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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的落款是云卬,古骜的双手颤抖起来……究竟什么时候,恩师山云子故去了?这……这是哪年哪月的事?
古骜抬头问梅隽道:“……这……是什么时候的来信?”
梅隽看着古骜的眼睛,仿佛看出了他目光中的关切与在意……梅隽又想到之前那识字的仆役,曾给她读过信中的内容,这都是一个叫‘云卬’的人,写给丈夫的带着爱意的信。
古骜以为梅隽没有听清,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时候的来信?”
梅隽的眼神渐渐变冷,她轻轻地拿开了古骜握住他双臂的手:“夫君,你弄疼我了。”
“是你刚出山的那会儿寄来的。”
梅隽回答了古骜的问题,转身摔门而出。
古骜没顾上梅隽的反常,他闭上了眼睛,抽了一口凉气,跌坐进了椅子里
——恩师尸骨已寒……自己却一直不曾知晓……
睁开了眼,古骜忙拆开第三封信,来信人是简璞。
……梅隽走到外面,有些难过地哭了起来。这时,一个仆役打扮的青年从后面走近了梅隽,轻声安慰道:“梅小娘子,你怎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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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骜翻箱倒柜,终于将云卬曾赠予他那缕亲手所做之古锦腰带,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中。古骜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掌上捧着这方锦缎,仿佛怕错过了丝毫细节般,古骜伸手一点一点地轻抚上其上一针一线,再也没有逃避,他第一次正视了其中包含的温情。
古骜这才发现,原来其上的针脚这么细密,透过这些,云卬对自己的那份心意,却在斯人已去的时候,令古骜第一次有了这样清晰的触感。
古骜觉得手上沉重了起来……
此时他不知不觉蓦地忆起,最后与云卬告别时相送的情形:
他还记得云卬那时正茂风华,笑貌音容间,玉衫翩翩。他们是在一个西风烈烈的傍晚离别的,云卬看着他的神色如泣如诉:
“你别不要……”
“我当不起……”
“……你都要走了,我送你一件东西,你也不要?”
“高谊厚爱,无以为报,还望珍重。”
“你……你……”
云卬站在车辙后,一时间饮泣失声,古骜不是没有听见那哭声,可他没有回头……如今,那个哭着对他表达喜欢他的人,等他再回首的时候,已经不在了。遗憾留给了一个逝去的人,古骜盯着手中的腰带,胸口一时间沉痛无措。
脑中还记得许多许多,那曾经与云卬相处的点点滴滴,记忆中的少年时光,曾同云卬、怀歆一道,三人偕行,走过了山云书院中多少美好的年华。
尚能忆起,在一片冰天雪地中,云卬曾轻轻问他:“古兄,怀兄一去,你会想念怀兄吗?”
“想,那自然是要想的。”
云卬凝望着自己,寒风中,目光却似乎带着一丝深情的温度,耳边只余一声叹息:“我若有一天也走了,你也会想我么?”
古骜当时道:“若你走了,我也是一样想你的。”
云卬看着空山漫雪,轻轻地道:“……一样……么。”
一语成谶,莫过于此。
古骜轻轻地抚摸着腰带上凹凸的纹路——这是山云书院所藏古锦所作,那位执掌山云书院数十载的长者走了,而送他这缕腰带的云卬,如今亦就此玉损。
接踵而至的伤怀,令古骜残忍地直面了人生的无常。
古骜伸手,将这缕腰带,小心翼翼地系在了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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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在出龙山的另一头,梅隽终于哭够了,抬起眼来,看了看立在身前仆役打扮的青年。
刚才这个人轻声问她:“梅小娘子,你怎么哭了?”
梅隽知道这个人,前阵子,他还为自己读了古骜的信。
梅隽从前对此人的印象,十分单薄,只记得他会唱歌;如今增加了一道读信的秘密,倒是令两人亲近起来。
梅隽还记得,这个人是自己十四岁那天夜里出现的。父亲从山后掳了他,他自称是商人之子,行商路过此地,父亲原本准备杀了他,将抢劫财物作为自己的生日贺礼。可青年却对着满山的篝火,道:“大当家的,小的会唱歌,还请大当家让小的给小娘子唱一首歌再死。”
他唱得很好听,后来他也没有死,而是直接被充作了自己的仆役。
梅隽知道,她有时不经意总会发现,他的目光似乎无时无刻不追随着自己。梅隽不以为意,她从小习武,心气高傲,又何曾将一名仆役放在眼中?
虽然是土匪之女,但是少女时的梅隽,又何曾没有幻想过,自己会被一个骑着骏马,披着锦衣的将军接出山寨,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美满生活……
可梦想实现得太顺利,便往往破碎得越彻底。
如今,那个曾穿着锦衣,披着貂裘,骑着骏马与他成亲的男人负了她的诺言。
他曾答应过她们姐弟,让寨子里的人,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他食言了;
不仅如此,除了初见的那一面,他亦再也不穿锦衣了,也再不披着貂裘,更别说骑在马上英俊潇洒地送给她一只花……
原本,这也就罢了……如今,他甚至不知在哪里又沾花惹草……信都寄到了家里!
梅隽满怀着愤怒想,这是看不起她不识字么!他答应过她,一辈子不负她,她才嫁他的,他为何言而无信?
好在那青年仆役似乎察觉了她的窘迫,恰不失时机挺身而出,建言献策道:“小娘子,小的认得字!这信,不如小的念给小娘子听?”
梅隽那时好奇地点了点头,可是越听,越忿懑——那字里行间,是情人间才会用的,爱意绵绵的字句。
她如被当头棒喝,愈来愈为自己不值。
等信念完,梅隽一时间感到如七窍都生了烟,那信中甚至还写道:“古兄,你可记得从前你我曾在月下畅饮至夜……”
一时间梅隽只觉一口血闷在胸口,想吐却吐不出,倒是那仆役柔声安慰道:“小娘子,莫急。”
梅隽直到这时才正眼看了看那仆役,他见梅隽看他,不禁腼腆地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梅隽冷哼了一声,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俊俏的嘛,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
那仆役答道:“并非如此,有人家有薄产,可就因行路之中,看见一位心仪少女,便从此倾心,有家不回,不顾兄长催促,却只愿守候在她的身边。”
梅隽闷闷地道:“那都是话本里的,我成了亲才总算是知道,男人都负心薄情,不过是拿女子来消遣。”
那仆役却向她保证道:“小娘子,这是真事,小的不骗你。”
梅隽抬了抬下巴:“继续念!”
“……那缕腰带,不知古兄是否随身佩戴。每次想到我赠与古兄此物……”
“够了!”梅隽不禁决然地道,她倏然耸动起肩膀,呜呜地抽噎了起来。
事情并没有结束,却是另一个开始。
那天夜晚,梅隽发现门口,放了一只艳红的山花。
第二日,她拿着花找到那青年仆役,问道:“你送的?”
那仆役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眨了眨眼看着她,梅隽挑眉,抬起一脚便踹在了那仆役胸口。那仆役滚倒在地,却没有叫疼,梅隽转身走了。
后来几日,梅隽便再没看到青年,直到今日梅隽迎着古骜回了,见丈夫到了家不关心儿子,也不关心自己,居然一看信就入神,还急匆匆地焦急问道:“这是什么时候寄来的?”梅隽刹那便觉得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