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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可……敏郡王的脸都被烫红了。”柔敷战战兢兢,越发紧贴着夏芳菲。
夏芳菲察觉到柔敷的依赖,与柔敷一般战战兢兢的心忽地彻底安定了,心知若自己慌乱了,柔敷便再有主意,为身份所拘,也不能从这场祸事里脱身,于是道:“那是被地上青砖烫的。”她还有些自知之明,心知若是甘从汝、萧玉娘两口子合伙演戏算计谁,那被算计的人,一准不是她。
今日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晒了大半日的青砖,几乎能冒出青烟烟来,慢说是人,放块狗肉上去,那狗肉也能熟透。
“原来如此。”柔敷呆呆地看向青砖上,头戴紫金冠,腰佩金鱼袋,一身紫袍的甘从汝在地上滚来滚去,半天,不忍目睹地将脸转了过去。
“五郎!”屋子里,慕青县主关心情切,彻底将“克制”二字抛到脑后,忽地听见张信之喊了句“五郎身上被油锅烫出水泡来了!”便立时冲甘从汝奔去,过去瞧见张信之撸起甘从汝袖子后,手臂上现出一连串的水泡,当即心疼地痛哭流涕,赌咒发誓道:“我再也不震魇你了,老天,若还有什么刑罚,只管罚在我头上,饶过五郎吧!”哭喊着,便痛彻心扉地趴在了甘从汝身上,连婢女汇报京中举子将慕青县主府团团围住也不分神搭理一句。
“你这女鬼,我何曾害过你,你为何在阎王面前告我一状?”甘从汝将慕青县主推开,疾走两步,行到廊下,将手指向夏芳菲主仆。
夏芳菲清清楚楚地瞧见张信之极为衷心地将肝肠寸断的慕青县主从甘从汝跟前隔开,又瞧见甘从汝半边脸白皙如初,半边脸被青砖烫得赤红,心知慕青县主才是甘从汝算计的正主,就将脸转开,不搭理他。
“你状告我毁你清白?明明是你不遵从三从四德,光天化日之下出来抛头露面、举止轻浮引诱我!”甘从汝为摆脱哭哭啼啼的慕青县主,又向廊下夏芳菲逼近两步,拿着手就要去抓夏芳菲。
夏芳菲吓了一跳,与柔敷抱成一团向后倒去,手肘重重地磕在地上,听见甘从汝还在满嘴“妇道、妇德”地咄咄逼人,想起自己的遭遇,脱口道:“你到底多自卑,才绕不过妇道二字,成日里跟女人过不去?”
☆、不入地狱
“七娘。”柔敷见夏芳菲出口顶撞了甘从汝,赶紧护在夏芳菲身前。
夏芳菲也呆住,紧紧地抿着嘴,心恨自己养病多时,耐性不足,竟然一时没忍住,说出那话。
“放肆!胆敢冲撞五郎!”慕青县主立在骄阳下,冷冷地看向夏芳菲。
又是一出闹剧……
夏芳菲有些怀念平衍夏家的规矩严整,甚至有些想念古板到迂腐的夏刺史,这闹剧接着闹剧的长安城,她有些应付不来。
甘从汝疯癫的神色一滞,心口登时如压着一座泰山,喘不过气来,自卑二字环绕在心头,恼羞成怒地瞪了夏芳菲一眼,刹那间想起母亲不知廉耻进宫侍奉先帝、父亲在太后威逼下抑郁而终,而他身为臣子,虽有满腔抱负,却不能对君王尽忠,只能在太后对他父亲的眷恋下,在长安城里斗鸡溜狗、醉生梦死。冷不丁地,甘从汝想掐死所有听见那句话的人,随后略清醒了一些,又翻身跃入庭中,此次叫喊的,不是下油锅,却是上刀山。
耳朵里满是鬼哭狼嚎,夏芳菲轻轻吁了一声。
柔敷却轻声道:“下油锅,身上就有水泡,这上刀山……”
“自然要要刀疤。”
不急不缓的声音从门槛里传出,与夏芳菲抱做一团的柔敷赶紧扶着夏芳菲站起来。
门槛里,萧玉娘头上包裹着帕子慢悠悠地出来,帕子上的血迹一瞬比一瞬浓重,俨然是帕子下的伤口,还在往外渍血。
夏芳菲望见萧玉娘头上伤口,方才还在腹诽他们合伙做戏怕是要讹诈慕青县主,此时不禁有些惭愧,疑心萧玉娘与那狗所筹谋的,怕比自己所想的事要大一些。
“侧妃,你的伤……”
“不要紧。”萧玉娘脸色煞白,拿着手在额头一按,见指尖染上了一点殷红,淡淡地一笑,“平衍可能见到这种闹剧?”
“见不到,就是哪家的侍妾,也不敢这样闹。”夏芳菲对平衍的思念又多了些,奈何如今她是回不得平衍了。瞧见萧玉娘这般温婉,夏芳菲忍不住得寸进尺地想,若是她主动请辞,萧玉娘会不会顺水推舟,叫她回骆家去?毕竟,怎么瞧着,这出闹剧都没她什么事。
“侧妃,臣女……”
“方才那话以后不许再说。胳膊肘总是向里拐的,虽五郎言语里也冒犯了你,可我却不许你言语里冒犯他。”
淡淡的寒光在萧玉娘眸子里闪耀,夏芳菲忍不住打了个冷子,摩挲着臂膀,再看萧玉娘,又见她已经转头去看在刀山上挣扎的甘从汝了,一股不甘心在心里满满涌起,虽知晓在萧玉娘在些人跟前,默不作声才是良策,却忍不住道:“虽不知郡王、侧妃要做什么,但殃及池鱼,未免有些不仁道。”
萧玉娘料不到夏芳菲还敢自辩,略默了默,开口道:“说来惭愧,我也是头会子跟池鱼站得那么近。”
“……那侧妃可否做主,放我们回家?说来,臣女已经做了两回池鱼了。”夏芳菲见萧玉娘动了恻隐之心,赶紧求她网开一面。
萧玉娘笑道:“这可不成。”待瞧见慕青县主府的婢女统统去照应烈日下的慕青县主了,便悠悠地道:“你可知道宫里有多少御医,有多少巫医?长安城里,一日里,又有多少人设法震魇他人、给他人下符咒?”
夏芳菲微微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为何萧玉娘跟她说这个。
“正经的御医还比不得巫医有分量,原本该是医馆的铺子里,坐着的是只会跳大神的乌合之众;因为迷信巫蛊,多少人病中含恨而终。只有铲除巫医,才能大兴医道。”萧玉娘蹙着眉头,一反早先云淡风轻的模样,开始忧国忧民,“建朝以来,先帝、太后忙于国务,便不曾将这等小事放在眼中;如今,国泰民安,太后也有些懈怠了,更是不肯为这等小事费心,甚至,廖四娘那等跳梁小丑去皇宫行骗,太后也懒怠追究。如此下去,长安城里人人为巫蛊那等莫须有的骗术迷惑,怕是整个长安,都要乌烟瘴气一片。再过个一二十年,太后都要在他人耳濡目染下,妄想靠着巫蛊之术,寻求长生不老之道。”
夏芳菲瞠目结舌,不料萧玉娘想的那般长远,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此时身为被殃及的池鱼,她更是只求脱身,无暇为萧玉娘的高瞻远瞩喝彩,“可是,若太后以为有效……她岂不是也会迷信……”略顿了顿,才又自言自语道:“是我误了,今儿个慕青县主震魇敏郡王成了,明儿个未必不会去震魇太后。可侧妃,民女无才无德,只能在长安城里寄人篱下,若再多出一条罪名,怕是想苟且偷生也难。”
原本她的名声在旁人捕风捉影下,就有些不堪,万一,再传出她拍小人一拍一个准的话,那她在长安城里,再想结交什么人,就难上加难了。
“迟了。”萧玉娘觉得面上有些发痒。。
夏芳菲一怔,一扭头,望见庭院里,甘从汝已经在疯癫中脱去上衣,露出血淋淋的一道道伤口,院门处,有些脸熟的梁内监带着一群侍卫鱼贯而入。
“都说太迟了,今儿个,谁都走不了。”萧玉娘倒在侍女怀中,脸上露出一个极为快意的笑。
夏芳菲因瞧见一群凶神恶煞的侍卫,不由地战栗起来。
柔敷更是带着哭腔低声对萧玉娘道:“侧妃是太后内侄女,郡王是太后外甥,有什么话,直接劝谏太后就是,何必使出这苦肉计?”自己受苦不说,连带着,也将她们一群人坑惨了,若追究到到底,怕是她们还有个牢狱之灾……
萧玉娘道:“你们有你们的无奈,我们有我们的苦衷。若非眼下那些读书人还记着五郎的好,我们也不会挑上今日。若当真劝谏两句就有用……这天下就彻底清明了——不过,长安城,总会清明的。”
“可……”柔敷心乱如麻,还要再说一句,就被夏芳菲拦住。
“柔敷,别说了。”夏芳菲握着柔敷的手,暗叹流年不利,只能再做一次池鱼了。
柔敷吸了吸鼻翼,听着齐整的脚步声,不敢再做声。
只见门前,除了梁内奸,还来了一堆身穿官袍的男子。
“玉娘,秦少卿果然带着大理寺、刑部、御史台的人来了。”萧玉娘的婢女千琴轻声道。
因站得近,听见了秦少卿几个字,夏芳菲不禁暗叹萧玉娘准备充足,竟是一早就与人联络过如何将此事闹大,连三司都惊动了。
“将所有人看住,一个都不许放!今日慕青县主府上所用的法器、香料、符咒、药物、虫蛇,全部登记在册,一样不许漏过。”
忽地一道清冷的声音的传来,喧哗的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狗独自在刀山上攀爬。
夏芳菲向那人看去,依着官袍服色,推敲着这人大抵就是秦少卿了,瞥见那人阔步向这边来,不敢打量,便将头低下。
一阵脚步声急促地传来,夏芳菲疑惑那位秦少卿怎敢莽撞地冲萧玉娘过来,待听那人一开口的腔调,便知冲过来的不是秦少卿,果然,抬头就见梁内监忧心忡忡,老泪纵横地道:“老奴来迟,叫玉娘受委屈了。”再看那位先向这边走来的秦少卿,却见他只站在了庭中远远地冲萧玉娘怔怔地看了一眼,便叫侍卫压制住发疯的甘从汝。
萧玉娘脸上又有些痒,略抬了抬手碰到脸上,见半边脸颊已经被血色染上,美目一闭,当即昏厥过去。
“快将玉娘送回房。”梁内监一着急,喊破了嗓子。
夏芳菲滥竽充数,拉着柔敷混在萧玉娘的婢女中,随着萧玉娘一同进屋子里。
少时,就有一堆御医、巫医在梁内监催促下快步进来。
“叫巫医出去,我怕他又给我下什么符咒,叫我变成五郎那样。”萧玉娘醒转过来,气息微弱地说道。
“哎呦,玉娘,救命要紧,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老奴如何跟太后交代?”梁内监急红了眼,因与慕青县主之父灵王有些恩怨,恨不得慕青县主被太后治罪,当即叫叫嚷嚷,字字句句暗指慕青县主蛇蝎心肠,好似生怕萧玉娘念及与慕青县主的情谊,将此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一般。
“梁公公,给侧妃止血要紧,还是听侧妃的话吧。”夏芳菲瞧着萧玉娘好似被抽离了魂魄般虚弱,忍不住替她说了一句。
梁内监并未将夏芳菲的话听进去,只是听见外头人喊甘从汝正在遭受“剥皮”之刑,再顾不得萧玉娘,吩咐御医、巫医听萧玉娘的,便向外奔去。
“你们暂且回避吧。”萧玉娘闭上眼睛。
夏芳菲巴不得回避,急忙与柔敷躲到隔间屏风后,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早先乌烟瘴气的大屋处又仿佛传出女子的惊呼声,越发忐忑不安,须臾想起一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便觉自己在萧玉娘跟前有些自惭形秽,她这升斗小民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巴结权贵,萧玉娘那权贵,想的却是成就大义……过了小半个时辰,听见外头御医出去了,这才从屏风后出来,望见萧玉娘在床上昏昏欲睡,有两分讨好之意地道:“我与舅舅不过落个水,就病了大半年……可见,咱们炎朝,大兴医道,才是迫在眉睫的事。若少几个装神弄鬼的巫医,多几个医家圣手,侧妃的伤,也能早日痊愈。”等不到萧玉娘的回音,虽与她只有一面之缘,却不免为她担心起来。
良久,方才下令将慕青县主府众人看住的秦少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夏芳菲的心便又提了起来。
“夏七娘可在屋子里?请夏七娘出来对证词。”
“七娘。”柔敷眼眶红了,出门一趟,竟然惹上了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