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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彧偷着眼瞧他,心说看不出来这龙王还是个酒鬼,喝多了会变成醉龙吗?
众人各自狼吞虎咽,筷子上下翻飞,碗碟叮当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的丐帮在过新年。李祎忽然抬头看向干戳着的九渊,疑惑地问:“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这么快。哪里吃的?”
“冼州南边那条河里。”
彭彧嘴里正含着一口米饭,直接喷了个天女散花。
潜岳适时抬头,端着海碗从碗边瞧他:“不会吃到虫子吗?”
“一起吃了。”
彭彧咳了个昏天黑地,差点因为一粒呛进气管的米结束自己传奇话本般的一生。
李祎皮肉分离地扯了下嘴角,对这个护卫做出了独断专行的评价:“你还真是不讲究啊。”
柳众清就被见饭眼开的众人这么撂在一边,竟丝毫不以为忤,依旧面带笑容地干戳着当摆设。李祎拍了拍长凳让九渊坐下,不知怎么想起了这个奇怪的魂儿,又抿了一口酒,随嘴道:“你继续说。”
几人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东西,齐刷刷停顿了一下,又纷纷再次扎根于鱼蛋肉菜。
柳众清完全不受他们的漫不经心影响,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根玉簪是在下发妻的。”
彭彧含混地“唔”了一声,捧场道:“那你应该挺有钱啊?能送得起这么贵重的簪子……高中了吧?状元还是榜眼?”
书生一欠身:“这簪子不是在下送的。”
“啊?那是……嫁妆?”
书生摇了摇头:“这枚簪子是知府大人赠与的。”
彭彧惊讶地抬起了头,好像从只言片语中挖出了某些八卦:“然后?”
“贱内与知府私会,被我捉奸在床,于是我便把贱内杀了。”
众人:“……”
彭彧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挑战,他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可到底没有修炼到“杀人放火”的层次,一时间有些结巴:“不是,你……你老婆跟别人偷情,你问也不问就……就杀人?而且你怎么就肯定是你老婆的过错?万一是那个什么知府逼迫的呢?你这也太……”
“不,在下肯定她是自愿的。”
“那你也应该去杀知府啊,你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英雄?那狗官不是判了很多冤假错案吗,你怎么不去为民除害?”同为女人的潜岳十分不满地皱起了眉。
柳众清微微一笑,自顾自地踱起步来,语调不紧不慢,脚步不疾不徐:“那日我将他们捉奸在床,并没有立刻杀她,因为我发现她已经怀了知府的孩子。她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红杏出墙,我假装相信,并装作那个孩子就是我的儿子,一直照顾她直到孩子出世。”
“你怎么知道那肯定不是你的孩子?”
“因为我从来没有碰过她——她以为我碰了,其实没有。”
彭彧瞬间觉得这人有病,而且还病得不轻。可接下来,这书生说的话就绝不仅仅是“有病”的范畴了:“等她生下那个孩子,我便用家里的菜刀砍下了她的头,剁掉她的四肢,每天往知府家里送上一块。我还掐死了那个孩子,放在铁锅里煮成了汤。知府爱吃狗肉,我便骗他说那是狗肉汤,看着他吃完,才告诉他那是他亲儿子。”
彭彧伸向排骨汤的勺子倏地停住,有些僵硬地收回手,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柳众清说这些话的时候,不但面色平静似水,甚至还隐隐透出几分得意来,仿佛在夸耀自己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伟业。
“后来知府把我处了刑,自己也没能落得个好下场,没过多久就突发恶疾死了。”他轻轻挑着下巴看向彭彧,“所以我说,我不冤。”
确实不冤,甚至还有些死有余辜。
一时间无人接话,潜岳的手已经按在了刀上,好像随时准备让这只自大妄为的鬼再死一次。柳众清目光不躲不闪地盯着她的刀,唇边勾起一抹讥诮似的冷笑:“不才祖上曾有一些符道术法的造诣,我也跟着学了一点皮毛,知道那个大阵可以激化人内心的情绪,越是喊自己不冤,就疯得越厉害。看看怎么着,都变成了只会鬼哭狼嚎的厉鬼。”
他十分轻蔑地耸了一下肩:“事实上有谁不冤呢,那孙小是赵员外家里一名家奴,被欠了三个月工钱,又恰好于天黑路滑之际扶着醉酒的老员外途径一口水井;那吴元是城里出了名的偷扒惯犯,曾偷过一户人家给老父治病的救命钱;那姓蒋的有妻有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登徒浪子,经常在雨夜佯装忘了带伞,看到有长得好看的姑娘就主动凑过去攀谈;至于那曹子靖——邻里八乡都知道他日日喊着想杀了他那痴痴傻傻的老母,也不知菜刀究竟是谁从谁手里抢下来的。”
他又无甚所谓地一摊手:“当然,知府这案子也断得不太妥当,人固有罪,但罪不当死,否则喊什么冤呢。”
“柳、众、清。”李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把这名字一字一字咬了一遍,“众人皆清唯我独浊,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好名字。”
柳众清一躬身:“承蒙龙王抬爱。”
李祎端着酒杯在盘子上碰了一下,不知跟谁干了杯,随后冷冷地笑了一声:“区区一个府衙,能造得起如此规模的水牢;区区一个知府,手里这么多冤假错案;区区一个书生,手刃妻儿而面不改色。陈州……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彭彧瞧着他那冷得掉渣的脸色,那话语里的讥讽几乎凝成实质喷薄而出。随即,这位龙王又说了一句更拉仇恨的话:“难怪那些仙家们不愿意管人间的事,敢情是你们根本不值得被同情。”
九渊眉头一跳:“王,您……注意言辞。”
“我说的有错吗?”李祎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转向柳众清,“既然你不冤,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是自己去找阎王领罚呢,还是我直接捏散了你合适?”
“都行。不过在这之前,我还有个心愿未了。”
“渣滓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柳众清笑意不变,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柳贤是在下祖父。”
彭彧听到这个名字,先是疑惑地愣了两秒,只觉得十分耳熟。等他想起来了,便怒火中烧似的拍案而起,指着柳众清的鼻子:“你!”
柳众清好整以暇地朝他一拱手,未卜先知似的答了他没出口的疑问:“正是不才在下。”
柳贤是颜有龄的大学生,确实有研究术法的爱好,跟彭彧的祖父师出同门,且有着过命的交情。彭彧一听说这名字就火大,他怎么都没想到柳贤那个几乎全然继承老师衣钵的人,后代竟会出这么个败类。
他不知冲谁咬了一通后槽牙,拳头攥紧,好像要把心里那股火生生攥碎。终于他还是坐了回去,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琢磨出一些不对劲来:“所以呢?柳贤是你祖父又怎样?”
柳众清像是听出了他的怀疑,好整以暇地解释道:“某试图附身时便已得知了彭公子的身份,也深知彭家人有情有义,对于祖上的情分不会不管不顾的。”
彭彧当场被这“有情有义”砸了个眼冒金星,差点一口气撅过去,连忙喝了口汤压下一声已到嘴边的冷笑,耐着性子问:“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我有个堂兄,”柳众清终于正了神色,“就在利州。我被困在此地无法出去,听闻利州疫病严重,想烦劳各位替我看看堂兄是否安好。”
这倒还像句人话。
彭彧翻了个白眼:“就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