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除夕之夜

远方那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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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方的木桌,一人各坐一方,夹菜吃饭倒很是宽敞。东娃子和娜女子当然最喜欢这可以尽情施展的空间,两人双手趴在桌沿,手里的筷子不停地在装菜的盘子和面前的碗之间周旋反复。

    “我先夹着的”

    “我先看到的”

    “谁夹着就是谁的”

    “不”

    东娃子用筷子紧紧的按着盘子里的猪尾巴,狠狠地咬着牙,紧绷的脸露出一副不服输的架势,倔强的气势弥补了他那手上还不熟练的筷功。

    娜女子夹着猪尾巴的筷子,也狠狠地合在一起,按在盘子里,眼睛直愣愣的瞪着东娃子,丝毫不示弱。

    “好了,好了,猪尾巴我切了两截,你们两个都有份,这一截先让弟弟吃,我去锅里给你找另外一个”

    妈妈说着,起筷准备把盘子里的猪尾巴夹给东娃子。

    “听话,我一会就给你去锅里找另一个”

    娜女子依旧狠狠的按着猪尾巴,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妈妈和颜悦色的说道。

    但娜女子仿佛铁了心要吃这个猪尾巴,手指狠狠的扣在筷头,以至于中指接近变形,两只筷子紧紧夹着猪尾巴,睁大的瞳孔里透着满满的倔强。

    “娜女子,非要较劲是吧,别让我大过年给你干笋子熬坐墩(用条竹打屁股)”

    妈妈语气加重,脸色威肃,双眼瞪着娜女子。

    “我不……”

    娜女子拖着音,双脚不停地在地上踏着,发出塔塔的脚步声,表示着抗议。

    “乖,那个猪尾巴没煮熟,吃了肚子疼,我们就让娜女子吃,我们吃锅里那个又肥又大的好不好?”

    妈妈丢给娜女子一个狠眼,转头面带温和的对着东娃子说道。

    “不,你骗我,我就要吃这个”

    东娃子憋着嘴,站起身来,将刚伸回的筷子又夹了上去。

    一个猪尾巴,三双筷子,一时间竟成死局。

    “娜女子,你让着你弟弟点嘛,锅里还有,又不是没有了”

    爷爷果然也是帮小不帮大,温和的语气中微带指责地说着娜女子的不懂事。

    “我不吃了,吃饱了”

    “你不吃,你要当神仙呀”

    “对,我现在就去修炼去”

    娜女子脸色一板,将堆满肉和菜的碗往桌前一推,起身气冲冲的离开了桌子,走出了灶房。

    “回来,给我端端坐这”

    妈妈大吼一声,但娜女子不为所动,加快步伐,跑了出去。

    “不管她了,一定是刚零食吃多了,不饿”

    妈妈语气突转低沉,不知是自己喃喃还是说给其他人听。顺手将盘子里的猪尾巴夹给东娃子,但看见那堆的如小山的碗,不禁的摇了摇头,把猪尾巴放在了离东娃子最近的盘子边缘。

    激烈的战斗结束,东娃子满脸欢喜的看了看自己的战利品,手里的筷子又开始在盘子里上下搅动翻找。

    “先吃碗里的,今天不把碗里的吃完,你也要干笋子熬坐墩”

    “哼”

    东娃子面对妈妈的突然发难,终于停止了搜索,开始专心致志的解决自己丰盛的战利品。

    爷爷的牙齿基本都光荣下岗了,桌上丰盛的菜肴多数不能尽享,妈妈也为此为爷爷熬制了八宝粥。

    红枣、红豆、陈皮、花生、枸杞、薏仁、桃仁、松子仁,加上小米,熬的软软的,稠稠的,看着都让人食欲大开。

    娜女子的离桌,让这场本就不团圆的团圆饭吃的更加窝心。

    爷爷的一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娜女子的离开,让爷爷略有些自责。眼前的八宝粥弥漫着浓浓的香气,惹的东娃子抬头狠狠的猛吸一口空气,望眼欲穿。

    碗中热腾腾的热气弥散在爷爷眼前,幽深的眼眸绕着桌子看了一圈,零零散散,孤儿寡母。

    还是这个桌子,还是这个屋,还是这昏黄,但人却不是那些人了。

    去年这桌子围坐地满满当当的,东娃子还抱怨桌子太小了,换个大点的。今年桌子没换却可以独坐一面,左右尽情发挥,东娃子却是可以随性了。

    爷爷将碗中的粥分了三份,一份给了东娃子,一份留给了娜女子,最少的那份留给了自己。

    饭越往后吃,桌上的人越少,东娃子剩下那近半碗的饭菜,也追随娜女子去了。

    过年不易串门,娜女子和东娃子遵照妈妈的嘱咐,没有乱跑,两人都窝在家看着电视。

    妈妈总是爱打破旧俗,能省就省,但有一旧俗妈妈不敢懈怠丝毫,那就是祭祖。

    不仅清明要祭祖,除夕也要祭祖。除夕祭祖需上坟烧纸拜年,以成年男子领头最佳,忌十岁儿童和怀孕妇女。

    以往都是爸爸上坟祭拜,今年妈妈成了家里唯一的候选人。

    吃过饭,妈妈就早早的准备上坟用的纸钱、香、蜡、白酒、刀头肉。祭拜的祖先多,妈妈准备了满满一筐子,提着准备好的东西,就上山上坟去了。

    最后,桌上只剩下没有牙齿的爷爷,孤零零的坐在那火坑旁的桌边,端着最少的那碗八宝粥,似吃似睡的静默。

    太阳终于最后跳动几下,然后便一头扎进山里,把山上的长青树映成了红树,就像一大片枫树林。太阳将几束淡淡的光洒在天空上,让世界变金。

    然而,金黄也很快缩小。山黑了,房子黑了。村子里,第一户人家的灯亮了,紧接着第二家也亮了,然后就是第三家,第四家……,天上亮了第一颗星星,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云见红灯熄灭,便又开始飘动,轻轻地飘动,把太阳连光一起,整个儿压进了山谷。霎时间,一切成了灰黑色。

    妈妈将火坑烧过头的火炭夹入火盆中,放于电视屋中,一家人围坐在火盆边,看着春晚,除过一人。

    娜女子生着气,一个人将凳子放在最边上坐下,板着脸,一声不吭的望着电视,时不时充满敌意的瞅瞅火盆边。

    妈妈似没有看见,对这一切置之不理。

    这是饭桌前战争的延续。

    “快坐到火盆旁来,冻感冒了怎么办”

    爷爷试图缓和紧张气氛,结束这场冷战,但显然娜女子叫嚣的不是疼爱他的这位老人。

    “爷爷,你不用管”

    娜女子只给了爷爷一个很直接的答案,却不为所动。

    “快,叫一下娜女子”

    爷爷对着旁边面无表情的妈妈说道。

    “爸,你别管她,惯坏了,我看她今晚能在那坐一晚”

    “哎!”

    妈妈口气坚决,爷爷的调和失败,只能无奈的叹气。

    肚子有些空落,还能忍受,但冬日寒夜的冷使得娜女子不得两只胳膊相互搭着,鞋里的脚来回摩擦着袜子,恨不得跺着脚,却又不能发出任何响声,表露出自己很冷,这是娜女子对火盆旁某些人无声的抗议。

    “东娃子,快去叫你姐姐过来”

    “哦”

    “娜女子,你不冷啊,走,坐过去”

    “嗯,好,我给你个面子”

    “我面子这么大,比爷爷的都大嘛”

    东娃子觉得自己有面子呢,开心的露出那一嘴不完整的牙。

    八岁的小孩意志力能有多大,何况这本来就算不得战争,这是碾压,无胜算的碾压。

    “饿不饿?”

    妈妈见娜女子服软了,也就坡下驴的问道。

    “饿”

    “早知道你会饿,家伙式都带过来了”

    “嘿嘿,妈妈我也饿”

    “都有都有”

    妈妈拿出一个熬药似的罐子,当然这个肯定没熬过药,因为罐内没有发出那股独特的中药味,相反里面有淡淡的米香流出。

    妈妈将中午没有吃完的八宝粥倒入罐内,放在火盆中的火炭边,加热,接下来就是等待。

    娜女子和东娃子觉得春晚无趣,两人拿着爸爸买回的玩具,坐在一起,设计电视剧情、台词,然后由手中的玩具进行表演,偶尔自己的小手也会客串,甚是精彩。

    “嗖……哗啦哗啦”

    随着一声突如其来的响声,打破了山村久违的不能喘息般的的寂静。一团彩色的光芒快速上升着,留下一线灰色的烟雾。

    啪!一朵“花儿”在空中盛开了,绽放了。分裂成无数小小的光点,照亮了夜空,定格在了风的心里。

    多么美丽啊!在短短的一瞬间,花儿熄灭了,枯萎了。一切重新恢复了平静。

    东娃子和娜女子导演的电视被这美丽瞬间喊停,两个小脸紧紧贴着窗户的玻璃,看着刚炸响的天空,盼着另一个花儿绽放。

    “嗖,嗖……哗啦哗啦……”

    山村好像被第一个响声叫醒了似的,四周都迎合而起,天空亮如白昼,接着是迎面而来的星辰无数,再而迅速的消逝,华丽谢幕.一发,又一发,夜色中的云端上焰火如宇航者窗外飞速流过的星海,虽然绽放后枯萎,然而一瞬间的光华已足矣,但愿燃烧为灰烬,不愿腐朽于泥土。

    山村又热闹起来,烟花时有间断,但却持续了许久。

    “好漂亮啊”

    “真好看”

    “我也想放”

    “我以后一定要放好多好多的烟花”

    ……

    东娃子和娜女子在窗边不断嘀咕着。

    放烟花的是村子里几个较富裕的家庭,这样的家庭在桃源村毕竟少数,所以此时趴在窗边的又何止东娃子和娜女子。,羡慕的人又很多。

    “来,别趴窗户了,给你们发红包了”

    爷爷笑嘻嘻的眯着眼,眼角的皱纹似蛛网般蔓延四周,温和的说道。

    东娃子和娜女子听说发红包,顿时对窗外的美景失了兴趣,快速凑到爷爷面前。

    “爷爷老了,没多钱,一人十块”

    爷爷从他那新棉袄的上衣内兜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钱,一看就知道这是爷爷攒了许久的钱。

    “爸,算了吧!你又没地方挣钱去”

    “这是给孩子们的压岁钱,每年都发,发一次就少一次,不知……”

    爷爷声音有些沙哑,话说一半,瞟了一眼电视上的春晚节目。

    郁钧剑的《知足常乐》

    “谁想争吵便大声说

    谁一出生经已得哑巴

    谁要抱怨命数的不济

    越幸福的却越要骂

    若知足便每秒都感觉愉快

    不计较别对比哪间屋最大

    只有萝卜送餐亦开心起筷

    要自在先别要自艾

    ……”

    “人老了,用不到钱了,快拿着”

    爷爷将手里的钱递了出去,说道。

    东娃子和娜女子相眼看了看妈妈,没有妈妈的允许他们是不敢拿的。

    “那就拿着吧”

    “嘻嘻,好”

    东娃子接过两张钱,给了娜女子一张,看着手里有些发白的钱,心里乐开了花。

    钱对于六岁的东娃子来说,是没有具体概念的,他只知道用这样的纸可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实物,他也不需要太多这样的纸,因为目前他衣食无忧,但他不知道这轻飘飘的纸以后自己却要为之奋斗一身。

    “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守岁,也守不住了,睡觉了”

    “爸,粥好了,喝点粥再睡吧”

    “喝点粥,可就消化不了,睡不着了”

    爷爷说着便已拄着拐杖走到了门口。

    “快去,给你爷爷把堂屋的灯打开”

    娜女子将手里的钱揣进裤兜,一溜烟就追上了爷爷。

    妈妈将罐子里的粥盛了两碗,东娃子和娜女子一人一碗,东娃子接过粥碗,便吹着热气吃起来,那感觉似几天没给饭吃一样。

    “竟然不等我就开饭了”

    娜女子完成任务后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狼吞虎咽的东娃子,一个箭步就冲了回来。

    东娃子刚吃了一口,抬头看了看娜女子,乐的张不开嘴。

    “妈妈你怎么不吃,罐里不还有吗?”

    “这不等着捡你的剩饭碗嘛”

    “嘿嘿,今天你可能不用捡我的”

    “也不用捡……我的”

    东娃子嘴里包着饭,也表了决心,看了看罐子,确实里面还有,便放心的减慢了速度。

    果然妈妈今天不但没有捡到剩饭碗,罐里的粥也被一扫而光,妈妈很饿,但很高兴。

    “妈妈守岁要守到几点呀”

    “守到太阳公公起床”

    “那我可以和太阳公公一起睡觉嘛”

    “好,想睡就睡吧”

    妈妈将怀里的东娃子放到了床上,盖好被子。

    “妈妈我也守不住了”

    “去睡吧”

    电视里春晚现场,主持人和观众正在热情互动,台下传出阵阵掌声,可谓热闹非凡。

    火盆的火炭已蒙上一层厚厚的白灰,丝毫没了火气,屋内渐渐响起鼻息声,若隐若现,安静至极。

    妈妈脸上的表情似沉重但又挂有甜甜的微笑,不知是春晚的节目逗笑了这本沉重的脸,还是主持人那煽情的话刺痛了原本快乐的心。

    妈妈将屋里收拾一番后,关掉电视,拉下了黑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