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安祖缇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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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岁。

    一个上小学时,一个才牙牙学语。

    五岁。

    一个上国中时,一个才上小二。

    五岁。

    一个上高中时,一个都还没上国中。

    五岁。

    当她读大四成为他的家教时,他不过高三。

    若不是她大学曾经重考,他高三时,她早就出社会了。

    魏婕妤手捏着笔,在拇指上转圈,另一手托着粉腮,端详坐在离她不过三十公分远,十七岁大男孩的漂亮侧面。

    男孩得天独厚的在青春期时,没有长半颗痘痘,一张因时常运动而略微黝黑的脸皮无瑕,连颗痣也找不到。

    他身上有种少年特有的清冽、纯净气质,像全美的透明水晶,干干净净。

    他的眼尾隐约画着纹路,那是因为他爱笑,笑点极低,一点小事也可以让他乐开怀,但也可以让他掉眼泪。

    性情中人。

    她垂首视线落于桌面,仍在转笔的手与他弯弓置于桌上的臂膀不过咫尺之遥,只要她手上的笔一落下,就有可能打到他,然后她就可以藉由捡笔的动作,不经意的碰触到他手臂的肌理。

    转笔的手指依然左右来回。

    做。

    还是不做?

    “我写好了。”少年忽然转过头来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她回过神来,接过刚给他测验用的英文试卷,镇定的道“我看看。”平静无波的脸庞丝毫看不出适才盘据脑中的遐思。

    二十二岁的女郎,自然懂得如何掩饰。

    “我好渴喔!”他伸了个懒腰“你要不要喝东西?我去买。”

    “不用。十分钟内回来。”

    “ok。”少年一脸愉悦的出门。

    夏南玮一走出房间,背对着房门的他暗暗松了口大气。

    刚才那张英文测验卷,他本来十分钟前就该写好的,但不知怎地,就是无法定下心来。

    魏婕妤转笔的声音一直干扰着他。

    他数次撇眼,以眼角余光去注意转笔的纤纤玉手。

    她的指头十分灵活,可连续转动原子笔,不使其掉落桌面,但他更注意的是那转笔的手离他的手臂很近,近到只要笔掉落,就会掉到他手臂上。

    那笔为何不掉?

    那笔若掉了,她在情急之下捡笔,势必会碰触到他的手臂。

    那笔──

    为何不掉?

    她的指头若是残废一点,转个几次就会掉笔,不知该有多好。

    也许,他可以假装不经意的撞到她的手,撞落她手上的笔,好能碰触到她

    “南玮,你杵在那干嘛?”正从自己房间出来上厕所,也就是夏南玮的姊姊夏南瑄轻蹙着眉头,好奇打断他的发呆。

    两姊弟的房间就在自家透天厝的三楼,一层楼只有两间房,中间是浴室兼厕所,夏南瑄的房间在靠马路的那面,夏南玮的则在尾端。

    夏南瑄大夏南玮两岁,今年就读大二日文系,是个宅女,兴趣除了日本动漫、戏剧、推理小说外,就是玩在线游戏。

    听到姊姊的问题,夏南玮有些惊慌的喊“我要去买饮料啦!”

    他怕姊姊的声音引起房内魏婕妤的注意,奇怪他为何呆站在门口不走。

    “帮我买杯奶茶回来,微糖去冰。”夏南瑄说完就走进厕所了。

    “钱咧?”

    “回来再给你啦!”正在厕所内脱休闲短裤的夏南瑄喊。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啊。”夏南玮轻敲了下门板。

    夏南瑄常托他买东西忘记给钱应该说是忘记没给钱,当他摊开掌心向着她时,老是一脸迷惑的说“我钱不是给你了?”

    啧,才几岁的人就有痴呆症!

    “好啦好啦!”夏南瑄有些不耐烦的喊。

    “南玮。”魏婕妤放下批改中的考卷走了出来。

    “婕妤姊。”夏南玮面色有些僵硬的回头。

    她该不会是要问,怎么人到现在还没出门吧?

    “我请客吧,也帮我买杯青茶,无糖常温。”她将一张折起来的一百红钞放到他手上,拇指滑过他的掌心,指甲压下转瞬即消的淡痕,他的心脏不由得震颤了下。“这样够吗?”杏仁丽眸直直盯视着他。

    “够了,不够我补!”他咧开大大的笑容,灿烂烂的,想要让眼前的丽人因此昏了眼。

    她有些着迷的望着那比太阳还要耀眼的笑容,微笑道“那快去吧。”

    “使命必达!”他抓住楼梯扶杆,直接溜了下去,利落得像只猴子。

    她望着那溜转而下的背影,抿紧了唇。

    “婕妤。”夏南瑄边绑着休闲短裤上的带子边走出厕所“你在看什么?”干嘛盯着她家楼梯平台发呆啊?

    “喔,我刚好像看到一只蜘蛛。”她胡诌一个理由。

    “你会怕吗?”夏南瑄对蜘蛛无感,故口气未见任何惊惶。

    “如果是蟑螂我就会尖叫了。”她笑道。

    “我那边有拖鞋,需要时叫我一声。”夏南瑄也不怕蟑螂,摆了摆手后就走回房继续在网络游戏上练功去。

    魏婕妤心想,其实她也不怕蟑螂,随口说说而已,总不好让多年老邻居发现,她对她的弟弟有遐思吧。

    她自己亦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对一个小她五岁的大男孩产生异性之间的感觉,更别说小时候的她还挺讨厌那跟跟屁虫没两样的夏南玮。

    想要碰触他、接近他、依偎着他的欲望与日增长,她不敢想象哪天她或许就会克制不住自己,大胆的扑了过去

    到时麻烦可就大了!

    魏婕妤,是在小镇的中山路与光明街三角窗店面贩卖米糕、排骨酥等小吃的魏家独生女,魏家住所位于开文具行的夏家后方巷子内,那是条消防车无法开入的窄小巷子,里头的建筑都是四十年以上的老平房,魏家自然也不例外。

    魏婕妤的父亲是老荣民,曾有过一次婚姻,魏婕妤与父亲年差将近五十岁,魏父非常疼爱这个老来得女,魏婕妤亦喜爱父亲,感情比跟母亲还要好。

    小时候,父亲常带她去上学,很多人都误以为他是她爷爷,她都大声的否认:“他是我爸爸!”

    她从不认为父亲年纪大有什么问题,若有人敢拿此跟她开玩笑,她一定跟他力拚到底。

    曾经,邻居就有个混小子屡屡犯了她的忌讳,这个人就是小她五岁的夏南玮。

    小时的夏南玮个性有些白目,原因可能在于他的父母都忙于工作,无暇顾及他,而唯一的姊姊又老跟对面的叶家儿子玩在一块儿,少理他这个弟弟,他为了要引起人们的注意,故常做些讨人厌的事。

    他会故意问魏婕妤“你爸爸怎么看起来比我爷爷还老?”

    然后他就会被魏婕妤揍一拳,摇摇欲坠的乳牙就此顺理成章掉地。

    “你爸爸真的不是别人?”

    于是他就被魏婕妤踹一脚,痛到在地上打滚。

    “我听说过一句话,叫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妈妈那么漂亮,却嫁给老爷爷,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魏婕妤就暴怒了,掐住他的脖子压在墙上,小小的个子悬空,双腿奋力乱踢,脸涨红如猪肝。

    “你敢再乱说话,我就杀了你!”魏婕妤如此威胁,眸色狠戾似狼。

    魏婕妤有张最为温柔良善,毫无攻击力,具有疗愈效果的美丽脸庞,细细瘦瘦的纤细身躯,有股羸弱的气质,但她的骨子刚硬,爱恶分明,是她喜爱的,就是在她的羽翼之下,谁都不能欺负。

    夏南玮被揍个几次,应该明白,也早就明白,但他每次一看到魏婕妤,还是忍不住想招惹她。

    某天,正在店里柜台写功课的夏南玮看到魏婕妤经过,立刻扔笔追出去。

    “魏婕妤。”他朝着纤丽背影喊。

    “叫我姊姊!”魏婕妤回头瞪年纪不过五岁的夏南玮一眼。

    “你要去哪?”

    “关你什么事!”

    夏南玮看着她手上用塑料袋装起来的卫生筷“你要去帮忙卖米糕?”

    “对。”板着脸的魏婕妤不理他,自顾自的往前走。

    米糕店就在斜对面的街角,不远,离夏家甚至不用走上一分钟。

    “是不是你爸爸太老了,快死掉了所以没办法帮忙?”说完,夏南玮立刻抬起两臂挡脸,预防魏婕妤揍他。

    魏婕妤转过身来,直接拿高她手上的袋子,往他头上狠狠砸去。

    “啊!”夏南玮痛得大叫。

    卫生筷在地上散落“砰砰乓乓”的发出扰人声响。

    “夏南玮,你去死!”气怒的魏婕妤用力推他“去死!去死!”一直将他往马路方向推。

    “不要!”马路上车子来来往往,夏南玮快吓死了。

    “你去死啦!”她一把揪住想逃跑的夏南玮,死命往马路方向扯。

    “不要!妈,救我!救命啊!”他哭得眼泪鼻涕全混在一起。

    “怎么了?”几名大人跑出来,发现魏婕妤竟然将夏南玮拖向马路,吓得赶忙来阻止。

    “婕妤,你在干嘛?”开杂货店的胡爸爸将两人分开。

    “夏南玮,你去死!”被大人抱住的魏婕妤还在大吼,泪水掉了满腮。

    “不要胡说八道。”胡爸爸用力摇晃了近乎失去理智的魏婕妤数下“怎么可以随便叫人去死?”

    魏婕妤用力挣开胡爸爸的箝制,转身跑回家。

    “到底是怎么了?”夏妈妈不解的问儿子“你是不是惹婕妤生气了?”

    “呜呜我没有”夏南玮还在哭。

    旁边的人将地上的筷子一一捡起。

    “没有的话,婕妤怎么可能骂你!”夏妈妈才不信呢!

    儿子的个性有点白目,自己也很清楚,魏家的女儿聪明伶俐,又十分孝顺,是善良的好孩子,不可能故意害自家儿子,一定是夏南玮干了什么好事。

    “我真的没有呜呜呜”夏南玮继续哭。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夏妈妈不耐烦的说“回家拿个大塑料袋过来装筷子。”

    “呜呜好”夏南玮乖乖回家拿塑料袋。

    大伙将筷子捡入塑料袋放好后,夏妈妈提着塑料袋对儿子说“把筷子拿回去还婕妤。”

    夏南玮用力摇头。

    “快去!”

    “她会杀了我!”今天的魏婕妤特别可怕,因为他感觉得出来,她是真的想要他去死,不像以前一样,只是在嘴上耍狠而已。

    “我会跟你去啦!”

    听到母亲这么说,夏南玮才稍微放下心来。

    胆战心惊的走来位于后方巷子的魏家,大门虚掩,经过一小块停放机车、脚踏车的空地后,才是主屋。

    屋子大门未关,里头有些昏暗,自内侧的房间隐约听到碗盘的碰触声响。

    “有人在家吗?”夏妈妈喊。

    过一会,魏妈妈走出来,她正在张罗稍晚要贩卖的食物,故手上有些油腻,行走间,不时的以围裙擦拭。

    “夏太太?”魏妈妈有些讶异老邻居的突然上门。“有什么事吗?”

    “我拿这些过来。”夏妈妈提起手上装筷子的塑料袋。

    “这个是?”

    “你们家的筷子。”夏妈妈拉过躲藏在她身后的夏南玮“他跟婕妤吵架了,筷子撒了一地。”

    “我不明白”魏妈妈一脸困惑。

    “婕妤在吗?”

    “婕妤去摊子那了。”

    “她刚才好像跑回来了。”

    “是吗?”魏妈妈回身大喊“婕妤!婕妤?”

    喊了好一会,才看到一名双眼红肿的女孩出来。

    “你不是去准备开店的事,怎么跑回来了?”魏妈妈问。

    魏婕妤紧咬着下唇不说话。

    “应该是我儿子惹她生气了。”夏妈妈轻声对魏婕妤道“婕妤,如果是南玮的错,你尽量说没关系。”

    “我讨厌他!”魏婕妤咬牙道,黑白分明的漂亮大眼狠瞪着夏南玮。

    “你是做了什么让人家讨厌了?”夏妈妈将还想躲的儿子拉出来。

    夏南玮吓得脸发白。

    “婕妤,夏妈妈跟你道歉,不过你可不可以说明一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我爸爸快死了!”

    大伙愕愣。

    “夏南玮!”夏妈妈火大的痛骂儿子“你怎么可以乱说话,跟魏妈妈还有婕妤道歉。”

    “呜呜”夏南玮又害怕的哭了。

    “给我跪下。”夏妈妈压下儿子的肩膀,逼他跪下。

    “别这样。”魏妈妈连忙柔声劝阻“小孩子嘛,他也不是故意的。”

    “说对不起!”夏妈妈吼。“对不对不起”夏南玮嗫嚅道。

    “大声一点!”夏妈妈命令。

    “对不起!”夏南玮哭得脸上涕泗纵横。

    “没关系啦,小孩子嘛,原谅他吧!”魏妈妈还在缓颊。

    “不行!”夏妈妈正色道“这种玩笑不可以乱开,我要让他知道严重性!”夏妈妈双手环胸,思考了一会“你从今天起,去帮忙洗碗,洗三天!”

    “不用”魏妈妈还想推拒。

    “放心,他会洗碗,我家的碗都他在洗的,不用担心他会打破碗。”夏妈妈将还跪在地上的儿子拉起“听到没有?一天至少要洗一百个碗才可以回家。”

    夏南玮是到魏家米糕摊帮忙洗碗,才知道,魏爸爸是真的久病快死了。

    医生说他的病已回天乏术,现在是过一天算一天,随时都要有心理准备。

    夏南玮再幼小、再幼稚,也知道自己是真的说错话了。

    蹲在地上洗碗的他看着魏婕妤勤快的帮忙摊上的生意,她虽然才十岁,但手脚十分利落,驾轻就熟。

    抱着堆栈起来的空碗,放进装有肥皂水的大铝盆内,魏婕妤拿走夏南玮的菜瓜布,面无表情道“你回家吧,我来洗就好。”

    “我洗。”夏南玮抢回菜瓜布。

    “你妈说你洗一百个碗就好,已经超过一百个了。”魏婕妤再抢回来。

    “我罚我自己洗两百个。”夏南玮又抢回去。

    “你有神经病,这么喜欢洗碗?”

    夏南玮腮帮子动了动。

    “你想说什么?想骂我是不是?”魏婕妤瞪他。“你如果敢再乱讲话,我就揍你!”

    “婕妤姊”

    “干嘛?”她顿了顿,随后惊奇瞪眼“你叫我姊?”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比我老,当然叫你姊!”

    “你再给我洗一百个碗!”魏婕妤火大的起身走了。

    夏南玮耸了耸肩,边洗碗边看着魏婕妤走向摊子的修长背影。

    他想,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可以长得比魏婕妤还高。

    “我要两个金针排骨还有两碗卤肉饭,一大一小,内用。”一个妙龄女郎喊道,接着转身等待正在停摩托车的男友。

    “好。”魏婕妤踢来她专用的小凳子,站上,两手拿着夹子,用力拉开蒸气柜。

    “我们坐里面一点好不好?”女郎一手挽着男友,一手抬起,指向店面内侧。

    抬起的手不小心打中魏婕妤夹出装有金针排骨的钢杯的手,手松杯落,掉落地面弹开来,热烫的汤汁四洒。

    “啊!”女客人尖叫“烫死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魏婕妤忙道歉,从下方的抽屉拿出烫伤软膏“有烫到吗?要不要擦药?”

    这个时候,夏南玮唬的一声站起来,不平道“是她打到你的,为什么你要道歉?”

    “没你的事,闭嘴。”魏婕妤不理他,忙将烫伤药送上。

    “还好啦,应该没什么事。”女客人拿过药膏,在男友的搀扶下入座。

    “不好意思,今天我们请客。”魏妈妈对客人歉然道。

    “没关系啦,我也不小心。”女客人笑了下,拉上牛仔裤管检查。

    魏婕妤将钢杯捡起后,就先忙碌张罗客人要吃的东西,放到客人的桌上。

    “有没有怎样?”她问女客人。

    “应该没事。”女客人将药膏还给她“还好我牛仔裤够厚。”

    “不好意思。”魏婕妤拿回药膏,回身,意外发现蹲在地上收拾排骨残渣的夏南玮。

    她走来他身边蹲下,试图拿走他手上的抹布。

    “我擦就好。”夏南玮将手放到身后去“你没有烫到吗?”

    “嗯?”

    “你刚刚没有烫到吗?”夏南玮皱着眉头“你不用擦药吗?”

    “我很习惯了,没什么感觉。”

    “我看。”夏南玮动手拉她的运动裤裤管。

    “你干嘛?”她差点重心不稳,跌坐在地。

    “我看你有没有烫伤。”

    “没有啦!”她挥手要他别忙。

    “这边明明就红红的。”他不顾她的阻止,拉开裤脚,指着脚踝的烫伤处,理直气壮道。

    “真的烫伤了吗?”魏妈妈着急的拿药过来“把药拿去擦。”

    魏婕妤才要接手,夏南玮就先抢走了。

    有些粗鲁的打开盖子,手在软管上用力一压,瞬间挤出一大坨,一整个手心都是。

    “你怎么挤那么多?”魏婕妤吃惊的低喊。

    “涂多一点才会好得快。”他将手上的药剂全敷上她的腿。

    “谁说的?”她瞪眼。

    “我妈说饭吃多一点才会长得高,所以药涂多一点才会好得快。”他一脸正经的模样,让魏婕妤几乎要忍俊不住了。

    低头看他费力的想将手上的药膏全抹上她脚的专注样,她两手托腮,对着夏南玮道“其实你还不错嘛。”

    夏南玮莫名的感到一阵开心,抬起了头

    “如果个性不白目的话。”

    尚未来得及成形的笑容迅速萎缩

    “婕妤姊!婕妤姊!”

    那小子老是这样唤她,黏在她身边不走,明明他母亲只罚他三天共洗三百个碗,他也要自动加时间,吃过晚餐的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洗碗,不分平日与周末。

    她初时赶他,后也不甩他了,反正碗没洗破就好,还有不支薪就勉强用用啰。

    魏婕妤很忙,忙着上课、忙着顾摊写功课、忙着照顾父亲,所以有时夏南玮黏得紧了,她觉得烦,难免斥喝他几句,骂出口后,望着他明显受伤的脸蛋,又觉得自己好像反应过度了,但又拉不下脸来跟他说抱歉,更说不出口叫他别放在心上的话,就怕他又继续黏着不放。

    好烦人啊,这黏皮糖,能不能来个谁把他带走啊?

    最好带到她这辈子都看不到的地方!

    可恶的白目死小表!

    “你当我姊姊好不好?”

    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是她算数学算到头发胀的时候,夏南玮端着他的幼儿园剪贴作业跟她同坐摊子上最靠里的一张桌子“陪”她一起写功课。

    “我又不姓夏。”她没好气的回。

    平日被他这样缠就很烦了,还当他姊姊?!她又不是脑袋秀逗了!

    “又没关系,还是可以当姊姊啊!”夏南玮眨着晶亮的眼。

    以男孩来说,他的眼睛实在太有神了,像里头藏了无数颗星星,眨一下就在无意间放一次电。

    “你不是已经有姊姊了?”是要几个姊姊啊?

    “可是我姊姊都不理我。”夏南玮有些委屈的瘪嘴“她都只跟对面的绍承哥玩,都不理我”

    我也没理你啊。魏婕妤暗暗在心中回道。

    这么白目的弟弟,难怪夏南瑄会常将他抛到一旁,不理不睬。

    “但是婕妤姊都会陪我玩。”

    什么时候的事?魏婕妤瞠目。

    她怎么完全没有跟他“玩”的记忆?

    “我哪有空陪你玩”

    “有啊,你一直都陪着我啊,还陪我写功课。”圆圆的眸亮晶晶。

    明明是你自己跑来我家摊子,硬要跟我挤在同一张桌上写功课的啊!魏婕妤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明他扭曲的误认。

    “你没有弟弟,所以我当你弟弟!”夏南玮的发言颇有豪气干云之气。

    她并不需要弟弟啊!

    “以后我就叫你姊姊。”

    魏婕妤撇了下嘴“不要。”

    “为什么?”夏南玮惊喊。

    “你很烦耶,不要吵我写功课啦!”魏婕妤有些不爽的以铅笔敲桌。

    “好嘛。”夏南玮不满的嘴翘得老高。

    还以为给他碰一鼻子灰,他就会放弃了,没想到隔天开始,他就很自动的直接喊她“姊姊”

    她想这小子的脸皮实在很厚,缠功又惊人,她可不能让他得寸进尺,整个爬到她头上去了。

    “只准叫我婕妤姊!”她板脸命令,他只好无奈接受。

    尔后还有无数次类似的情况出现,完完全全将耍赖、耍白目发挥到最高境界。

    要不是看在他年纪小,她早就开口痛骂,让他这辈子都不敢靠近她十公尺内!

    可恶的白目死小表!

    被医生宣判随时有可能过去的魏父,在妻女的仔细照料下,硬是多活了两年才过世。

    告别式是在路边搭棚,咖啡色的棺木横放在内,不能出现在告别式的母亲关在家中哭,只有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披麻带孝,接受亲友致哀。

    她好孤单、好害怕。

    屈着背,弯着颈,两手交握在前方,纤细的身子微微颤抖,眼泪在颊上不住奔泄。

    灵堂上,是父亲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神采奕奕,嘴角带笑,但实际上,他已经躺在棺木里面,动也不动,没了生息,心脏再也不跳,不能说话、不能笑

    她的父亲已经过世了,真的过世了,再也不能抱着她、不能跟她说笑、不能再喊她“婕妤小宝贝”

    “呜”她用力咬着唇呜咽“爸”

    压抑使得她全身抖颤。

    忽然,她的手被一只小小的、暖暖的手握住了。

    睁眼,看到个子只到她肩膀高的夏南玮站在她身侧,小手坚定的握着她的,脸上满是泪痕。

    “你在这干嘛?”魏婕妤抹掉眼泪问。

    她望着握着她的手,烦躁的心情陡升。

    “我陪姊姊。”

    “我说过我不是你姊姊!”

    他执拗的不再讲话,挺着背脊站在她身边,手依然握着她的,力气不大却十分有牢靠感。

    “南玮!”夏妈妈急急过来,两手握住他的肩“快走开。”

    “我要陪姊姊啦!”夏南玮扭肩甩开母亲的手。

    “吼,你又不是丧家,不要乱来啦!”夏妈妈强硬的将夏南玮拉开。

    十分钟后,小男孩又出现了。

    “嘘,不要讲话,不然我妈妈会听到。”他贼头贼脑的左右看了下,然后又一副理所当然样的站在她身侧。

    “你又不是我家的人,你站在这边干嘛?”

    “你是我姊姊,我是你弟弟,所以我要在这里跟你一起站啊。”

    “我才不是你姊姊。”

    他瘪嘴。

    “你快走开!”魏婕妤轻推了他一下。

    “不要!”他执拗的拉着她的手“我要陪你啊,不然你一个人站在这边很孤单。”

    闻言,她用力咬住下唇。

    低头望着他,他的个子小小,年纪小小,也不是她的亲戚,却没来由的让她的心情感到好过了些许。

    在剎那间,她忽然有了依靠的错觉,他的缠人不再那么讨人厌,反而有种贴心的温暖。

    没一会,夏妈妈又来了。

    “夏南玮,你在干嘛啦。”夏妈妈不好意思的对魏婕妤点了下头“快走开啦,不要吵婕妤。”

    “人家要在这里啦!”夏南玮干脆耍起泼来了“不要拉我啦!”

    “夏南玮,你走开!”魏婕妤只好板起脸来命令。

    夏南玮的父亲健在,她不想害人家触霉头,即使她心里是希望着他能继续陪着她。

    那小小的手,莫名的给予她难以言喻的安心力量。

    “我不要!”夏南玮不依的喊。

    “你不走开,我就要讨厌你了!”魏婕妤威胁。

    剎那,夏南玮脸上那彷佛世界末日来临的震惊表情,害得魏婕妤差点笑出来。

    “要不要走开?”她努力板着臭脸。

    “好嘛,呜呜”他只好松开手,跟着母亲离开。

    他离去的神色多不甘愿,人被母亲拖着走,脸却是向着她,频频回首,直到再也看不到人为止

    那时候努力想要在旁边陪伴的他,还真是可爱。

    已经批阅完试卷的魏婕妤想起过往,忍俊不住嘴角带笑。

    买了饮料回来的夏南玮踏上阶梯顶端,就看到未掩房门内,魏婕妤手指夹笔,掌心撑着嫩颊,正出神发呆,不晓得在想什么。

    他望着那姣好的侧面,不由得亦怔怔出神。

    夏南玮的成绩不恶,数理是他的强项,国英文也不差,其他社会科目就比较弱一点。

    魏婕妤大学就读国贸,英日文皆是强项,周末平日接家教的她,上的也是英文课程。

    魏婕妤在上了国中之后,就比小学时更为忙碌。

    他们家的环境本就不算好,为了医治父亲更是欠了不少钱,故魏婕妤一直努力用功拿奖学金,学校更是完全不考虑私立,大学非国立不读,而在读书之外,晚上还得帮忙摊子的生意,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夏南玮几乎没什么机会与她接近。

    随着年岁增长,那像恋姊情结般的情感逐渐变质,他懂得异性之间的差异,懂得恋慕、懂得欣赏,随着魏婕妤而转的目光,早就不是小时候那样的单纯无杂质。

    他想要更接近她,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而是两人的独处,他可以只看着她,她的视线里也只有他,没有其他的杂事扰乱,没有其他的路人甲乙丙丁,就只有──

    他跟她。

    思索多时,他唯有从她的强项下手,于是他连续两次考坏英文成绩,然后苦着脸要求父母替他请个家教,免得在即的大考失利。

    为了儿子的美好前程,加上这家教的费用对目前的夏家而言是小菜一碟,自然就应了儿子的意,于是魏婕妤就成了夏南玮的家教,每周上课两天,避开米糕摊的尖峰时间,上课时间为晚上八点到十点。

    眼角余光察觉外头似乎有人,魏婕妤纳闷的转过头去。

    发现她转过头来,夏南玮连忙一整神色,拿高手上装饮料用的塑料袋“我买回来了。”他指指后方“我先拿去给我姊。”

    她点头,看着他走进对门,将奶茶放在沉迷于在线游戏,头也不抬,只说了声谢的夏南瑄桌上,再转回身,朝她这儿走来。

    他走路的速度不疾不徐,脸上扬着灿笑,看上去从容自在,她却是喉头紧绷,大气未喘,暗暗打量他迈动的修长双腿,还有高大的健美体格。

    他是真的长大了。

    夏南玮扬着灿笑走入,将饮料杯放到桌上,装有青茶的塑料杯推向她。

    “你的。”

    “谢谢。”

    “这是找零。”他从裤袋中拿出一枚硬币。

    她摊开掌心。

    捏币的手指垂下。

    他其实只要在硬币的边缘碰上她时松手就可,但他还是一副怕硬币掉落的小心,将整面硬币贴上她的手心,方才离开。

    于是,他的手碰触到她的。

    他的指尖,碰触到她的掌心。

    这样的小接触就让他觉得开心。

    他就像个纯情少年郎,面对初恋的对象,是那样的战战兢兢,却又在体内潜藏着强大的欲望,想靠近她、靠近她、靠近她、靠近她、靠近她、靠近她、靠近她、靠近她、靠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