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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娃子年岁小又体弱多病,一直和妈妈睡在一起。而此时,如往常样床上只剩下一个无忧无虑,能睡到自然醒的他。
妈妈早已在天微微亮时,就轻悄悄的起床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东娃子不知道昨晚还和自己紧紧相依的妈妈何时起的床,他也不需要知道,他已经习惯睁眼便看到铺的平平的被窝。
妈妈无法像东娃子那样,等到太阳升起,温暖的阳光撒在床上,美美的伸个懒腰后,慢慢悠悠的穿衣起床。
妈妈有太多的琐事要做,烧火、煮饭、打猪草……零零散散一大堆。
东娃子每天基本睡到自然醒,但偶尔也会起个大早,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妈妈身后。
显然今天东娃子没能起早,或许是没睡醒,又或许还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中,迟迟无法出来。
爷爷每天起的也很早,妈妈刚打开外屋堂门,爷爷就不紧不慢的拄着拐杖,从他那暗黑的屋里出来。
妈妈见爷爷起床,便先把火坑的火架燃,抱一堆干柴放在爷爷经常坐的位置旁边,然后才去忙活,久而久之,妈妈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架火。
爷爷怕冷,起床后总是一声不吭就坐在火坑旁边。爷爷喜欢烤旺火,总是把火烧的旺旺的,在火坑留下大堆火红的木炭。
妈妈是个节省的人,面对爷爷这种做法,并没有制止,每天只是默默地准备好足够的柴火。
爷爷坐在火坑边,用火铗不停地拾掇着火坑的火炭,苍白的脸被红通通的火气打在脸上也变得红润起来,秋水深深的眼眸不时的看向屋外。
门的正前方是林木耸立绿油油的一片,那是约一亩的杜仲幼树,是爸爸和爷爷五年前一起种的,这种树的树皮可以做药,当时被炒的很是火热。
爸爸便从外面买得一些,和爷爷把门前贫瘠的田地都种上杜仲,想着为子女未来,谋得一点财富。
太阳已彻底从山谷升起,金灿灿的光芒已变得有些刺眼,照在离门前最近最大的一棵杜仲树上,影子不偏不倚的正立在阳光映在门前的方形光斑中间,爷爷看着这杜仲树影,微微颔首,深沉的眼眸中飘着一股欣喜。
爷爷起身,拄着拐杖走到墙边,然后单手依着拐杖有些吃力的半蹲,抽出另一只手伸进墙边的织麻袋子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三个大小合适的洋芋。
这看似简单的一套动作爷爷已经气喘吁吁了。拄着拐杖稍息半刻,呼气平顺后方才拿着洋芋又回到火坑边的座位上。
爷爷用火铗在火劲适中的地方掏出三个坑,将洋芋埋于沸腾着的灰烬中,最上层再盖上点火炭。
少许,再将洋芋一个个翻个面,继续盖上沸腾的灰烬,整套动作虽捎带迟缓但也看得出非常熟练。
爷爷也只有在翻转洋芋的时候在眼眸中能看到点专注,其余时间都是将目光汇聚一点,望向屋外。
一抹些许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翻开的语文课本上。小女孩被这突然而至的光斑,刺的眯起了小眼,黑板上老师用粉笔写的字变得模糊。
女孩用小手揉揉眼睛,等眼睛适应了这明亮方才睁开双眼,不过小女孩这次没有看向黑板,圆圆的眼睛朝着阳光照射的方向望去。
一缕缕青烟从低矮的房舍烟囱缓缓升起,那是妈妈烧火做饭升起的烟。
小女孩抿了抿嘴,用小手揉了揉已咕咕直叫的肚子,“要下课了吧?”小女孩低声喃喃道。
“叮叮叮”
下课铃在小女孩的期盼下,如约而至。小女孩将课桌上的书,一把揽入书包,放进桌兜,飞奔而出。
农村的学校是没有早餐的,早上八点上学,十点放学,中间间隔两小时吃饭,中午十二点上学,五点放学。
娜女子家离学校很近,没有住校,一般就是到点回家吃饭。所以家里吃饭时间都是按照学校时间走的,一天两顿饭,偶尔加个夜餐,不过那是极少的。
“汪……汪”
东娃子还没起床,无人陪伴的小黑本也想躲在角落里睡个懒觉,突然听到有脚步靠近,本能的叫唤了两声。
但当小黑睁开黑汪汪的眼睛,才发现那是它的家人回来了,立马起身,伸了伸懒腰,摇晃着与身体同款黑色的小尾巴,飞奔迎接而去。
此时,爷爷也收回了那幽深的眼色,专注的用火铗夹出烧好的洋芋。
光溜溜的洋芋经过沸腾的灰烬灼烧,表面已变得面目全非,皱巴巴的皮用手轻触而下,露出黄灿灿的果肉,香气弥漫,不由令人垂涎。
爷爷手里正剥好一个,就见到一路小跑来到灶房门口的娜女子,小黑也紧追在后。
“嘿嘿,你这小鼻子灵的很,刚给你剥好”
爷爷那幽深的眼眸已彻底没有,转而是柔和面带慈祥。
“嘿嘿”
娜女子接过爷爷手里剥好的洋芋,吹着热气,朵颐起来。
跟着进来的小黑,蹲坐在娜女子旁边,黑油油的小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娜女子手里的洋芋,粉嫩的舌头在嘴边不停地舔着,嘴里时不时发出乞求声。
娜女子早已饥肠辘辘,回赶的路上就惦记着爷爷烧的洋芋,生怕东娃子全吃光了。
“……东娃子呢?”
娜女子见灶房没有东娃子的身影,平常东娃子都会和自己抢着要多吃一个洋芋,今天却无人在旁打扰,顿时不习惯起来。
“今天又做了个小懒虫,你妈去叫去了”
爷爷声带笑意面露和色的看了看吃相甚是难看的娜女子,随后又将目光转向手中,小心翼翼地剥着另一个洋芋,时不时将粘有果肉的焦皮扔向小黑,小黑倒也不嫌弃,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少许,妈妈抱着东娃子来到火坑旁,脸色阴沉。
往常东娃子起床后精气神那叫一个足,与小黑跑上跑下,丝毫不觉得累。爷爷烧好洋芋后,不用叫,小鼻子灵的很,一个闪身就会跑到爷爷面前,双手撑着下巴,等着爷爷手里剥着的洋芋。
可今日东娃子的情况有些不妙,爷爷见东娃子没有自己下地走,便停下手里的活,温和的脸瞬间沉了起来,赶忙吩咐娜女子去端盆热水来。
妈妈怀里的东娃子无精打采,眼光迷离,看见爷爷手里的洋芋,也提不起半点兴趣,嫩芽出土的喜悦也在此时没有了半分,只是眼睛似睁似闭的任由妈妈摆布。
“哎!”
妈妈双手摸着东娃子的额头,黑黝黝的脸颊也变得有些煞白,深邃的眼眸看了看爷爷,露出些许无奈,嘴角也不经意绷紧,发出阵阵哀叹。
娜女子听从爷爷安排,将热腾腾的一盆水放于妈妈脚旁。
看着妈妈哀伤的脸庞,娜女子已经明白,东娃子又发烧了。
娜女子没有再拿起桌上刚津津有味吃了一半的洋芋,默不作声的并排与妈妈坐着,望着妈妈怀里的东娃子。
有时和东娃子那迷离的眼神对上了,娜女子还会做个鬼脸逗逗他,但东娃子显然没那个精神回复她,眼睛一闭又钻进妈妈身体内侧。
妈妈对于东娃子的这种情况,应付起来已是得心应手,所以妈妈并没有手忙脚乱,反而很平静,只是对于东娃子的身体一直这样,却没有办法根治,感到无奈甚至有些绝望。
起初以为东娃子喝了柠檬泡的水,换季没有感冒,这种方法是有效的,但现在来看,却是定论过早。
妈妈先给东娃子吃下退烧药,然后用热水不停地擦拭着东娃子的额头和脖颈。
爷爷则将旁边的柴火尽数扔进火里,将火烧的旺旺的,吩咐娜女子去把灶房门关上。
灶房虽然密封不是太好,但春日已无烈风,再加上火坑的火烧的剧烈,不一会时间,屋里已是热腾腾一片。
原本挨着娜女子腿边卧下打盹的小黑,被屋里骤然上升的温度热的不愿停留,从门旁的猫洞溜走。
妈妈将东娃子暂时扔给爷爷,从堂屋拿来一个木桶,这木桶是妈妈专找村里的木匠做的。
妈妈从火坑上方挂着的火钩上提下铁罐,将铁罐里早已烧好的热水倒入木桶,再兑入适量冷水,用手试着水温。
水温合适后,妈妈便从爷爷怀里抱过东娃子,并对爷爷说道。
“爸,你先和娜女子吃饭吧,我一个人对付就行”
妈妈试图将脸上表情变得自然些,不想让爷爷和娜女子跟着一起担心,但显然没有做到,爷爷还是从那饱受风霜的脸上看到丝丝哀伤。
“先让娜女子吃吧,她一会着急上学,我还不饿,等会吃……”
爷爷声音略有哽颤,说完看了一眼娜女子。
烧饭用的灶台和娜女子差不多齐高,娜女子听见爷爷说让自己先吃,可自己又够不到灶台,所以也就没有任何行动,只是看了看灶台方向。
爷爷看了娜女子一眼后,又转头看了看忙碌的妈妈,便缓缓起身,拄着拐杖走到灶台旁,半个身子扶着灶台,一只手略有吃力地揭开烧饭的锅盖,依着灶台休息片刻,拿起灶台边的铁勺,颤颤悠悠给娜女子盛了碗米饭,又夹了适量的菜,将满满的一碗饭菜端于娜女子面前。
爷爷返回灶台,在灶下架了少许柴火,这才慢慢坐回火坑旁,舒气休息少顷,眼神又归于幽暗,拿起火铗拾掇起火炭。
妈妈看了看爷爷,也没有继续劝阻,就又将全部注意力放在了东娃子身上。
妈妈脱掉东娃子的衣服,将他放入桶中,再将铁罐舀满冷水,继续挂于火钩加热,待稍后续水之用。
妈妈将凳子放在木桶边坐下,挽起袖子用毛巾不停地在东娃子干瘦的身上擦拭,不一会功夫东娃子原本白皙的皮肤就被毛巾摩擦地有些泛红,但桶中的东娃子如同木人一样,不哭不闹,他的皮肤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摩擦,感觉不到异样的疼痛,而东娃子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治病,在桶中任由妈妈摆布着。
桶中的水凉了,妈妈就从铁罐舀上一瓢热水,继续擦拭东娃子的身体,就这样不停反复。
娜女子没有太多顾虑加之一会还要上学,也没有推脱,再加上本来就饥肠辘辘的肚子,接过爷爷递来的饭菜,就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爷爷给娜女子盛的是满满的一碗饭菜,所以娜女子吃完碗里的饭菜已是大饱。
娜女子放下碗筷在旁边看了看忙个不停的妈妈,自己也实在帮不上忙,再看看坐在火坑旁的爷爷,低眉颔首,若有所思。
娜女子在旁默默坐了片刻后,见日上三竿,上学时间要到了,便和妈妈打了招呼,妈妈没有回应,娜女子便悄悄的走了。
来到教室的小女孩打开课本,望向窗外,春日的柔柔细风吹过泛红的脸颊,将两鬓的细发微微吹起,娜女子用手拨开挡在眼前的一缕柔发,目光远眺汇聚一点,停留在从低矮房屋升起的袅袅青烟上。
恐怕这个下午,小女孩是没心思专心上课了。
……
东娃子只觉脑袋昏沉,浑身没劲。想要和爷爷分享柠檬芽已出土的喜悦,但嘴巴似不是自己的,心里纵使万想,但却就是张不开嘴。
他想要站起来,与小黑一起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却就是提不起精神来。
总之心是活跃的,但身体却如同一摊泥。
屋外灰蒙的天空早已湛蓝,火红夺目的太阳此时来到屋顶正上方,寒夜停留在石瓦上的露珠在阳光照耀下,变成水汽缓缓升起。
屋里的温度也在太阳的暴晒和火坑柴火的剧烈燃烧下骤然上升。
木桶前的妈妈已是满头大汗,腕边袖口虽早早挽起,但仍避免不了桶中扬起的水花,湿的透透的。
妈妈抬起酸软的胳膊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顺势又摸了摸东娃子的额头,脸色依旧深沉,摇了摇头,又继续埋头干了起来,纵使手臂早已酸麻,但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只是那挥动的频率变得迟缓。
爷爷看着妈妈因疲惫而渐渐慢了下来的身影,低下头用他那枯枝似的手狠狠地抓了一下那已失去一半知觉的腿,幽暗的眼眸中闪烁着无尽的哀伤。
爷爷在东娃子的这件事上,明显帮不上忙,爷爷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火坑的火烧的旺些,保持屋内温度,让东娃子不要在洗澡时再受寒。
爷爷在保持火坑火势同时,也时不时盯着灶台的火,保证灶台有足够的温度,以维持锅里饭菜的热度,因为除了娜女子吃了饭,其他人今天都还没有进食。
木桶中的热水不知换了多少遍,妈妈被水泡的发白的手,不知在东娃子额头摸了多少次,叹了多少气。
火坑里的柴火烧的吱吱作响,留下一座堆得小山似的火炭。透过窗户射进来的阳光随着太阳的西移,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
终于这一次妈妈在摸过东娃子额头后,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丝丝笑容。
折腾了小半天时间,东娃子的温度终于降下来了,东娃子的眼神也渐渐恢复了神采。
“妈妈,我饿了”
“好,好,我们这就开饭”
妈妈连忙答应着,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挂着微笑,忧郁的眼眸盯着东娃子的脸瞬间化成一片温柔的海洋。
“你看今天吃不上刚出火的洋芋了”
爷爷看到东娃子病情稍缓,心情也晴朗起来,赶忙凑过来逗着。
“谁说吃不上了,咱们晚上吃”
妈妈没等东娃子回应,乐呵呵的一口接过话来。
“也是,咱们先吃饭,晚上吃香喷喷的洋芋”
爷爷笑眯眯眼睛聚在一起,使得眼角的皱纹越发密集,看了看妈妈,目光又转向东娃子。
“真的嘛,晚上可以吃?”
“真的,今晚让你吃个够,咱不给娜女子吃,她刚吃过”
“嘿嘿,好”
“怎么样贪吃虫,现在还难受嘛?”
“不难受了”
“只要你不生病,爷爷每天都让你吃够”
……
趁着东娃子和爷爷说话的功夫,妈妈已擦干了东娃子身上的水珠,穿好了东娃子的衣服。
妈妈起身,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看了看灶台,灶下依旧闪动着微微小火,妈妈转头看向火坑边那个正哄逗东娃子的花白老人,眼眸中涌出一股暖暖热流。
“……开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