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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扬手,广袖挥起来指向那洞开的窗棂,“将窗户关了。”
安莹应个是,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了,复又转过身信步到她身旁,抬眼觑她的眸子,试探地问:“娘娘的眼睛可有什么不适?”
她微微摇头说没有,“只是有些发酸,许是太久没见光的缘故。”
安莹细细地端详她的眸子,果真又是清明澄澈的样子,灵动而富有活力,面上因勾起一个笑容来,喜色道:“娘娘的眼睛大好了,若是厂公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呢。”
这段日子她眼睛看不见,照顾她的事宜大多是督主躬亲,可后来朝中事务繁杂起来,便是安莹陪伴在她身旁。妍笙心中对她感激,含笑柔声道,“我当了许久的‘瞎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谢谢你。”
安莹却慌了,双膝一弯朝她跪将下去,惊惶惶地连摆手:“娘娘万万不可说这话,伺候您是奴婢几辈子的福分,哪儿来麻烦的说法呢?娘娘折煞奴婢了!”
她反应这样大,倒令陆妍笙有些无措了,尴尬地伸手去拉她,“好端端的,你跪什么?我心中是真的感激你,快起来!”
安莹却不依,面上惶惶不安道:“娘娘若是心疼奴婢,往后断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若是被厂公知道了,不知该怎么责罚奴婢呢……”
提起这茬,倒是令她又挂念起了音素同玢儿。那时她中毒失明,严烨气疯了,不分青红皂白将那两个丫头关了起来,她们一定冤死了也哭死了吧!天底下对她最忠心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去害她呢?
虽然给她下毒的人还没查出来,可她对音素同玢儿是十万份信任,压根儿从没怀疑过她二人。如今她的毒既然已经清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还那两个丫头清白了。以严烨的性子同手段,那两个丫头细皮嫩肉的,也不知有没有吃苦头。
愈想愈急,陆妍笙暗暗做了决定,垂眼看安莹,朝她说:“你不必怕厂公,你是我的人,有什么自有我护着你。”说罢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又问:“对了,打睁眼我就没见过厂公,他人呢?”
安莹应道,“回娘娘,桂公公五更天的时候便来请厂公了。”
五更天?那时候天还没亮呢,桂嵘这么早来请严烨做什么?她蹙眉,追问,“你可知道厂公去了什么地方?”
安莹只摇头,摊手道:“厂公的行踪,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打听哪。”
陆妍笙眉头皱起来,垂着眸子略思量,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这段日子严烨都宿在她这里,姚尉每日都会按时将需要披红的折子送来。她估摸着时辰,吩咐安莹道,“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姚长班就要来了,你替我给他捎句话,让他告诉严烨,要是今日不把音素同玢儿还回来,往后我再也不见他了。”
安莹应个是,忽地眸光一闪,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说了句“对了”,接着便从怀里掏出个绣了一半的香囊来,递给她,“娘娘,这是您的么?”
她看过去,面上又羞又惊,一把夺了过来攥在手中,“这是我的香囊,怎么会在你那里?”
安莹脸上浮起一抹委屈的神色,开口道:“这是二皇子捡了还回来的呢。据说是那日殿下在御花园里拾到的。”说着她挠了挠脑袋,有些窘迫的模样,“殿下估摸着是您的,前几天就差人给送到宫里了,只是奴婢记性差,一直忘了给您……”
二皇子?御花园?她思索了一阵儿,半晌方恍然大悟。看来是那日不小心给落在了御花园,被景礼给拾了去。她面上红红的,心头涌起一股股的羞赧,捏着香囊藏到身后去,尴尬得无地自容。
这香囊是她中毒之前开始做的。大梁的民间有种说法,说是姑娘家若心仪了一个人,便要给那公子赠件定情信物。陆府家大业大,对娇客的教养样样皆依照宫中公主的路数。她虽自小顽劣,骨子里的气息仍旧是个闺秀。是以对于女红之事,她还是谙达。
原本是要绣了送给严烨,却没想到半道上她竟中了毒。一个瞎子没法拿针线,绣香囊的活计也便被闲置下来,熟料居然会被她落在外面,还被二殿下拾了去!她有些后怕,当初原想绣的是鸳鸯,后来觉得难为情便选了荷花。得亏这香囊上头是副荷花,若是鸳鸯,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安莹唇角的笑容漫开,她抬眼看她,凑过去低声问,“娘娘,这是要送给厂公的么?”
妍笙一滞,脸上刷的绯红一片。严烨这样不加避讳,整个永和宫上下早对她二人的事心知肚明。那厮每天都睡在她的绣床上,再遮掩也没用,可她还是不死心,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我做着玩儿的,做着玩儿的。”
安莹却弯了一双清丽细长的眉眼,眼底深处却透出几丝难以言说的怅然,柔声道,“厂公待娘娘这样好,娘娘也对厂公这样用心,真教人羡慕呢。”
她听出她话语中的落寞,抬眼去看,只见安莹面上的愁绪一闪而逝。她心头一沉,隐隐生出一个猜测来,试探地道:“安莹,你有喜欢的人么?”
安莹的面上却平静了,含着一丝淡漠的笑,轻声道,“我只是个奴婢,心中只有主子。”说罢微微一顿,语调变得意味深长,朝她继续说:“厂公若是收到了娘娘亲手做的香囊,必然是个天大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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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雨水是连绵的,一旦没了阳光,就是阴雨的天地。下起来没完没了,能从晨到昏,丝毫不带打盹儿的。
严烨从抱厦的那一头转了出来,冷风起了,吹拂起他身后玄色绣暗金的披风,像是鹰的羽翼。桂嵘跟在他身旁替他撑伞,他人高腿长,走起路来似乎带风,小桂子跟得吃力,手举得发酸,只好两只胳膊都捧上去勉勉强强托稳伞柄。
他的神色是淡漠的,起菱的薄唇紧抿着,漠然的眼仿佛超脱物外,有一种目空一切的傲然。
前些日子的事没料理干净,瑞王那帮人立储君的念头仍旧未打消。昨儿夜里更是传统了司天监闹出一场大戏。灵台郎天未大明便入宫觐见皇后,说是受神君托梦,当立景政皇子为储君,方可救大梁于水火。
看来李泽也是被逼急了,竟然连这样的勾当也能干出来。景政皇子现年不过八岁,瑞王要立他为太子,打的自然是控制幼主的算盘。然而梁人敬鬼神,皇后又是个妇道人家,得知此事后竟颁旨,下月初便行册立大典,代万岁立景政皇子为新储君。
严烨英挺的眉宇漫上一道戾气,森冷的眸子微微眯起来。眼下的情形变得对他不利,看样子不能拖了,须尽早知会汉南,当机立断,早日发兵。如今他已经完全控制了锦衣卫,到时里应外合,大梁必亡。
他合了合眸子,忽见前方急匆匆地行过来一个人。撑了伞,冒雨而至,形色匆忙。走近了定睛看,只见那人穿直身着皂靴,正是姚尉。
姚尉收起伞上前给他揖手,恭谨唤了声督主。
严烨停下步子,侧目瞥他一眼,表情淡漠,“你怎么来了?”
姚尉在雨中弓着身回他,“督主,是娘娘让属下来寻您的。”
闻言,他的眉头略皱了皱,又问:“她让你来的?所为何事?”
姚尉将陆妍笙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严烨,他听后半挑高眉——这丫头真是被宠得胆儿愈发肥了,竟然在他的心腹跟前儿威胁起他来了!
桂嵘在一旁听得想发笑,憋着一口气故作正色,试探着问他,“师父,咱们怎么办?”
严烨面色不佳。音素是他的人,自然不消疑心。当日囚禁音素同玢儿,原就是为了让她好好试探玢儿。那丫头是妍笙的人,她信得过玢儿,他却信不过,因将着令了音素好好监视试探。
可这么些日子下来,从音素那头得来的消息却令人失望,玢儿成日以泪洗面,对妍笙挂心不已,可见司徒彻安插的细作另有其人。
修长如玉的指尖捏了捏眉心,严烨摆手,淡淡道:“罢了,就依她的,将那两个丫头送回去。”
☆、第83章大厦将倾
这天是立秋,北方的风中已经有了一丝丝的萧瑟,紫禁城中的树叶也开始泛黄,在秋风的席卷下间或落下几片,有几分零落的意态。
打仗了,一切就发生在立下新太子的第七日。
战争突如其来,大梁贪官污吏横行,这些年花销在军事的银子几乎所剩无几,而汉南是骁勇善战之族,一路通关斩将,势如破竹,当边关的八百里急件送入紫禁城时,司徒彻已经率汉南二十万军马攻下了尧都。
这个消息像是晴天一个霹雳,轰然炸下来,将大梁的一众臣工惊得说不出半个字。平日里的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人,骤然间似乎都成了哑巴。
现如今,合宫里唯一一个掌权的主子便是皇后。然而敦贤的头脑手段样样都不能同已仙逝的高太后同日而语,她是个怯懦无能的国母,该她拿大主意的时候没法儿镇住,这时急得只一味流泪,戴了鎏金护甲的纤纤玉手撑着额,一声抽泣间一声嗟叹。
章台殿里鸦雀无声,内阁们面色惶然。汉南攻梁了,虽然众人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可发生得这样突然,仍旧令人始料未及。数个内阁将头埋得低低的,忽闻敦贤问了一句话,说:“目下军情对我大梁极不利,各位大人可有何御敌的良策?”
话音落地,那头却半天没人做声,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皇后隔着迷蒙的泪眼抬起头,在群臣之间觑一番,只见所有人皆愁眉不展闭口不言,心头的火气猛地蹿将起来。她启唇,抬高了音量,“平日里诸位一副舌头便能搅得朝纲不安,如今怎么了?全都成了哑巴么!汉南正挥军北上,诸位不言声,是要一起在紫禁城里等死么!”
她素来温良,此时震怒之下开口责备,竟也显出了几分难得的威仪。列为阁老被她唬了一跳,回过神后面面相觑,仍旧谁都没开口。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谁接过来都会被烫得皮开肉绽。御敌?说得轻巧,大梁的汉南的兵力国力根本不能比,短短两月不到,便已占尧都。
尧都是什么地方?过去大梁国力鼎盛之时,圣主梁高帝曾为大梁设下四道兵家防线,分别是边塞七州,尧都,长京,临安。如今汉南已经将尧都收入囊中,也就意味着司徒彻在短短的几十日内便连破大梁两处要塞,照这样的形势,攻入紫禁城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皇后见众人仍旧不言声,愈发焦急气闷起来,扬手将桌案上的茶盅掀翻在地,发怒斥道:“都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娘娘别急。这段日子宫中朝中都出了不少大事,汉南能这么顺风水水地攻下咱们尧都,究其原因不过有二。一则是钻了咱们料理太后身后事的空子,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二则领军打仗的将帅不对,汉南大军是司徒彻挂帅,四皇子骁勇善战天下闻名,绝非泛泛之辈。”
这声音仿若青瓷上溅射的露水,透出几分清冷旖旎的意味。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丹陛上缓步走来一个高个儿的男人,锦缎蟒袍一身公服,清晨的日光照亮那副精致白净的面容,唇角含一丝淡漠的笑,略提了曳撒跨过高门槛,施施然进了章台殿。
敦贤大喜过望,仿佛溺水的人望见了一根能救命的稻草般,严烨终于来了!
诸公的神色却各异,显然都被他那番说辞搅了个一头雾水。这个厂公满腹诡谲,一肚子的坏水儿没处倒,算计起人来从未手软,着实令人心惊胆战。然而心惊归心境,面儿上的功夫仍旧没有一人敢落下,众人纷纷揣上一抹谄媚的笑朝他问好,“严厂公。”
严烨笑容寡淡,信步走近皇后給她揖手,曼声道:“臣恭请皇后娘娘金安。臣方才正料理军机处的事,来迟了,请娘娘恕罪。”
皇后摆摆手,神色期盼地望着他,开口道:“厂公可有什么御敌的良方儿么?”
严烨心中哂笑,面上却端得一丝不露。大梁皇室对东厂的依仗已经深入骨髓,永远也挣脱不得了。敦贤目下这形容,显然对他寄予厚望。他侧目瞥一眼列公,神色中显出几分不屑来。
这群人平日里能说会道,到了关键时候永远都只会敲退堂鼓。汉南大军来势汹汹,大梁要抵挡无异于螳臂当车。认真说,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大可好整以暇地等着司徒彻入临安,届时,他只需动动手指着令锦衣卫逼入皇宫即可。
然而他心中还打着另一副算盘,因微微一笑道,“娘娘,臣以为,我大梁人才济济,并不乏行军打仗的帅才。瑞王爷是个行家,一贯用兵如神,臣斗胆请瑞王爷再次出山,挂帅出征,一举击退汉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