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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氏是个不管事又好哄的傻白甜,沈三爷是个真性情、好脾气的当家人,沈老太太则是个不管事、一心宠人的奶奶。这样的氛围里,沈采薇越发觉得自己是被娇养的小了年纪。她前世在孤儿院里虽然仗着一张好脸比其他人更加松快,可如今想来却也不曾如此安逸。日子便如流水一般的飞驰而去,前世的许多事都已经记得不太清了,就好像是隔了一层似的,犹如看电影一般的走马观花。她甚至都不知道那些是否只是南柯一梦。
庄周梦蝶,便是如此。
绿衣和绿菊便上来替她脱了厚重的外衣,又给她递了个半透明云纹莲花瓷碗,里面盛着桂花百合汤,颜色亦是极好的。她温言劝道:“还是热的,先吃一点儿暖暖。”想了想又问,“小姐今天还练字吗?”
沈采薇笑了笑:“自然是练的。”书香可以生文气,练字亦是可以生文气,美人镜这是逼着她往学霸才女的路上走。所以自启蒙起,她便每日写五张大字,久而久之便是心都静了许多。
她前世便是高考都不曾如此认真,现在想想重活一辈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等晚间沈三爷回来了,裴氏亲自上前服侍着他脱了外袍,在双鱼戏水的银盆里用热水拧帕子替他擦了面,犹豫来犹豫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咱们三娘,不会是傻的吧?”
“这是什么话?”沈三爷正喝茶呢,被裴氏这么一说,嘴里那口茶险些没咳出来。
裴氏却很是忐忑:“我瞧着二娘小大人似的,读书认真人又懂事,别说几本书倒背如流,便是释意都通透的很。偏三娘却整日里只知道玩儿,书也不喜欢读,马上就要进学了,这可怎么好?”她越想越忧心,忍不住推了沈三爷一下,“唉,她日后要是考不上女学怎么办?裴家和沈家可没几个考不上女学的呢!”
其实,裴氏这话却是说得太夸张了。
自光烈皇后建立女学一来,本朝一直都是提倡女子进学的,所以民间亦是有许多让普通人家的女孩进学的女子学堂。只是,如沈家、裴家这样的人家出来的女孩儿却只会考虑四大女学——京都女学、松江女学、横川女学、嘉陵女学。因为若是考不上这四所女学,与其屈就于那些普通学堂还不如请先生在家中教授。
这四大女学出入皆是严格的很,又有名师在内,自然是叫人趋之若鹜。因为名门世家的女孩早在六岁上下就请了名师学习,起/点比普通人家高,考上的概率自然会高很多。
沈三爷见她一双黛眉蹙着,仿佛笼着一层薄雾似的,是当真忧心的很。他只好缓下声,温声劝道:“你啊,就是瞎操心。二娘那般的性子才是真正的少见,所以我才忍不住赞一句。我瞧着三娘天真浪漫,一派自然反倒更惹人疼。再说,她也聪明的很,平日里吃吃玩玩的却也没落下二娘许多。”
裴氏听了也算是安了一半的心,随手拿起青瓷茶盏喝了一口,缓缓的吁出一口气来:“你不知道!为着三娘,我这头都疼了一日......”随后又接着道,“不行!明日我还得给她换个懂事识字的丫头,至少要让她把那《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给背下来,要不然我这颗心都松不下来。”这三本都是启蒙用的,沈采薇自然是早已背的流利。
沈三爷拿裴氏无法,只得抚了抚她的肩头,安慰道:“好了好了,就别操心了。”他想了想又转开话题道,“子焕兄前些日子带着他家九郎在书院住下了,他不喜太多仆从,日常又只是以书院的用度来。你若有心便常叫人去看看是否有缺的,也好照顾照顾九郎,他一个孩子跟着裴兄住在书院,日子总有些不妥当。”
裴子焕乃是裴氏的堂兄,名赫,子焕乃是他的字。他是裴氏的堂兄,汝阳王妃的同胞兄长,不知怎的忽而从京中跑了出来到松江学院做先生。那裴夫人也是个有趣的,虽然要留在家中照顾公婆,倒是把幼子给捎了过来,只说是叫夫君照看顺便在育人书院上学。
裴氏和这个堂兄关系倒也不错,听到这里边禁不住笑了:“我那堂兄也是读书读得太仙儿了,禁不住京城里那股子专营的风,居然跑到这里来养气。只可惜拖着九郎那么一小小一个人,大约也是顾得了前、顾不了后。”她笑过之后又跟着道,“也是大哥讲学讲出名头了,这育人书院,说不得又有引领文坛三十年的风光了。”
提起长兄,沈三爷亦是一脸钦佩,跟着点了点头。
他和裴氏说了一会儿裴赫的事情,眼见着裴氏渐渐宽了心,便道,“我瞧着汤水也备好了,一齐沐浴去?”
裴氏面一红,心思就被他引走了,推了他一下:“你不是不耐烦我用花瓣熬汤沐浴吗?”
正所谓“春取桃花,夏取荷花,秋取芙蓉花,冬取雪花为汤”,裴氏过日子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每日里使人用那桃花煮汤沐浴,滋润肌肤又养颜。沈三爷身为男子自然不喜欢这太甜的香气,甚少和裴氏一同沐浴。
沈三爷笑了笑:“今日就只能妇唱夫随啦。”
这一晚上过得是说不出的春意灿然,反正第二日去沈老太太院里请安,裴氏是晚了那么一刻钟。不过,虽然那话是叫沈三爷带过去了,但裴氏心里惦记着,往日里自然督促得更加厉害了。
因有了裴氏在后面扬鞭子,沈采薇在边上递书本,沈采蘅过了很快便利落的把书给背完了,把这些囫囵的说个大概。
裴氏本就是随意的性子,原本还因为沈采薇的关系担心自个女儿脑子笨,跟不上进度。后来见她受教,便又和没事人似的丢开手随她去了。
倒是沈三爷,眼见着两个女孩儿马上就要进学,整日里被拘在家中闷读书,很是无趣。便起意带她们两个去松山逛一逛,瞧一瞧传说中天下四大女学之一的松江女学。
这就好比是后世的家长带孩子去逛北大清华,提早给他们立志。
不过沈采薇很少能够出得院门,此时忽而被提溜出来,居然真的挺高兴的。她也和沈采蘅一样,就像是站在树上悄悄望着外边的小松鼠似的,趴在马车上悄悄望外边。
沈三爷懒懒的靠坐在一边,翻了翻手上的书卷,抬眼看见两个女孩儿新奇的样子便开口道:“松江女学和育人书院只隔了一道墙,一个在前山,一个在后山,你们等会儿可别乱跑,要是跑到育人书院就不好了。”
沈采薇和沈采蘅听到这话自然是乖乖的点头称是。
沈采薇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三叔,我听说松江书院的天一楼乃是松江最大的书楼。是真的吗?”
沈采蘅似懂非懂的坐在那里,虽然不知就里但还是和沈采薇似的,眼睛亮亮的看着沈三叔。
沈三爷笑了笑:“确是如此。易经有云‘天一生水、地六成之’,书楼藏书丰富,最重要的就是防火,所以在楼前修了天一池,‘天一’二字夜是取其“以水克火”之意。”
沈采薇若有所得——这倒是和前世里的天一阁有些相似,她托着腮看着沈三爷:“一定也有天下第一的意思吧?”
沈三爷笑了笑,伸手抚了抚沈采薇头上的两个“包子”,一贯温淡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隐而不露的傲气:“正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们育人书院和松江女学求的可不是所谓的中庸之道。我们做学问,自然是要勇于攀登高峰、勇于赶超前人,求的是俯视群山、兼济天下。”
他生有弱疾,虽然平日里没什么妨碍,但总是显得比寻常男人瘦些,但只是此时微微一笑,眉目间便含了一分叫人不可小视的傲气和豪情。
沈采薇在旁看着,只觉得心头一热,有种东西从心底缓缓然的涌出,犹如春风拂过,冻土渐渐浮上热气。
沈三爷说到这里,许是觉得这话对两个孩子来说或许太深了一些,便转开话头道:“这书楼乃是松江女学和育人书院共用的,为了避嫌,一三五日是女学生可以入楼看书的时间,二四六日则是男学生入楼看书的时间。”
沈采薇“哦”了一声,想着日后有缘可以去瞧瞧,心里颇是向往。
只是,她们这一次到底没能去成天一楼。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好了,他们一行人到了山脚下就凑巧遇上了裴氏的堂兄裴赫从外边回来。裴赫可是个传说中的大忙人,既然难得遇上了,他们索性一起去了裴赫的住所说会儿话。
☆、第5章玫瑰清露
这两人性情相投又都是饱学之士,说起话来都是十分的投契,一时间竟是插不下第二人。
一盏茶后,沈三爷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搁下手中的茶盏,见下面两个梳着两个鬏鬏头的女孩儿都睁着一双眼睛等在那里,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由笑道:“我光顾着和裴兄说话倒是把你们两个给忘了!”
裴赫闻弦而知雅意,于是侧头和人吩咐道:“带二娘和三娘去外间坐一会儿。”
沈三爷笑着加了一句:“给二娘拿本书,给三娘端碟点心。”
裴赫忍俊不禁的跟着笑了,笑着笑着便成了叹气:“还是女孩儿好,一本书一碟点心就能哄好了。我家那个混世魔星,简直叫人操碎了心。”他到底是主人家,还是细心的跟着也嘱咐了一句,“让人冲两杯玫瑰清露端过去,这东西味道甜又有些香,怕是能入口些,女孩儿会喜欢。”
玫瑰清露比往日里在家吃的玫瑰卤冲水更金贵一些,乃是进上的东西。小小的瓶子上还有鹅黄笺子,也就只有裴赫这般有来历的才能这样轻易的拿出来。
沈采蘅一听有东西吃,立刻松开了眉头,乖乖的跟着嬷嬷走了,要多乖就有多乖。沈采薇想到可以看会儿书便也跟着一起过去。
那嬷嬷将沈采蘅和沈采薇抱上靠近窗口的黄花梨木雕云纹的罗汉榻上罗汉榻上,在窄腰小几上摆好点心和冲好的玫瑰清露,很是温和的道:“二姑娘和三姑娘都等一等,三爷那边说好话了就回来带你们回去。”
随后就有人从书房拿了一本诗经来——裴赫这般的大学问家府上的书自然是极多的,只是适合沈采薇这般年纪的小女孩读的却没有多少,只得拿了一本诗经来。
那拿书来的丫头只有十多岁的样子,生的眉目秀美,穿着秋香色的衣裳,体态婀娜。她显然是惯常在裴赫书房伺候的,笑起来的时候,眉目盈盈,端得犹如春江水暖一般叫人心软:“二姑娘怕是快要进学了吧?这《诗经》到时候定然是要学的,不如现下先看看。”
沈采薇客气的道了一声谢,然后才接过诗经慢慢的看了起来。这是进学的必读科目,她在家自然也是看过的,可是此时静心再看,依旧是不能抑制的坠入那充满诗意的世界,几乎有一种如饮好酒一般的微醺感。
拿书的丫头说了一会儿话便礼貌的退了出去,只留一个刘嬷嬷在边上伺候。只是不知出了什么事,后面来了个小丫头跑进来说了一会儿话,便把那个刘嬷嬷给叫走了。
刘嬷嬷也不太放心沈采蘅和沈采薇,上前说道:“后面出了一些事,老奴要去看看,两位姑娘且坐一会儿,千万别乱走。”她心里放心不下,一连说了好几次“别乱走”。
沈采薇心知崔赫这是刚刚搬来,又不喜欢太多人伺候,所以紧要关头怕是人手不够。她很是体谅的点了点头,奶声奶气的道:“嗯,我们不会乱走的。”
刘嬷嬷想来也是急了,得了话后就急忙跑了出去。
沈采蘅本是小孩子脾气,有时候坐着坐着就坐不住了,沈采薇便像是安抚似的塞了一块玫瑰酥到她的嘴里,重新低头看书。她正看得起劲,刚要伸手去端玫瑰清露喝上一口,忽而听到窗外有人叫了一声:“雪团儿。”
一只雪白色的猫儿不知怎的从窗口窜了进来,快的就像是一道闪电。沈采薇手中的杯子一时没能拿稳,歪了一下,手上的诗经都被浇湿了。
沈采蘅吓了一跳,愣愣张开嘴说道:“哪儿来的猫啊......”她反应了过来,随即又大呼小叫道,“二姐,这书是裴伯伯的,弄湿了一定会被骂的。可怎么好啊?”
沈采薇心里也有些不安,但到底还是先开口安抚沈采蘅:“没事的,我去和裴伯伯道个错。”她虽是这般说,心里却也很是没底。看裴赫那般样子,怕是很爱惜书册,若真是个爱书如命的,她岂不是闯了大祸,便是回去也少不了领罚。
就算她把原因说出来。可这“被猫儿惊了”这种话本身听上去就像是小孩子推卸责任的话,反而是要叫人反感。再者,这边上也没个裴家的证人。
沈采薇一想到回去之后可能会被罚抄家训就觉得跟咽了一大口苦水似的。她是爱读书没错但这里可不包括拗口又麻烦的沈家家训。沈家家训虽然整理出来只有那么几百字,字字珠玑,但原件还是有一小本册子的分量。她现下只有六岁,臂力不足,字也还需练,若要抄家训,怕是要抄很久呢。
沈采薇已经许久不曾吃过这般的亏了,瞪了一眼那只算是“罪魁祸首”的猫儿。
那猫生的极好,落在地上真如一个雪团儿似的,没有一点杂色。它一双眼睛碧绿的就像是上好的翡翠,也不怕人,转了个身就又往门口跑。
沈采薇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跟着猫儿转了一转,就那样落在门口站着的少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