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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在田榕的斡旋之下,吕德权终于答应了古骜以布衣之身归草野之议,毕竟此议,比叶雄关之议要好上许多。古骜出狱那日,许多汉中官属将领,都来看望送行。古骜与他们一一作别,几名随从,几个兄弟,一行数人数马,古骜无官身轻,很快便驰至出龙山下。
只见眼前日光西斜,金光普照着田园村落,墟巷中牛羊都渐渐回了棚,老人与孩子坐在田埂上唱着歌谣,拐杖和竹篮轻轻地倚在石边,荆扉未闭,妇人们结伴淘米而归……
古骜骑着马,立在那里。
此处原本是荒田,乃是自己一手将它建设成如此。
陈江在古骜身边,问道:“大哥?”
典不识在一边,也看了看古骜的面容,又看了看眼前的景象,忽然感叹出一句:“当年大明天王,也没做到如此啊。”
古骜凝视着前方,好一会儿,才再次挥鞭而行:“走,回家!”
在落阳即将坠入山的那头的时候,日色微光中,古骜的父母,田家庄的众人,与古骜的兄弟们,倾众前来村庄路口迎接古骜。
田老爷站在前面,那原本肥胖的身躯因为长期行路而瘦了整整一圈,依稀显出些矫健而发福的中年人的味道来,二狗看着古骜远远骑马来的样子,伸长了脖子,身边的田小妞一直仰头问他:“哪个是大哥哥?快指给我看嘛!”她的热情得了二狗一个不耐烦的轻拍:“你烦不烦?”
田松和田柏凑在一起,遥遥指点:“哎呀,那个就是古骜了吧?”得了肯定的答案,他们都不由得心道:“近十年未见,他如今竟长得如此俊朗了!”
古骜翻身下马,古贲顾不得自己是个瞎子,朝着古骜便小跑了过去,一把握住了古骜的肩膀,一时间老泪纵横。他老了,似乎人也矮了半截,否则,为何看着面前的儿子,竟是如此的高大?
“爹……”古骜的眼眶亦不禁酸胀,古贲狠狠地拍了拍古骜如今健硕的脊背,哭道:“骜儿啊!”
古氏早就掩不住泪地抱着古疆,来到古骜身边,抽泣着,眼泪掉落在古疆身上,古疆抽动着小腿脚,也要哭,古氏却指着古骜对古疆道:“来,来,快叫爹爹!”
田家庄的众人亦围了上来,田松如今也胖得粗壮,来到古骜面前,道:“唉,古骜,你还认得我嘛?”
古骜笑道:“怎么不认得?田家老大老二,两位好久不见。”
田柏也跟着笑了起来:“真是好久不见啊!”
二狗原本是吵着要见古骜的,如今见了,他却站得远远的。也许是古骜身上,如今有了一股他在山中从未见过的风度气韵,震慑了他;也许是他的小时候,从未发现古骜竟生得如此英朗俊逸,如今一见之下,二狗倏地自惭形秽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满是厚茧的手,还有脚上那双露出了脚趾的布鞋,一时间半步也迈不动了。
倒是古骜向他走来:“是二狗罢?这么多年,你的模样倒是没变。”
二狗一时间红了脸,一溜烟地拔腿就跑。田小妞看见二狗跑了,也尖叫一声,跟着拔腿跑了。
日光落了下来,整个大地如镶上了一层沉霭。但不远处立即燃起了篝火,那火光高丈余,极为雄伟热烈,一时间倒给夕阳尽处的阡陌田园,带来许多温暖。
古骜仰目而望,却见燃起篝火的高台边,怀歆略显寥落地坐在那里,似乎察觉了古骜投来的目光,他这才轻轻地挥了挥手。
“在戎地的时候,我父母常这样。”怀歆指了指那舞动的火红。
古骜点了点头,今日,他沉浸与家人故友重逢的喜悦中。
当这夜欢笑落尽,残忍的现实仍然在前路。
第二日一早,古骜便召集了怀歆、陈江、典不识等商议对策。古骜之军,已被调往前线。古骜虽不任军统,但陈江等僚长之任尚在职;按照郡城中所出之号令,今日便要拔营去调防汉中各个关隘了,典不识之名亦在统军将领之中随行。陈江等诸陈家学子一走,出龙山下村田闾里的管理之责便旁落,古骜于是命昨晚方星夜赶回的田榕,带着田松田柏熟悉汉中事物,准备接手管理之事。
二狗子见军旅出征,在古贲面前吵着要一道去,待古骜闻讯来了,二狗却又站在一旁扬起了头,脸偏在一边,不再说话。古贲对古骜言明了二狗的从军之意,古骜笑了笑,道:“这有何难?”便让陈江带着二狗一道拔营,二狗临行前对古骜道:“你给我等着!”
古骜笑了笑,“我等着。”
二狗扛着刀走了,古骜嘱咐陈江道:“给他换把好刀。”
“是。”
而与此同时,摄政王雍驰率江衢王、济北王、汝阴王、广平王、巨鹿王之联军五十余万,号称百万,正浩浩荡荡地过了武关,途经上庸,一路向汉中行进!
只见路途之上,旌旗漫天蔽日,兵甲肃肃,隔肩接踵,鼓角相闻,声势之浩大,军容之整肃,以斯为甚……联军过汾水,骇龙走蛇,前方骑兵,如千马奔腾!
雍驰勒着那匹在钢锥下低下头颅的千里驹‘乌骓’,昂然立于群山之巅,举目望下,山下五王之军,可谓一览无余。
那乌骓马鼻中吐出嗤嗤热气,在辔头的束缚中,躁动着野性不安的身躯,雍驰跨于马上,一身枣红色战袍鲜艳刺眸,他的目光投向了远方
——那片肥沃的汉中平原!
看着眼前之景,雍驰微微勾起了嘴角。他手中紧握着剑柄,可此时却又不禁觉得,四海天下都亦被他尽握在掌心。
是啊——世家、寒门,哪一个不对他俯首称臣?
对于眼前进军的目的地,雍驰眯起了凤目,嘴角轻轻吐出了四个字:“唾手可得!”
雍驰的队伍一日不停地来袭汉中,隐居于出龙山下的古骜,亦昼夜不分地与怀歆在舍中商量对策。古氏偶尔送来些吃食,两人就着饭,边吃边讨论局势。如今原本属于古骜的军队,已经在郡城之令下开赴前线,可是古骜却和他们建立了另一种联系。
身为汉中的统帅吕德权,虽有调兵遣将之权,但大局总览,永远无法精确到一场场战役如何出兵、如何施展,古骜便趁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之隙,与怀歆细细商讨部署了如何御敌之策。
前方的先头部队的交锋很快便开始了,战报一封一封地传来出龙山下的屋舍中。吕德权亲自率军在上庸至汉中门户中间的平原安营扎寨,准备截道狙击来犯之敌。古骜所部兵甲守卫则被人分散开来,守卫着剑阁关等许多关卡。
叶雄关多次建言,令吕德权率军收缩回汉中门户旁丛山之中,以逸待劳,吕德权不纳。
“虞公子那边还没有消息么?”古骜这日问道。
怀歆道:“他至今未与世家撕破脸,雍驰征讨之檄,亦未言及巴蜀。依我之见,虞公子不是没有音信,而是不敢赌,他在给自己留退路。”
“那先不管他,如今前方如何了?”
如今,前方的吕德权正带着汉中仅存的寥寥骑兵,前去截击联军先头部队了。据说在原野上激战三日,最终吕德权在众将的护卫下,带血惨胜而归。说是‘胜’,因为打退了探路前锋的进攻,说是‘惨’,因为营中两万人几乎拼了个干净。
吕德权满身是伤地进了大帐,他赤红着眼,对手下军统吼道:“……来人!再给我调集三千兵马,这就杀将出去!正是这些世家之人背了父亲,我这就去与为父亲报仇!”
帐内无言,吕德权怒道:“说话!”
有兵统这才上前一步,道:“公子,如今这哪里还有三千兵马?昨日一战,守军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只剩了两千伤兵休整,还有八百老弱之兵。”说着那兵统在吕德权面前跪了下来:“公子……退守吧……何必逞一时之气?汉中丛山环绕,易守难攻,关卡林立,若他们敢进来,拖也把他们拖死……公子……”
“你们都不懂……”说着吕德权焦躁地踱起步来,他有些激愤地道:“你们都不懂!你们可知道,何为御敌于封郡之外?父亲十多年苦心,终于将汉中经营得如此,鸡犬之声相闻,邻里相望……我告诉你们,我寸土都不会让!你们……你们到底是不是汉中的守将?你们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世家破我寒门之关防,谓之诱敌深入?你们究竟还是不是寒门的部属?”
另一位军统见吕德权动了怒,亦上前一步伏地道:“公子,公子!且战且退,守关罢!就如二公子所说,深藏于野,出奇兵!汉中三面险关,大有可为啊!公子……”
“你……你……你们……”吕德权的额头上爆出青筋,手指颤抖地指着两人,“你们就听那个逃窜的无知之徒撺掇?他什么时候说的?什么时候跟你们说的?”
其中一军统道:“二公子早就这么说啊!汉中守军都知道二公子之主张!虽然他如今居于出龙山下,可他日日关心着战局,常常送信给诸将打气……”
另一位军统在一旁亦动容道:“是,是……前阵子那位典将军在右路军便以犄角之战破了联军左先锋,听说便是二公子运筹帷幄之中,终决胜千里之外……”
“来人……”吕德权尚未听完,便咬牙切齿地道:“尔等不服我号令,妄议军政,不调兵甲!该当何罪?”
“公子,公子!三千兵甲您现在要末将去哪里找?”
“不遵号令调兵甲者,斩!”
汉中守军刚刚在于联军中路先锋队的交战中,抛了头颅,洒了热血,如今刚回到营中,等待他们的不是战功封赏,而是自己人的屠刀。他们的鲜血飘散了,那血腥味道,从阵前一直飘到敌阵,一直飘满了汉中全郡的守军。
雍驰在大帐中看着战报,对联军势如破竹十分满意,丢下战报,他嘲弄地笑了笑:“竖子!”
只见那战报上明白写着,三位跟随吕德权守汉中门户的兵统,在阵前被冤杀了——由是军心大溃!
雍驰所帅之联军前锋部得了消息,星夜来袭,吕德权带着人溃逃如奔。
汉中门户,由此大开。
而与此同时,哀鸿飞遍了汉中各地,一时间,郡中皆震,无人不心寒。在出龙山下的古骜此时亦接到了信,怀歆在旁问道:“如何?”
古骜站起身,披上战甲,对怀歆道:“时机,到了。”
怀歆一愣,忙把放在一边的雕花短剑拿起,递给古骜。这柄剑乃是怀父赠与,后来古骜交予梅隽,梅隽离开时,又挂在了墙上,下面拴着那副‘就此别过,望君珍重’的信笺。自那时起,它便被古骜收回,佩戴在腰间。
古骜接过了剑,怀歆快步小跑出门,又立即去寻人,去给古骜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