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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歆道:“过来吧。”
典小男坐到了怀歆身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发现身旁有暗香传来,典小男笑了,道:“怀大哥,你身上好香。”
怀歆道:“这香是我家祖传的,行军中躺卧之间,能驱赶虫蚁。”
典小男又凑近着闻了几次,道:“我以前怎么没闻到过?”
怀歆道:“以前我没有熏过香。”
“喔。”典小男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又坐着靠怀歆近了点儿。怀歆看了一眼典小男:“怎么了?”
典小男有些不好意思地又退了回去。怀歆问道:“累了么?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儿?”
典小男虽然精神头还旺盛着,却乖乖地闭了眼,装作睡觉的样子,靠在怀歆肩膀上。
“这样多不舒服,睡这里罢。”
怀歆话音一落,典小男就滑到了怀歆腿上,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闭着闭着,他沉浸在微香中,真的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空空落落,就连车窗外也升起了明月,车早停了。
“怀大哥?”典小男揉了揉眼睛,四顾叫道。
“怀公子去见汉王了。”
典小男伸出头:“已经到渔阳了吗?”
那驾车的马夫正是原来怀家的部曲,正在给马卸去笼头,这时看见典小男,便笑道:“到了,到了。”
此刻怀歆正在明堂之中,与古骜相谈。古骜第一眼见怀歆的时候,愣了片刻。古骜从未见过怀歆穿黑色以外的衣衫,此时见他身着官服如怀劲松,一派潇洒,头饰也变了,判若两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又仿佛在此时的怀歆身上,看出了些许怀母的影子。
古骜笑道:“怀兄此回,似乎心境已和去时不同,快请坐。”
怀歆依言入座,道:“汉王恕臣深夜叨扰,臣虽心有不安,不过军情要事,不敢迟慢。”
古骜失笑道:“怎么如此客气?你回来,我本该去接你的,不过今日我去营中,又不知你回,得了报时,我刚入城门,倒是我怠慢怀兄了,如今上郡如何?”
“上郡一切都好,之前损毁的城中各处都修缮完毕。刚收复时,农田有荒芜、毁坏者,如今也已尽数复垦。粮食也收的不错,汉王本是体恤边民,没有再加徭赋,不过上郡守城官兵所需粮饷,倒是几个支持抗戎的大族凑了凑,义军又诛了几家沦陷时给戎人为虎作伥的,缴了他们的粮,如今差不多能自给了。就是刀剑还需要渔阳拨付。”怀歆顿了顿,道:“臣此来是有一件事,愿与汉王商讨。”
古骜见怀歆修辞隆重,不禁亦正襟危坐,道:“……愿闻其详。”
怀歆道:“典将军,汉王要如何用?”
古骜见怀歆似乎已有想法,便以平庸之策论道:“典不识在北地牵制戎公主,只愿在我军与右贤王决战时,他能令戎公主袖手旁观……”
古骜话音未落,怀歆便道:“汉王此言差矣!”
古骜谦虚地道:“依怀兄之意,又该如何?”
怀歆道:“既然汉王已表示支持戎公主称王,便该让戎公主剿灭右贤王。”
古骜皱眉看着怀歆:“……就怕戎公主念着兄妹之情。”
怀歆道:“我愿往戎地走一遭。”
古骜看了看怀歆,这才托出实言:“以我之见,如今义军新战不久,该操练兵甲、囤积粮草、牧马养骑、铸造刀剑,在北地真正地扎下脚跟为上。对了,之前刘之山那事已成了,不久,义军就会有自己的铁甲骑兵。有渔阳铸造刀剑之所在,它会比戎骑兵的刀剑更锋利,比戎骑兵的铠甲更坚硬,再加上你曾言于我的另一种提高骑兵战力的战法。假以时日,十三部和右贤王都不在话下。”
“汉王,”怀歆抬起眼睛,“恕我直言,您这是久居安稳,丧失了进取之意。我们义军来北地,哪一次不是主动进攻?等着戎人来找二郡,就已经晚了。”
古骜道:“此番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从前,怀太守有强兵却无战马、无钱帛、无铸造之所;仇太守有钱帛、有贩马之人、有铸造之所,却无强兵。如今,这两者我都有。且从前上郡与渔阳郡不能互通有无,互为助力。如今,两城已成犄角之势,两城守军同属抗戎义军,皆听我调配。不仅如此,目下戎地分崩离析,从前山河城破,决不会再重演。”
怀歆笑了一声,道:“汉王怎么如此糊涂?如果果真像汉王所说,那从前北府军驻扎在此地之时,也一样俱有两郡,怎么就没办法征服戎地呢?”
古骜道:“那时戎王强悍,如今戎人式微。当年渔阳未曾通商,不曾有如此高超的铸造之术。世易时移,不可等同视之。”
怀歆叹了口气,道:“如此不思进取,汉王,臣看您离丢掉北地,已经不远了。”
古骜愣了一下,问道:“何出此言?”
怀歆道:“汉王可还记得我们刚来北地的时候么?每一招都是险招,险中求胜,为何?因为北地是险地,只有险中出奇招,方能扭转乾坤致胜,如今汉王居然以为北地是安心地,岂不可笑?”
古骜看着怀歆,一言未发,沉默下来。
怀歆续道:“北府军为何征戎失败?不就是因为四海世家掣肘么?五王这次能劝雍驰退兵,下次还能么?更何况五王此次搅动一池春水,不过是为了让雍驰把眼睛转到汉王身上来的金蝉脱壳之术罢了。汉王强盛、上京强盛,两强相争——五王才好在其中游走渔利。汉王弱,五王帮汉王;汉王强,五王帮上京。这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汉王怎么想不到呢?还以为北地能广积粮、高筑墙,天下却不为所动吗?”
古骜俯首道:“是孤错了,还请怀兄赐教。”
“如今北地二郡之安,不过是一时之安。其一、右贤王如今失了十三部之人心。可汉王再这么练兵屯粮,数载下去,可就不知道,右贤王会不会想办法,在期间把这失了的心收回来……到时候十三部与右贤王沆瀣一气,那可就危险了。”
“是。你说得有理。”古骜道。
“其二、雍驰眼下恨五王坏了他的好事,对五王怨气甚大,可他们终究都是世家。又怎么知道,汉王再这么练兵屯粮,数载下去,势力愈来愈强,他们不会抱成一团,去攻汉中?”
古骜额头上渗出了冷汗:“……怀兄说得是。孤疏忽了。”
“其三、典不识不过是以色侍奉戎公主,若有一日宠衰,不仅典不识有性命之忧,那带去的三千精锐,怕是皆成枯骨矣。此三者,令汉王偏安一时,长久却危机四伏。此时汉王不出手,却蛰伏待机,岂不是本末倒置?汉王,此时不以奇制,更待何时?”
古骜站起身,绕开其间案几,走到怀歆面前,长揖为礼:“请怀兄教我。”
第164章(捉虫)
怀歆看着古骜,半晌,方微微一笑,道:“汉王何需多礼?不如上些酒菜,我们慢谈。”
古骜笑道:“是我不查,怀兄从上郡来,一路上辛苦劳顿,该有酒菜以犒。”说罢古骜招呼侍者上了佳肴陈酿,两人相对而坐。
古骜亲自为怀歆把盏:“怀兄,可否小酌一杯?”
怀歆道:“痼疾既已痊愈,有何不可?”
古骜为怀歆满上酒:“怀兄,你说我眷恋穷城,偏安一隅,有三患伏其中,不知如何方可解此三患?”
……在古骜与怀歆对坐相谈的时候,虞君樊正从城外接了送来古疆的车队,那护送车队从汉中前往渔阳的,正是田柏之长兄田松,他此行不仅带着古疆与其奶妈,亦带了田小妞的嫁妆。
锦簇的火把照亮了来之车驾,也照亮了来人的面孔。田松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低头理了衣襟,捋了袍袖,上前几步,作礼道:“虞太守,下官乃汉中别驾田松,久仰高名。”
虞君樊亦翻身下马,上前还礼道:“田公子远道而来,莫讲虚礼,快随我往渔阳城中歇息。”
“诶。”田松颔首,虞君樊笑道:“疆儿一路上还好罢?”
田松道:“世子一上车就睡着了,与太夫人离别的时候,哭得狠了,路上又颠簸,刚才下官看了他,方才醒呢。”
话音未落,车里就传出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田松,我父王来了吗?”
田松忙走到车前,隔着帘子,道:“汉王在城里等着你呢,再等一会儿啊。再等一会儿,世子就能见到汉王了。”
“那刚才与你说话的是谁?”
“是虞太守。”
“义父!”帘子被拉开了,只见一个粉雕玉琢小男孩儿,被严严实实地包裹在锦衣中,好似玩偶一般精致,脸上还残着风干的泪痕,表情却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他望着虞君樊的方向道:“义父来了?”
“等你等了好久呢。”虞君樊笑着,也走近车前,侧身遥指道:“……疆儿,你瞧外面,我身后那座城,就是渔阳城了。你父王在此修城防,抗戎人,乃是中原的北面长城,天下人都敬仰的。疆儿要不要下车来看一看?”
古疆想了想,点头道:“我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