄妈妈与喜气两个重重的打三十板子,明日叫个人牙子进来,把喜气给发卖了!”
黄妈妈是骆大奶奶的贴身妈妈,自己不能动她,总得问过媳妇才行,喜气却是后来买的,自己想怎么样便怎么样。骆老夫人盯着跪在地上,脸色惨白的喜气,实在不痛快,即算是将喜气卖了,也找不回骆相钰了!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这边才将两个犯了错的下人发落了,一个管事妈妈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府衙里头来人了!是跟着大老爷回来的!”
“钰丫头就找到了?”骆老夫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这么快?广陵府那些捕快何时变得这般厉害了?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快些,将那官差迎进来!”
管事妈妈看了骆老夫人一眼,小声说道:“好像说不止广陵府的官差,还有几个是……”
话音未落,就听着屋子外头有槖槖的脚步声,骆大老爷皱着眉头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五六个官差。
“母亲。”骆大老爷行了个礼:“有件事情要麻烦你去华阳府跑一趟,相宜的大舅舅递了状子给华阳府告你,那边官差过来提人了。”
骆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变白,一颗心慢慢的沉了下去,这些天的预感果然没错,华阳那边出事了!宜丫头的大舅?骆老夫人心中哼了一句,肯定跟宜丫头脱不了干系!全贵上个月在华阳出现,要说与宜丫头的大舅告状这事情没关系,打死她也不会相信!
既然钱沐阳向华阳府递了状子,肯定他已经掌握了华阳那四间铺子的情况,自己抵赖也是没用的。自己每隔两年便要换一批管事,就是怕被人盯上,没想到还是被查了出来。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骆老夫人心中懊悔,自己还是不够心狠手辣,若是当年……她心中叹气,留了个祸害下来,年纪小小,竟然就暗地里操纵着要与自己作对了。
亏得她这些日子对自己甜言蜜语,曲意奉承,可暗地里却将棋子一步步布置好了。骆老夫人沉脸望了望那几个官差,勉强的笑了笑:“几位官差大人,老身年纪也大了,禁不得颠簸,不如几位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事情要老身去华阳那边?若是没什么要紧事,那我便派个贴身妈妈过去便是。”
骆“老夫人,这可由不得你,华阳钱家的一位大爷叫钱沐阳的,状告你侵吞了他妹子的嫁妆,非要你去不可,还有便要拘了他那外甥女过去,他也一并将她告了。”官差晃了晃手中拘人的签子:“这可是老爷发下来的签子,骆老夫人,委屈你走一趟罢。”
“什么?宜丫头也被她舅舅告了?”骆老夫人有几分惊讶,难道自己方才竟然想错了不成?宜丫头完全是个不知情的?
“是,骆大小姐也被告了,这根签子便是提她去的。”
相宜知道了自己要去华阳,一点也不惊讶,心中倒是感激杨老夫人安排妥当,这样一来,骆老夫人也就不会怀疑到自己了。她跟着传话的青萝走到了前堂,小脸发白,见着骆老夫人直直的扑了过去:“祖母,这是怎么了?我不要去官府,我不要去!”
抱住骆老夫人的大腿,相宜肩头耸动,拼命想要淌出几滴眼泪来,可始终却还是哭不出来,她拼命的想着过世的母亲,没有母亲的孩子便是命苦,想来想去,总算是眼眶子湿了,慢慢的也落下泪来。
骆老夫人见着相宜这般模样,心中渐渐释然,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如何就会那奸诈狡猾的手段?自己是多心了,全贵去华阳,或者确实只是巧合。她将相宜拉了起来,朝青萝一伸手,接过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宜丫头,不打紧,祖母也要去华阳,正好看看你那大舅究竟想做什么。”
“祖母也要去华阳?”相宜听了这话,脸上才露出了一丝笑容:“有祖母一道去,相宜就不怕了。”
骆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没事没事,咱们就当到外头去散心,你正月里头不还跟祖母提过要去外祖家瞧瞧?现儿可得了机会,你要好好看清楚你外祖家的人,究竟是些什么货色!”
相宜怯怯的看了骆老夫人一眼,低声道:“也不知道我大舅告我什么,我又没得罪他。”
“我也很想知道。”骆老夫人站了起来,牵住了相宜的手:“走,咱们去瞧瞧。”
在路上颠簸了两日,才到了华阳府,一路上官差都很和气,或许是见着骆家是广陵大族,骆大老爷是广陵府的推官,自然不敢怠慢。骆老夫人每人给了他们五两银子做辛苦费,众人得了银子,口气便好多了,还不时的嘘寒问暖,有时骆老夫人说坐着腰痛,还有官差体贴的扶了他下车,任凭她到处走动走动。
相宜坐在车里,瞧着外边的官道迅速的往后退着,沉默不语,可是心中却似乎有一股巨浪,不住在拍打着,让她几乎要坐不稳当。她极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不想让坐在一旁的骆老夫人看出些不对劲来。骆老夫人老奸巨猾,自己一言一行都要得体,不能流露出半丝欢喜,否则自己回了广陵还不知道会被骆老夫人整成什么样子。
自己这次去广陵,要始终与骆老夫人站在一条线上,得知骆老夫人吞了自己四间铺子,还要装出维护她的模样,这样才能打消她的疑虑。相宜低着头看了看自己那双葱花绿的鞋子,上边绣着一双蝴蝶,似乎要振翅飞走,她将脚往后边挪了挪,仿佛间自己也长出了一双翅膀,正奋力拍打着离开马车。
到了华阳府,官差将她们安顿在府衙一间空房里,并没有将她们关押起来,广陵知府还让自己家中一个叫雪珠的丫鬟过来服侍祖孙两人。那丫鬟能说回道,一口软糯的话儿,听着心里头格外舒服。
相宜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雪珠说着闲话,骆老夫人坐在一旁,眯着眼睛往相宜身上打量,这一路上她一直在考量着自己这个大孙女,可始终却寻不出什么破绽来。若这个事情真是她安排的,只恐怕自己以后绝不是她的对手。
才七岁,就有这般缜密的心思?骆老夫人看着相宜一头黝黑的头发,心中不住的嘀咕着,实在拿不定主意。即便她有这般布置,可她那大舅舅,绝不是她能支使得动的,更何况她这么多年都没有去过华阳一次,如何又能寻到钱沐阳?即便是派了翠芝全贵过去说,钱沐阳又能来给她出头?更何况钱沐阳连她都告了——不可能,这事情不可能是宜丫头在背后指使,肯定是钱沐阳这酒鬼,没钱喝酒赌钱,便将主意打到妹妹的嫁妆上头来了。
骆老夫人心中有几分懊悔,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倒不如先将钱沐阳给稳住,塞点小钱给他,就能保住这四间铺子了。
事到如今,后悔也没用了,骆老夫人不由得叹息,古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自己还是疏忽大意了。她伸手摸了摸袖袋,里边悉悉索索的传来了一阵响声。
心里头辣辣的痛,骆老夫人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那是四间铺面的房契,每年能进账一万多两银子,已经吃了七年的好处了,现在要她退出来,真是舍不得。可是,若钱沐阳一定要告她贪了媳妇的嫁妆,她也只能忍痛将几张房契拿出来了,免得到时候自己有牢狱之灾。
她望了望站在门边与雪珠说话的相宜,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容来,考察这个孙女的时候要到了,若是在华阳府上,她主动提出要自己继续保管这房契,那便说明她真是对此事不知情,如若她将这些房契要了回去,那这事肯定她也有份。
“祖母,祖母,你快来看那边,有只猫真好看,一块白一块黑的。”相宜笑着回过头来,手指着屋子外边,脸上笑容灿烂,天真无邪。
第六十六章林知府心中清明
大堂里一片明亮,可却瞧不见人,连打门帘的丫鬟都没有站在门边,只是远远的哩在抄手游廊下头,不时的往大堂里瞥了去,里边家什擦得蹭亮,依稀能看到那扇大屏风后边影影绰绰的闪着两个影子。
华阳知府林大人坐在那里,一只手拿了几张信笺,看得十分仔细,他的对面站着一个穿了青绸衣裳的人,脸上全是恭敬神色。
“杨老夫人实在是客气了。”看过信笺,林知府笑着朝对面那人示意:“杨管事请坐,请坐。”
杨管事坐了下来,整了整衣袖,朝林知府拱手行礼:“都说林大人乃是青天再世,我们家老夫人这才斗胆写信给大人的。”
“杨老夫人客气了。”林知府恭恭敬敬将信笺折好,正色道:“莫说这事儿本来就是本官看不过眼的,即便不是这样,本官也当为杨老夫人尽心竭力。”
杨老夫人可是大周赫赫有名的人物,不说她那公主的身份,就是她与当今皇上的关系,杨老太爷在朝堂里的地位,杨大老爷右督察御史的职位,都足以让林知府有几分巴结讨好的心思,现在终于得了个机会,如何不想牢牢得抓住?
林知府今年刚刚好四十,曾是大周科考的探花郎,当时放的外任,他并无背景靠山,全是自己政律清明,又肯为百姓着想做些利民之事,每年课考政绩为优,这才一点点爬到这正四品的知府。正四品到从三品是一道坎儿,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如何能巴上些人,即便是林知府这般正直的人,不免也会动了心思。
杨老夫人在信里说,若是能秉公断案,一定会托人替他到吏部去说几句好话,看到这一行字,林知府笑得睁不开眼睛,这可比送他一万两银子还值钱,一万两银子,未必能买到杨老夫人的几句话呢。
杨老夫人的信里,详细介绍了下这桩案件,她的意思是让自己将压箱的两万两银子与四间铺子全部判给那骆大小姐。这没什么好为难的,压箱银子与铺子本来就是骆大小姐母亲的嫁妆,自然是要归她,她那祖母实在是黑心,竟然想讲媳妇的嫁妆给吞了。
“大人明察秋毫,小人也不多说了,我们家老夫人是个急公好义的,瞧着这桩不平事儿,决计要出手管一管。这世上只有祖母为孙女打算,哪有想着法子占孙女便宜的?听说这些日子林知府请了有经验的账房查了那三间铺子的账目,应该是有盈余的罢?”
“没有盈余,那还不如将铺子租给旁人,自己也不必操那份心思,杨管事,你说呢?”林知府摸着胡子笑了笑,那三间铺子,每间一年差不多有三千两银子的赚头——当然,帮着骆老夫人打理的管事肯定吞了一部分,但从账面来说,三千两银子一年是实打实的,三间铺子就是九千两,再加上另外那间只承租的铺子,每年一千多两银子,总计就有一万两银子一年了。
骆大小姐已经满了七岁,实打实的算七年,怎么着骆老夫人也吞了七万多两银子了,还有那两万压箱银子,加起来有九万了呢!那老虔婆可真是心大,竟然一点都不漏下来,听着丫鬟婆子来回报,骆大小姐穿的衣裳也不怎么样,通身没见着一样值钱的首饰。
吞了孙女儿四间铺子,这些年得了九万多两银子,难道不该好衣好饭的养着她,竟然还这般苛待她,这位骆老夫人实在也是做得出来,林知府的心,已经自然向相宜那边倾斜了去,他朝杨管事笑道:“杨管事明日只管来听本官开堂审案,绝不会因着那骆慎行是广陵府一个推官便徇私枉法。”
骆大老爷已经快马加鞭的赶到了华阳来替骆老夫人求情,他实在也不明白,怎么钱沐阳会忽然告她母亲。那时候他收了翠玉做通房,后来提了姨娘,钱氏对自己很不满,根本就没跟自己说上两句话,他也不知道她手中捏着多少嫁妆。赶到华阳拜见了林知府,这才知道原来钱氏竟然有两万压箱银子与四间铺子的陪嫁,心中当即大恨。
母亲这么些年来,竟然只字片语都不和自己提,看来这几间铺子她早就有打算了,还不是想不声不响的留了给老三?虽说钱氏的嫁妆,自己落不了什么太多好处,可到了嫁女儿的时候,自己就不用贴补太多银子,尽可以风风光光的将相宜嫁出去了。
骆大老爷听着林知府将钱沐阳告状的缘由说了一遍,当即也是哑口无言,实在说不出话来,朝林知府行了个大礼:“我母亲年岁已高,只求知府大人不要用刑,至于判决,自然是知府大人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