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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鬼城(一)
周淮一看见那符纸包着的虫子……不,包着虫子的符纸,当场气得一蹦三尺高,差点把济人堂的房顶捅个窟窿。
他立刻撂下几个病情不着急的病人,怒气冲冲地跑到彭宅兴师问罪,正看见李祎坐在那闭目养神,冲上去就要劈头盖脸地一通斥骂,结果还不及开口,对方就先冲他比了个“停”的手势:“不想听。”
周淮一腔怒火被堵了个严严实实,好像个被塞住炮眼的炮筒子,直接在原地炸了膛。
李祎闭着眼问:“对了,你有没有什么能快速补血的方子?”
周淮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有啊,你可听好了:牛粪二两,马尿三斛,驴蹄四只,羊眼五颗,以猪脬裹之,滚水煮沸,外加新鲜龙鞭一根,现杀现取,保你喝了一佛出窍二佛归西。”
李祎:“……”
算你狠。
周淮单方面地跟他斗了一通嘴,火气算消了大半。李祎这才慢吞吞地跟他要来了治虫病的方子,转手交给彭彧:“我想那虫既已流入冼州,周围的村县也免不了遭殃。你命人把这方子多抄录一些,让商队在水脉所经之地走动走动,找个合适的理由,把方子流传出去。”
他拍拍彭彧的手:“不过记住一点,千万别说方子是从冼州传出来的。”
彭彧心下了然,立刻便吩咐了下去。李祎又说:“再给我备一辆马车,明日我便启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龙王要飞天——随他去吧。
当天晚上,彭彧吭哧吭哧地给他弄来了一辆马车,李祎斜眼一瞧,真是符合他龙王的身份,都快赶上龙辇了。
那马车上好像明晃晃地挂着八个大字:我很有钱,快来打劫。
于是他当场扯下一把马车上的鸡零狗碎:“把这乱七八糟的玩意都给我拆了,我去鬼城,不是上京,也不娶皇帝的妹妹。”
彭彧一脸心疼地拨开他的爪子:“别乱动别乱动,我给你换辆新的。”
一刻钟后,一辆朴素低调的小马车停在了他面前,彭彧看它的眼神像在看一只没毛的孔雀。李祎倒是勉强满意,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这马车还是有些大。
彭彧:“别挑三拣四了祖宗,这是我家里最小的马车了。”
李祎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又看到他在车里铺了竹席,备了条毛毯,插上两把比铁拐还结实的大伞,最后在马车前头挂了一盏彭府专用的“亮瞎眼”油灯。
……这是去看死人呢还是去探亲呢。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抗,就被周淮派来送药的小童截了胡。那姓周的到底还有点作为龙王下属的良心,把迟来的补血方送到,顺便还回来二斤红枣——彭彧之前给买的。
李祎看着那女人坐月子似的补血方,又看了看二斤精挑细选的红枣,表情一言难尽地没吭声,当下煎了药捏着鼻子痛饮,又把红枣整袋扔上了车。
但愿那棉裤腰这回能勒紧点,别把这事说出去,否则又要被族人笑个三千年。
第二天一早,李祎便看到停在彭府门口的马车,彭彧朝他拍了拍车门:“走吧祖宗,就等你一个了。”
李祎仰头望了望天,太阳刚在东边地平线上懒洋洋地探了个头。他寻思道:我没睡醒?
见鬼似的瞅了彭彧半晌,终于憋出一句:“我没说要你跟我一起去。”
彭彧面不改色:“是啊,这不赶巧了吗。我大姑是陈州人士,我往陈州探亲去。顺道,一起走呗。”
李祎:“……”
没毛病,姓彭的没大姑,陈州没活人。
李祎翻了个白眼,彭彧又说:“你放心,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你拿什么保证?”
彭彧推过来一个人:“我有护卫。”
那人面无表情地被彭彧勾肩搭着背,李祎一扯嘴角:“你连男女都不能保证认清,还保证不给我添乱?”
“啥?”
“你这眼睛是该好好治治了,男女不分雌雄不辨,自家招的护卫,都搞不清楚人家的性别。”
那护卫朝他感激地一抱拳,右手在上,左手在下。
彭彧终于“嚯”地一声跳开,虚张声势地扭头大吼:“胡路!你怎么不告诉我她是女的!”
胡领队又默默背起了自己的锅:“回少爷,您没问。”
“你……”
李祎睨了他一眼,一撩衣摆上了车,坐进去他才发现彭彧那点小心思都用在了哪儿,这分明是辆四人马车,看来某人是早预谋好了要跟他同行。
车里除了彭彧认为“必备”的物品,还有两个大`麻袋,一袋是红枣,另一袋……他踢了踢,软踏踏的,拉开一看,竟是一袋子裁剪精美的纸钱。
彭彧也钻上车,在他对面坐下:“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它们收不了现钱,那就给它们烧点纸钱。”
多新鲜哪,探亲不带礼物,带纸钱。
李祎懒得搭理他,看到他那护卫竟自动充当起了车夫——彭家商队每个人都有明确的分工,一般来讲会有一个善于交涉的领头人,比如胡路,再有一个心思缜密的记账先生,其余是艺高人胆大的护卫们,这个潜岳便是“乙丑”号商队中武艺最高的一个。
好好一个女孩子,女扮男装不说,还给自己起了个男名。这名字也怪有趣,巍峨山岳何来“潜”呢?这就好比一条真龙落入凡间,再怎么被尘世泥淖淹没,也盖不住那与生俱来的王气与傲骨……咳,他不是在说他自己。
彭彧百里挑一选中了潜岳,原因之一是她武功高,原因之二就是她去过陈州,对那里比较熟悉,算是给他们当个向导。
马车缓缓驶离彭宅,管家在后面老泪纵横,愣是哭出了几分“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波澜壮阔来。李祎看着被逐渐甩在身后的冼州城门,眯了眯眸子,捏了两颗红枣边吃边问:“这城门匾写得不错,谁的手笔?”
听他问起这个,彭彧的表情竟严肃了几分,带着些敬意说:“颜有龄老先生。”
李祎换上洗耳恭听的姿态:“哦?”
颜有龄曾是冼州一位教书先生,因为其脾气古怪又为人苛刻,弄了个学堂,只招到三个学生。当时正值改朝换代,都城南迁,冼州并不安定,肯静下心来学习的少之又少。颜老先生便给这三个学生传道授业,许是讲课太过枯燥,学了一年,三个学生中便跑了一个,学经商去了。
跑的这一个正是彭彧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