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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定地直视她的眼,微微挑眉,几分玩笑几分试探道,“娘娘是不是在想,方才那群刺客若是得逞了,该多好。若是臣今日真的死了,天下可就太平了,是么?”
她脚下的步子骤然一顿,仿佛是被他一语言中,她有几分惶惶又有几分心虚,移开眸子看向别处,干笑着打了个哈哈,“厂公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呢。”
他见她这副模样,心头霎时了然一片。这样的答案原本就在意料之中,他该一笑置之,她原本就是该讨厌他的才是,天下人都巴不得他死,她也不过是天下人中的一个罢了。然而令他未曾料到的,他并不如自己所想那般坦然。
知道她在心底盼望着自己死,严烨说不出心头是阵如何的滋味。他蓦地感到一阵烦闷,这股烦闷来得莫名,却来势汹汹。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阴沉,平日里修来的定性仿佛都没了踪影,
他侧目乜她,身体的动作开始同脑子脱节。
严烨神色阴郁,一把伸手扣住她纤细的皓腕使劲儿一拉。陆妍笙始料未及,被那股力道带着撞进他的怀里。她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被他怀中浓郁的乌沉香气息笼罩。
他半眯着眼睨她,森森冷冷一笑,说不出的诡异恐怖,他挑眉,声音低低的,沙哑却轻柔,“娘娘希望臣死么?”
陆妍笙第一次见严烨这模样,自然被吓得慌了神。她挣扎起来,死命要把手腕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
然她娇娇弱弱,卯足了气力的挣扎于他也无关痛痒,于是她恼羞成怒,抬高了嗓门儿喝道:“厂公僭越了,本宫岂容你冒犯!”?
☆、唇齿重门
?她向来温软,就连生气时的嗓音也是娇脆悦耳的。晶莹的唇瓣一开一合,未着胭脂却仍旧嫣红动人,严烨的脑子蓦地一热,萦绕在脑海深处的那个吻挥之不去。
妍笙挣扎得愈发猛烈,束发的布帽落了下去,她一头如墨的青丝披散下来,在夜风里微微地飞舞,美得惊心动魄。他心底升起股从未有过的冲动,令他诧异却难以抗拒。
严烨松开了手,陆妍笙像是终于得救的溺水人,贪婪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她朝后退了好几步,捂着吃痛的腕子遥遥地看着他,神色满含防备与不满。
她的手腕已经泛青了,一阵阵的痛楚不断从那里袭上心头。妍笙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果然和上一世一样,润雅无害的表象都是假的,这些日子他待她那样温柔和善,几乎要令她忘却严烨的骨子里是怎样的残忍无情。
他装作不曾看见她眼中的惊惶,神色又恢复了往常的温润淡漠,他朝她恭谨地揖手,沉声道,“臣方才无状,还望娘娘恕臣冒犯之罪。”
陆妍笙脑子里早就编排好了一箩筐痛骂严烨的言辞,原本话头已经到了嘴边,却又教他给憋了回去。他这副恭敬有礼的模样,仿佛方才种种都是她的错觉一般。她愣在原地,皱着眉头,嫣红的唇微微撅起来,脸蛋儿气鼓鼓的,看起来就像个皱巴巴的小包子。
她就是那种人,吃软不吃硬。严烨是何等人物,这么些日子的朝夕相对,他早将陆妍笙的心性摸了个一清二楚,治起她来易如反掌。他见她不再闹腾,便慢悠悠地直起身,垂眸望着她,缓声说,“娘娘还记不记得除夕那日,您应允过臣一个请求。”
妍笙略微错愕,眨着眼细细回想了一遭,这才记起来那桩事。那日他撞见她用护膝,便要挟她用一个东西来赌他的口,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如果严烨不提,她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
她略微讶叹,心道这个掌印果真小肚鸡肠,这么点芝麻大的小事也能记一辈子。心头虽这么想,她面上却仍是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颔首道,“记得,厂公那时说要本宫拿一样东西来报答您。”她想了想,顿时有些警觉,因防备地睨着严烨,“厂公想好要什么了?”
严烨嗯一声,微冷的夜风吹扬起他白袍的一角,他迷离的眸子含着丝促狭的笑意,抬起修长如玉的食指点在他起菱的唇上,朝她道,“娘娘亲臣一下怎么样?”
“……”
陆妍笙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更是羞愤交加。她双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又气又恼地跺脚道,“厂公,这种事如何能拿来玩笑?”
严烨朝她一哂,面上的神色淡漠如水,哦了一声道:“娘娘以为臣在同您说笑?”他的眉宇微微拧起,微冷的眸子定定地注视她的眼,“臣没有。”
哈?他竟还好意思说没有!
她几乎都快七窍生烟了,还真是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比他更不要脸的。她堂堂一个太后亲封的贵妃,大梁后宫从一品的女官,他竟如此堂而皇之地对她提那样无礼的要求!陆妍笙气得腿颤腰晃,抬起一只纤纤玉手怒指他,“厂公莫不是忘了本宫的身份,本宫可是‘般若贵妃’,万岁爷的女人!”
她自称是皇帝的女人,严烨听进耳中,不由大为反感。她倒是想得开,分明知道皇帝的年龄比她父亲还年长,且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还以这个名头自居。他冷哼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瞥她一眼,“娘娘既如此忠节,那日夜里又为何对臣行不恭之事?”
妍笙被他这话硬生生一堵,那一刹那竟感到哑口无言。她知道他说的是哪件事,那日她在景仁宫醉了酒,将巧又赶上他大晚上地来她宫里寻她,她糊里糊涂地便将他强吻了去。这桩事的前因全都是上一世遗下的,她被他欺骗被他愚弄,最终还被他了结性命。分明是他严烨种的孽根,此时从他口里说出来却全然变了味。
她吊起一边嘴角冷冷一笑,“本宫不胜酒力,教厂公见笑了。那日之事是本宫的过错,若有得罪厂公的地方,也望厂公海涵担待了。只是方才厂公言行着实无礼,又当如何呢?”说罢,她也不等严烨接话,径自续道,“您同本宫相交多时了,应当也看得出本宫年纪小不懂事,脑子不大灵光心眼儿也少。可厂公您不同,您可是天底下头等聪明的人,本宫犯错尚且情有可原,那您犯错又怎么解释呢?”
他从来不知道她嘴皮子这样厉害,吡哒起人来一套是一套。方才那说的是什么话,年纪小不懂事,脑子笨心眼少,俨然一副“我就是这么无赖你要怎么着”的嘴脸。严烨自问定力极好,却被她撩得鬼火冒起三丈高,他一贯执掌大权只手遮天,哪里被人在嘴皮子上这么吡哒过。
严烨勾唇,颇有怒极反笑的姿态。他的高贵同倨傲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同紫禁城里大多数主子的装腔作势截然不同。当他皮笑肉不笑地注视你,便会让人毛骨悚然。
陆妍笙被他的目光看得一怵,她当然知道这是严烨生气时才会有的表情。脸孔的下半截勾起笑容,上半截却阴冷如寒冬腊月,只消看一眼便使人不寒而栗。然而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恶向胆边生,索性破罐子破摔要过过嘴皮子的干瘾。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摆出副无赖的架势,抚着下巴做出副琢磨的样子,“厂公是不是想姑娘了?本宫听说宫里许多有头有脸的内监都兴找个对食,您这气度人才,找个什么样的对食找不着呢?等回了紫禁城,本宫帮您好好物色物色,也赏您几个年轻漂亮貌美如花的宫女。”
严烨气得肺都开始隐隐作痛,她却还是聒噪着,“您喜欢什么样儿的?高的还是矮的,胖的还是瘦的?”她思索着,忽而又摆出副为难的神色,抚掌叹息道,“这桩事也真是够费神的,可惜厂公您这样好的样貌,却终究是个……”
她嘴里的话说出的话愈发不着边际,严烨漠然打断她,“娘娘若不依,恐怕今后就再见不到玢儿了。”
“……”陆妍笙一滞。
严烨的双眸神色冷漠,他看着她,忽而一笑,“娘娘,一个吻,方可换玢儿一条命。这笔买卖,您一点也不亏。”
她双肩一跨,起先的伶牙俐齿气势如虹在瞬间被抽了个干净。她绝没想到他竟然会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拿玢儿的性命要挟她,不过他既然能把话说出来,陆妍笙就相信严烨绝对做得出那样的事。东厂是群什么样的人她太清楚,她气得浑身都发抖,这个宦官竟然无耻到这样的田地,手段卑劣至斯,真是可恶之至!
她愤愤地抬眼,却见他面如冠玉,神色如常,微微低垂着头,仿佛正等着她的决定。
陆妍笙微微合起眸子,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亲他就当亲一条哈巴狗,两幅嘴皮肉挨一下就过了的,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她在心底不住地安慰说服自己,终于鼓起勇气睁开眼,朝着他走近几步。
严烨的眼帘掩映,浓密纤长的眼睫下有眸光跃动,他的面容俊美温润,映衬着清凉的月色,一身白袍翩然似仙,巍然如神。
陆妍笙有一瞬间的失神。她慌慌张张地别开眼不去看他,暗啐自己是扶不起的阿斗。她望着别处,两只微微颤抖的小手缓缓地举起来,搂上他修长的脖颈。
他的神情仍旧淡漠如水,唯眼眸专注地凝望她,里头透出丝丝难以描绘的情绪。
不过亲一口,挨一下就完事的。她安抚自己,终于咬牙下定决心,狠狠闭上眸子踮起脚朝着他的唇印了上去。
她唇齿间流淌着一种难言的芬芳,像是清甜的花蜜,温暖柔软的唇瓣覆上他的薄唇,教他心底溢出一声叹息。往时他将所有的情绪掩藏得太深,是以不曾察觉,原来自己竟然是如此怀念着她的唇,她的吻,甚至她发间的香味。
陆妍笙的本意不过蜻蜓点水,她松开了搂着严烨脖子的双手,预备退开。然而就在这一瞬,她感到腰间一紧,两只铁壁缠绕上来,如藤蔓一般绕上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狠狠地压了回去。
她骇然失色,别开脸惊呼,“严烨……”她太过慌乱,甚至喊出了他的名讳。他第一次在她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讶叹这两个字竟能如此悦耳动人。她还想说话,之后的嘤咛却被他尽数吞入口中。
像是沙漠中干渴太久的旅人终于尝到了甘美的泉水,他的舌趁虚而入,在她娇嫩甜美的唇舌间攻城略地。他的吻带着浓烈的侵略气息,混合着极为寡淡的茶香,同她慌乱的小舌勾缠在一起,难分难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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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门逐客
?从大化离去后一晃又过了好几日。这日又在落春雨,淅淅沥沥的雨串子直直地射入大淮河,声响极大,如巨珠宏灌如沧海,渐起丈高的水浪,又渐渐平复下去。如此往复循环,竟从清晨直直地下到了日暮。
玢儿捧着个紫檀木四季君子托案入了舱房,将托案上的晚膳一样样地摆到了桌上。午膳仍旧纹丝未动,她嗟叹着,抬眼望向面朝里躺在牙床上的人,软着嗓子蹙眉说,“主子,都好几天了,您不吃东西怎么成呢?”
床上的人懒懒散散地嗯了一声,声音慵懒得像是没睡醒,“你退吧,我要睡会儿。”
玢儿原还想再劝几句,却被这句话噎得说不出话来了。
自打那日从大化夜市上回来后,她家娘娘便活脱成了真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若非前日被她和音素硬逼着喝了一碗燕窝粥,可就真粒米未进了。她心头三分疑虑七分忧扰,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娘娘这么不吃不喝总归不是个办法。
玢儿在陆妍笙身旁伺候了十来年,还真是头回见主子这副模样。她家主子是名门闺秀里的仙葩,一向学不来伤春悲秋悲天悯人,若这样的事儿搁在别个小姐身上,她还能想得通,可落在妍笙身上,她压根儿没法接受。
主子这副模样,显然是有心结。玢儿平日里话本子看得多,见她这般情态,自然而然便同情情爱爱联系到了一堆去。她唬了一跳,被这个猜测震了震神,又探头看了看卧在榻上好几日的陆妍笙,终于下定决心问个清楚。
如是一想,玢儿便把托案搁在了一旁,蹑手蹑脚地朝着牙床挪步过去,挨着床沿坐下来,又伸手轻轻搡了搡陆妍笙的肩头,“主子,咱俩打小无话不说,您究竟有什么心事,跟奴婢说说啊。”
妍笙仍旧面朝里地躺着,听见玢儿的话也没什么反应。她睁着眼定定地望着床榻里侧的木壁,怔怔的似是神出。
唉,其实玢儿说的没错,她们贯是是比亲姐妹还亲的,有什么话都能摆在床头上讲。可这回非比寻常,她的确是有心事,可这心事让她怎么开得了口?难不成让她挨着玢儿的耳朵偷偷摸摸地说,“我教严烨强行亲了嘴。”
这丫头八成会直接吓得掉淮河里去吧!
陆妍笙垂头丧气,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好几遭,接着又一个猛子从榻上坐了起来,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一处。
大梁的民间有种说法,说的是人死后,若是喉咙管里还存了一口气,便会起尸,也就是俗话说的诈尸。如今她这阵仗同诈尸简直没两样,直把玢儿吓得不轻,她白着脸伸出手在妍笙眼前挥了挥,小脸一垮急道,“坏了坏了,我还当有心事,合着是中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