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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远远的、圆圆的,是什么?”
“”他定力相当够,可以对她的叽叽喳喳,充耳不闻。
“你没有看到吗?圆圆大大的,像鲸鱼翻肚那个呀,那边那边——”她仔细指去:“是海底城里做包子的地方吗?它跟我手上的鱼卵包,长得一模一样耶。”
“那里是祭祀台,祭拜龙族先祖。”虽然很想无视,但忍不住纠正她的谬解。上好海青玉砌磨而成的屋瓦,以如意宝珠为构想,竟被她当成海包子
“哦。”她笑嘻嘻的,没有半点歉意,接着,又有其他怪问题发问
像他轻撩篌弦时,她安静不到片刻——事实上,,也从没安静过,她待在一旁,总是在吃,咀嚼声快与他的篌音合奏无间了。
“好好听哦,你好厉害,手指动得好快,怎么做到的?”她模仿他十指动作,偏就是没他修长、没他灵活、没他动起来好看。
太没有意义的问题,他不屑回之。
“我想要学,要学多久才能像你一样?”
凭你的资质,可能要下辈子,或下下辈子。
“算了,看起来好难,我放弃,用耳朵听也很享受。”
你算有自知之明,没劳我开口羞辱你。
静默的须臾,只有篌音流溢悠扬,奏着清丽俊逸的旋律。
“听你的琴音,让我好想唱歌哦。”她又有新的体悟了。
他想要阻止,真的,还没开口,她就抢先唱了——
他险些扯断一整把篌弦!
她声音虽然不算天籁,勉强能够得上甜美,说起话来,软软的、蜜蜜的,怎么唱起歌来,五音能不全到这般田地?!
那是假装不来的音痴,那是毫无自觉的献丑,那是无言以对的音律障碍!
“呀呀”单纯无意的高昂吟哦,努力想配合他的曲调,非常、非常努力。
努力,并不等于一定成功,有人努力了一辈子,还是个失败者,残酷的事实,在她残酷的歌声中,再度被血淋淋证实。
真正想“呀呀呀——”惨叫的人,是他吧?!
他完全失去弹篌的兴致,停手,稳住呼吸,她害他差点血脉逆流。
“咦?你不弹啰?累了吗?”她口气和表情都很失望,难得唱歌兴致正奋起呢。不过她很贴心:“累了就休息一下,我唱歌给你听”
他想,他这辈子,眼眸瞪到最大,就属此时此刻。
他的耳朵,容不下半丝难听的杂声,兄弟们总说,他被他自己的好嗓音、好琴音,养刁了胃口。
他几乎立刻动手,往她嘴里塞了颗密海梨。
只要嘴巴塞满满,她便无暇用“魔音”荼毒他。
“吃慢点。”不然她太快吃完,又想唱歌,岂不更玛烦,所以,吃慢点好。
她却误解其意,当他是善良体贴,被他好听的清嗓,给哄诱得乖顺听话,咬下他手里的蜜海梨。
甜酸滋味,让她娇灿的眸,瞇细了起来,表情又娇又可爱。
“你也吃。”她不吝分享手里那盘糖渍海草干。
现在只要能让她那张嘴,忙得忘了哼歌——不,那没资格称之为“歌”充其量,仅能算是鬼叫——叫他吃下平时根本不碰的零食,都不是问题。
他吃着她粘在手上的海草干,唇畔不经意触及她的指肤,而他喂食她的同时,她也碰到了他的手指。
他的指甲整齐而洁白,指节有力而漂亮,手不赘饰,却丝毫无损十指的吸引力。
那是一双弹琴的手,她记得,半年之前,它们抚过她的壳缘,动作温柔轻缓,摸得她几乎酥软,再配上他慢慢低吐的润玉声调,是世界最大的享受。
她真羡慕他的箜篌,被他那样**着
她忍不住,伸舌,舔了他沾有糖蜜汁水的食指。
好甜,没有蜜海梨的酸味,只有甜滋滋的味道
他文风不动,仅仅瞳心颜色一浓,她自己却吓了一跳,慌张起来。
“糖、糖汁快滴下去了,我才”蚌的本能反应嘛
他没有动怒,不发一语,也没有停下继续喂她蜜海梨的行为。
她安了心,幸好他没生气。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可以再被他的手指引诱,要忍住伸舌头的冲动!
“听九龙子说,你的名字,是纪念龙主收服一只在南海频频闹事的极恶妖兽,正巧凯旋回城那日,也是你的出生日。”沉默没多久,嘴里蜜海梨咽下,下一口尚未塞来的空档,她又开口了。
“”小九真多嘴,这种事也告诉她,就算是她提出的问题,何须对她有问必答呢?
“还满可爱呀,你的名字。”
可爱?
这两字,没有人对他说过没有人“胆敢”对他说过。因为听来很虚伪,毕竟,那绝不是一个能挂上“可爱”词汇的名字。
“九龙子说,我们是猪牛一家,但我纠正他,我是‘珠’,不是猪啦。”
念起来一个模样,珠猪难分,有差别吗?
“你是不是也以为,我的名字是‘猪牙’?不对不对哦,我是真珠的珠,萌芽的芽,我们兄弟姐们全是珠字辈的,我叫珠芽,姊姊叫珠珥,哥哥叫珠珙,妹妹叫珠玮”
猪牙、猪耳、猪公、猪尾
在他耳里,听来的字音,就是这些,不想偏,都难。
“猪到底长什么模样呀?很雄壮威武吗?还是可爱讨喜?九龙子说,他爱死那种小东西了。”见识浅薄的海中小蚌精,不认得陆路上,寻常家户豢养的牲畜。
小九对猪的爱,纯粹是牠们料理过后,滋味奇好,填了口腹之欲吧。
“囚禁夔牛、囚禁夔牛为什么不叫囚夔或禁夔或关夔,呀,笔画太多,写起来麻烦,才替你取简单一些,你父王好贴心哦,很替你着想耶。”她离题太快,又自说自话,还帮龙主找了好理由。
“说真的,我不会写‘夔’字耶,还好,你名儿里,没这个字。”
还好?
什么古怪观点呀?想省麻烦,干脆取名叫‘一’,不更便利些?
她这乐观的脑袋里,所有的念头,全都没有阴暗面吗?
“像你六弟的名,我就吧乨会念叫负贝嘛,对?”
欢裕俊?
真希望六弟在这里,一剑砍死她。
“你二弟,为什么叫目目?”有边读边,她挑的边都是同一部首。睚眦,各取左边和下面,正常人至少会瞎念成“涯此”吧?
二弟,拧断她的脖子吧!我不会出手阻止。
“幸好你五弟有向我自报姓名,不然我会以为他叫俊儿”她挠挠脸,有些害羞。
念错字,知耻,懂得脸红,唱出破锣歌声就不会?
“”他无言。怎么没把“狻猊”念成犭犭呀,她不识那两字,音同于犬吧。
“还是你的名字好,两个字我都识得,好写,好记,又没有怪字,不会念错,嘿嘿。”
还“嘿嘿”哩,这也值得开心?怪蚌一颗。
他的名字,到底有哪点娱乐了她?
可她开心说着,几乎让他也觉得,他的名字,取得并不糟。
兄弟家人都清楚,他,深深以自己的名字为耻。
她却说可爱,却说幸好。
“听到他的琴声,我又想唱歌了呢”
珠芽这句赞叹,震回了他忆起日前点滴的理智,整个人从恍神中归为!
从不受人干扰而之下的篌音,为了她,已是第二次乍停。
他十指离弦,无暇撤收水箜篌,一箭步,拿起鲪儿托盘内的新鲜海果,喂进珠芽口中,抢在噪音从那里哼出来之前,堵住。
知音及鲪儿双双怔呆,两人从未见过,温雅英儒的大龙子,会有这等疾速的反应,动作行云流水,有练过一样。
何况,是出现在喂食一个女娃身上,更令她们吃惊,看得都傻了。
“来,吃海果,咬。”
他特有的清润嗓子,冷泉般沁凉,搭配上浅笑一抹,乍听下,竟让知音及鲪儿误以为是宠溺,是轻哄,是纵容。
大龙子怎会对珠芽这般好?
“可是我吃不下”一整天被鲪儿不断喂食,她都饱到咽喉了。
“鱼饼和酥炸海虾太燥,海果解腻,帮助消化。”海果最大的用途,拿来堵嘴,大小刚刚好。
“那你帮我吃这个。”她手里那盅黑补汤,喝了一半,实在是喝不下。
只要能阻止她唱歌,他喝。
他一口汤,她一口海果,此情此景,姑且不论内心真实所想,在旁人眼中,倍觉亲昵。
知音最受打击,泪在眼中打滚,双唇发白又发颤,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跟在龙子身边何其久,大龙子也不曾如此关怀过她,这只小蚌,何德何能?才来多久,竟能让大龙子亲喂海果,以袖擦拭她被果液湿润的唇角,哄她再多吃几口
在她不知不觉中,大龙子和小蚌之间,产生了什么她来不及阻止的情愫吗?
情愫?
这种东西,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并不认为,珠芽有任何独特性,对他。
她只不过是太常出现在面前,太常笑嘻嘻地问些无厘头的蠢问题,太常在他抚箜时,发出咔嗞卡嗞的杂音,太常双手托腮,坐在那儿,一整天也不嫌腻。
太常,成了一种习惯。
今天,咔嗞咔嗞,窸窸窣窣,咕噜咕噜诸如此类的吃吃喝喝声,没有。
很自得其乐的自问自答,也罕见地,没有。
只消抬眼,便能瞧见的灿烂蜜笑,没有。
热热的、暖暖的、专注瞅视的目光,更是没有。
这是他第四次歇手,十指定在细弦上,墨玉的眸,似有意又无意,寻找应该坐在那位子上的某人。
前后左右,没有。
东西南北,没有。
跑哪里去了?
陪在一旁共奏的知音,怎会没有察觉他的异样?
一首优美曲调,段不成段,弹弹瞅瞅,七零八落,时而奏错了音弦。
她哀哀看着他,他的目光,却落得好远。
水箜篌散成水珠,由他指掌间相融,回归体内,他今日没兴致再弹,衣袖轻拂,起身,没望向仍断续拨着琴弦的知音,笔直前行,不需向她解释他的去向。
甭独的琴音,倔强地持续弹奏,但她知道,他根本没在听,他的心思,不在这里
恐怕连大龙子自身,都尚未察觉,缓行于楼园间,状似优闲散步,实则在每一处廊间、每一块石山后,寻觅珠芽的身影。
他不会承认,没看见那颗小蚌出现,心里像悬浮着什么,她反常没赖在他周遭,让他也反常了起来
不是老挂在嘴边,说她害怕言灵效力,不敢离他太远,今天却不再怕了?
溜达到哪里去?还是,遇上危险?
双眉为后头那念头,淡淡蹙起,随即,又松开,眼角余光,睨见雪白的衣裙一角,正蹲在植满鲜翠海草的石圃前,那娇小身影,不正是珠芽。
她胡乱瞎忙,努力翻找着某样东西,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是与“危险”完全无关。
他没有出声喊她,仅仅站在高处楼台,淡淡俯视她。
她的一举一动,落入眼帘。
原来,是在捡拾小石子。
右手握着一颗,与左手那粒,掂着大小及重量,她把右手那颗,丢回石圃里,又捉起另个小石,凑到眼前瞧,一副仔细认真,经过几番比较和评选,终于,有了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