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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不识咧嘴道:“……当……当皇帝。”
古骜冷哼了一声:“你脑子如今也不清不白。”一边说着,古骜一边疾步向帐外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声,古骜回头,只见怀歆用袖子掩住了脸,正“嗬嗬”地笑着,这时两行清泪竟顺着怀歆的脸颊流了下来。
“……你笑什么?”
怀歆哽咽了片刻,这才抬袖擦干了泪水,跪在榻上,他向古骜行了一个礼:“臣失礼了。臣不该试探汉王。”说罢怀歆抬起脸,仰面道:“臣是笑自己这三年来,一直为汉王白操了心,忧虑汉王富贵乡中,失去了当年在云山求学时,那番匡合天下于正的气魄。如今看来,汉王并未忘记初心,是臣多虑了。”
古骜这才叹了口气,转过身来:“……你起来罢,说说你的想法。”
第176章
怀歆仍跪在地上,平复了呼吸,他再次俯首:“还请汉王恕罪。”
“唉……”古骜叹了口气,走到怀歆身旁,撩袍坐下了:“你呀……我不会放在心上,尽管直言。”
怀歆低头道:“是。汉王今日一席话,臣心里就放心了,也明白了。”说着怀歆坐直起了身子,续道:“汉王担心的是,今日北军虽然骁勇善战,可却是因为抗戎人心凝聚;若是汉王流露出争鼎之意,那义军中的世家子会怎么想?他们还会为了汉王在诸侯之战中拼杀而死么?汉王此次若是率兵南下,旗号无外乎是诛窃国贼子,可是雍驰所窃之国,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之处,那么汉王争鼎之意便昭然,若是那样,许多江衢河间来的世家子,恐怕会返乡支持江衢王了。”
古骜道:“你只说对了一半;还有另一半,你没有说。”
怀歆道:“还请汉王赐教?”
古骜看着怀歆的眼睛,半晌,这才道:“你该知道的……我当年起兵,是看不惯天道不公,这才投身戎马。今后天下若是要长治久安,有几个祸患不得不除。一是士庶不平,徒增动荡;二是黎民含苦,朝廷不济;三是私兵盘踞,无人可制;四是戎人外患,北方不宁。现下戎人之患始解,但是其他三患,在四海却有愈演愈烈之势啊。”
怀歆点了点头,古骜续道:“这次若是天下有变,如何将这个激荡之变,利用成为解决三患的契机,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我们汉军,能有解决这三患之势,那我相信,不仅天意会眷顾我们,就连义军中从四海来的将领,也都会众志成城。他们都是有心人,没有心,不会抛了温软之乡,来北地,跟着我一个寒门之人抗戎,你说是也不是?”
怀歆道:“汉王鸿鹄之志,如此一说,臣方才豁然开朗。既然如此,现在的形势,倒有几个现成的好机会,能为汉王解决当下之难。”
“愿闻其详。”
“如今江东大旱,流民无处安置,四郡推诿,不如汉王昭告天下,以渔阳之军粮开仓赈济。”
古骜道:“这么远的路途,流民要从江东来渔阳,怕是在路上就要押不过去了罢?”
怀歆道:“正是。所以如此这般一提,汉王既能在天下收获人心,又不用真正付出多少粮草。”
古骜摇了摇头:“这个方法不好,要做就要做到底,我回去和君樊商量一下,让他把那些各地商铺都动用起来,送流民一程,沿途提供米粥,一路至于渔阳。这样不仅做了实事,救了人,渔阳开仓济民的事,也更能广播天下。”
怀歆笑道:“汉王高论,如果这些流民来了渔阳,正好有大用处!”
古骜道:“……你是说……”
怀歆道:“不错,流民正好可用于戎地的移民戍边。已经看过了,戎地有几处肥沃的草场完全适合农垦。到时候依着河流湿地开农田,修据点,屯兵,十里一营,十年之后,就再也不怕戎人作乱了。不仅江东的流民可以比照如此处理,今后天下再有流民,都可以如此处理。”
古骜击掌道:“好!移民戍边,我还正想着,渔阳少地、无地之农,怕是才愿意移民,可是抗戎以后,各家分田,这样的人不多了。现今,若是能引江东流民来此,真是一举两得。既解决了流民之生计,又充实了戎地的汉人。”
怀歆微微一笑:“正是,如此一来,在天下大乱之前,汉王便已经站在了人心高地之上了。”
古骜前倾了身子:“然后呢?”
怀歆笑道:“适才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在北地、汉中、黔中、巴蜀,再次明确颁布汉王所主张,并深入推行。汉王所主张,便是人人要有地,不仅均田地,还要平世庶,广开科举,广开言路。据我所知,这几点,在渔阳做的最好,汉中次之,黔中又次之,巴蜀再次之。深入推行之事,还需要汉王下功夫啊。
不仅如此,汉王还要广告天下,引导时风:之所以流民遍地,就是因为流民没有地,流民没有地,是因为世庶分立;要让凋敝之四海变成王道乐土,就一定要行汉王在北地、在汉中所行的中庸之道——不偏倚世族、庶族任何一方,论功分爵。此事的宣传,也离不开虞太守在四海的人脉。如果这件事完成,那汉王就雄据了大势的高点。”
古骜点了点头,缓缓道:“如此一来,人心、大势之高点都占,还有第三项举措么?”
怀歆道:“有,第三,待诸侯混战之时,向天下提出倡议之书,呼吁中原停止交战,共同安置因战乱流离失所之人。并上书朝廷,请求雍驰之新朝亦颁布法令分田地,平世庶。到时候,雍驰必然大怒而北攻,廖家也必然声讨。如此一来,天时、地利、人和齐聚,汉王便可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攻之’为由,反击雍驰。到时候,天下汤汤,皆为汉王所动。汉王由此,便可率义军,倾泻天下!”
“好、好、好!”古骜长叹道:“不愧是怀兄,真是神机妙策。我还记得,你数年前,给我献的平北地之策,以对付义军之大患,女戎王、右贤王、上京、五王——可谓攻其可攻之处,守其必守之时。
对于上京五王,守字为要,竭力结好,并上表朝廷表忠,而对于戎地之患,攻字为要。之所以能北攻,乃是因为能南守。能守一日,就能攻一日。一旦南面失守,北面之攻,便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虽攻之爪牙在北,但着力之重当在南。此阴阳之策,三年便不仅仅解决了百年的戎地之患,而且还引得上京自乱了阵脚。今日又有奇谋,有臣于此,夫复何求?”
怀歆道:“汉王过奖了。多亏汉王今日宏论,臣才得以狗尾续貂。”
古骜笑道:“你这些计策,果真妙哉。不说这个了,带我出去,我们一道看看西大营!”
典不识这才蹭地站了起来:“好,大哥,我带你去看!”
“走!”
第177章
典不识领着古骜入了西大营的军营,众汉将都来参见,古骜一一见过。
只见戎地天苍野芒,倒将这些汉将熏染得满身野莽之气,煞是英气逼人。
天空中孤雁飞过,消失于原野尽头,更衬了天空廖阔。古骜骑在马上检阅而去,目光从众将身前依次扫过,忽见其中一人身形酷似典不识年少时,只是满脸的青须,瞧不清面目,古骜勒马笑问道:“这可是小男?”
那将领声音洪亮地应道:“末将典彪参见汉王!”
怀歆拍马小步上前,向古骜禀道:“这是臣给他改的名字。如今典彪也是千夫长了,从前乳名用在军中,总归是不合适。”
古骜点了点头:“典彪,好名字。彪,虎文也。书言,‘炳如彪如,尚文昭如。’果如其兄,有悍将之风。”
怀歆道:“典彪,你还不快把最近练的一套新战法,演给汉王看看?”
“是!”
只见典彪走出队列,翻身上马,朝校场中央驰去。怀歆对古骜道:“汉王,这战法是我尚在渔阳时,就一直想改进操练的,戎地这三年,终于得成,还请汉王过目。”说着怀歆退了一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古骜点了点头,下了马,走上了校场旁边的高台。典不识、怀歆随之。
俯望而去,宽阔的场地中央,插着一杆径三尺的巨大原木。古骜眯起了眼睛,仔细地瞧了片刻,朝怀歆道:“我还记得,第一次去上郡时,你在家中接待我,我们一起研究骑兵战法,那时候,怀家校场中也有一根原木,被骑兵一劈两段。可当时那木桩较细,径不过寸,堪堪削砍,已是极限。今日我看这木桩如此巨硕,难道也能砍得断?”
怀歆微微一笑:“汉王且看。”
只见典彪抽出了弯刀,喝了一声,拍马一鞭向那原木冲去,眼见手起刀落——刷的一声,那木桩立即被砍成了光滑而平整的两节!
古骜一愣。他如何不知,骑兵对于步兵之强,在于人之勇武、马之彪悍、铸刀术之高超,三者合一。在这茫茫的原野上,一个重甲骑兵用速度带着巨大的身形与力量,对于步兵可以形成几近毁灭的打击。
原以为这已经是草原上能训练出的最强的兵力,可是没有想到,怀歆今日给他展示的,竟然能将已经无可抵挡的骑兵威力,从原本的基础之上,又提高了两倍!
——所以这段粗壮的原木才被如泥般削去。
古骜怔忡之下,终于叹道:“如此悍兵,究竟何以练成?”
怀歆道:“汉王,请看典彪马鞍下马脚踏处。”
古骜一怔,心道骑马脚便悬在空中,哪里有脚踏?一眼望去,只见典彪座下的马鞍上,竟然悬挂了一个踏脚的铁具。怀歆遥指:“汉王看到了罢?就是这一个小小的改动,可以让骑兵盔甲穿更重,所以奔跑起来,力量也越大。如此一来,虎贲、奋武,江衢——全都不会是汉军的对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古骜慨然:“若有如此骑兵,何愁九州之城不破?何愁汉军不能倾泻四海?”
典不识笑道:“大哥,所以适才,我们才说,你若是想当皇帝,真是简单得很。”
古骜目光中难掩兴奋之色,对怀歆道:“让人把图纸送至渔阳,立即打造,配备三军。”
怀歆道:“是。早已备好,只等汉王一声令下。”
这日古骜看了西大营,又看了几处戎人军营,晚间便直接歇在军营之中了,虞家暗曲守卫在旁。夜里远远地响起了狼嚎之声,怀歆的帐中仍然灯火明亮,他正在地图边推演战法,这时只听窸窣声起,帘子一挑,原来是典不识钻了进来。
“哟,妹夫,还没歇息啊,怎么还在研究这个?”
怀歆看着地图,没有抬头,烛光的笼罩下,看不清他的神色:“多筹谋方能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