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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赵大玲得意地将拐杖拿到柴房给长生看,“等你能下地了,就能拄着这拐杖练习走路。你别瞧外形不好看,但实用着呢。有一次我打球扭伤了脚,就是拄着这种拐杖走了一个月。”赵大玲的思绪一下子被带到了现代。那次校园里组织排球联赛,她本是替补,谁承想上场三分钟,一分没得还扭了脚,赛后的庆功会上被大家嘲笑了很久。当时不觉得,现在想起来那种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赵大玲甩甩头不敢再想,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再想下去,她都要哭出来了。还打球、庆功会呢,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娱乐,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
她将拐杖靠放在长生旁边的墙壁上,仔细看了看长生的气色,还好,经过几天的修养,他的脸色回复了一点儿血色,不再苍白如纸。
长生扭头打量了那个拐杖,轻声道:“很好,我很喜欢。”说着俊美无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那抹笑意生动又带着一丝羞涩,仿佛冰雪初融,又仿佛一缕阳光穿透厚厚的乌云照射出来。这是赵大玲第一次看到长生的笑容,看到他展开了微蹙的眉头露出类似于欢愉的表情。虽然只是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惊鸿一瞥之下,却让她觉得头脑轰鸣,心跳如鼓。她舔舔发干的嘴唇,匆匆丢下一句,“你现在还不能用,先留着吧。”便落荒而逃。
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北方的秋天异常短暂,天一下子凉了下来。柴房的一角漏雨,整个地面都是湿漉漉的。赵大玲进到柴房时只觉得里面阴冷阴冷,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
长生躺在铺板上,身上的被子都是潮的。赵大玲走过去将给长生的粥饭放下,伸手摸了一把被子,皱眉道:“这怎么行,盖着湿被子会生病的。”
长生费力地支撑起来,靠在被雨水浸潮了的苇子杆儿和泥筑的墙壁上,摇头道:“没事儿的,被子里面是干的。”
“我给你换一床去!”没等长生说话,赵大玲已经旋风一样冲出柴房。进到自己住的里屋在柜子里一通翻,柜子里除了娘仨儿的几件旧衣裳,两个破了的包袱皮,哪儿还有富余被子。赵大玲想了想,从床铺上将自己的被子抱了下来。
柴房里长生见赵大玲抱着一床湛蓝色的粗布被子去而复返。她先将手里的被子放在旁边的木墩儿上,又过来手脚毛利地揭长生身上的被子。长生脸一红,下意识地用手抓紧了身上的被子,不让她扯下去。
赵大玲诧异了一下,脱口而出,“给你清洗伤口时,我又不是没见过。”
长生的脸更红了,好像沁出血来一样,抬眼仓促地看了赵大玲一眼,又赶紧垂下头,一点一点放松了手。
赵大玲也有些不好意思,又忘了自己面对的是男女大防严重的古人,何况长生这个家伙还这么容易害羞。小心翼翼地拿下他身上的被子,顺便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长生紧闭着眼,一动不动地让赵大玲检查伤痕,只是颤抖的睫毛显示出他的羞涩和紧张。还好伤口都结痂了,赵大玲在心里祈祷,但愿这次能顺利痊愈吧,可别让他再添新伤了。
她将潮湿的被子放在一旁,拿过木墩儿上的被子盖在长生身上。长生只觉身上一暖,被棉被从头到脚包裹起来。棉被厚实,被面虽然是粗布的,被里却是米白色的细布。最主要的是,棉被上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长生仓皇睁开眼睛,“这是……”
赵大玲按住他想揭开被子的手,“你先盖着,我可以跟我娘睡一床被子。晚上我把你被子放到灶火前烤一烤,明天一早就能烤干换回来。”
“不行!”长生固执地掀开被子,身子一歪,跌倒在铺板上,却依旧白着脸道:“于理不合,恐损姑娘的清誉。”
赵大玲自嘲地一笑,“清誉?我都混成社会最低层了,还要‘清誉’这吃不得穿不得的东西有什么用。”她重新用被子盖住长生,“放心盖着吧。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是怎么想的,盖个被子怎么就有损清誉了?清誉是自己的修养,不是别人嘴里的谈资。”她歪头想了想,“我知道了,你是嫌弃我,嫌弃我是个厨娘的女儿,被子上都是油烟味儿。”
“不是!”长生赶紧摇头。
“那不就行了!”赵大玲笑得慧黠,起身抱起那床湿被子,“那你先将就一晚,明天就给你换回来。”
“可是,我身上……”长生想到自己的一身伤,迟疑了一下,“会弄脏你的被子的。”
赵大玲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没关系,我懒,正好给我一个拆洗被子的理由。”说完步履轻快地走出柴房。
柴房里只剩下长生一个人,却留下了她身上那股好闻的清香。他小心翼翼地低头轻碰了一下被头,鼻尖儿传来柔软的触感,嗅到那甜丝丝的清香。他仿佛是怕亵渎了一般,赶紧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那缕香气却一直萦绕在鼻端。这一晚是他自从被贬为官奴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晚。梦里没有家破人亡的锥心之痛,从云端跌到地狱的巨大落差,没有翻飞的鞭子和那些人丑陋扭曲的面孔,他仿佛是飘在空中,扯过白云盖在身上,那样柔软而芬芳。
转天赵大玲早早地到五小姐院子里上职,整个上午赵大玲都觉得心神不定,不知为何一直觉得心里慌慌的,不踏实。果不其然,刚忙活完手里的活计,就见一个刚留头,细脚伶仃的小丫鬟跑进来。赵大玲一看正是曾在外厨房打杂的大萍子,“怎么了萍子,慌慌张张的?”
大萍子气喘吁吁道:“玲子姐不好了,你家外厨房那里出事了。内厨房的张婶子带着一大帮人把外厨房掀了。现如今,马管家都去了。”
赵大玲一听急了眼,扔着手里的抹布往外院跑,一边跑一边嘱咐大萍子,“萍子,你替我去跟五小姐跟前的莲湘说一声。”
原来早上她刚走不久,一群人就气势汹汹地闯进外厨房,打头的是个精瘦的仆妇,一身棕黄色的暗纹褙子,皮色黑黄,颧骨很高,浅淡的眉毛下是一双浑浊的吊梢眼,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身后还跟着三、四个人高马大的妇人。
友贵家的正在和面,准备蒸午饭的馒头,见她们进来,忙用抹布擦了手迎了上去,“这不是张嫂子嘛,这大晌午的您不在内院厨房张罗主子们的吃食,怎的跑到外厨房来了?”
原来来人正是掌管内院大厨房的张氏,友贵家的跟着别人称她为张嫂子。别看两个人都是掌管厨房的,这内院厨房和外院厨房是天壤之别,张氏与友贵家的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人家内院厨房做的是老爷夫人少爷小姐这些主子们的饭菜,光掌勺的仆妇就有两个,做点心的一个,打下手的两个,还有几个劈柴烧火的。可不像友贵家的只有一个大玲子帮忙。
平日里内、外厨房并无交集,一个是做精细饭食的,顿顿至少要做十几个菜式,八道点心,四道羹汤;一个是做大锅饭的,几笼馒头,一道素菜了事。内院厨房的向来看不起友贵家的,说她是插猪食的。友贵家的虽然气恼,但确实在厨艺上技不如人,所以对着内院厨房的人总是不自觉的矮了一头,带上几分敬畏。好在双方平日里甚少见面,所以一向相安无事。今日张氏突然带着人闯进来,让友贵家的心中有些打鼓。
张氏双手叉腰,扫视了一圈,只看见光秃秃的土墙和两个破土灶,鄙夷地翻了个白眼,“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昨个二小姐特意吩咐了今天午饭想吃炖得嫩嫩的鸡蛋羹。我这蒸锅都架灶上了,却忽然发现鸡蛋不见了。明明昨早上我才清点过的,筐子里有二十几个,这一天下来做菜的浇头用了十几个,应该还剩下十来个才对。谁成想,这鸡蛋没孵出小鸡来也能自己长腿,说不见就不见了。友贵家的,你也是做厨娘的,应该知道现如今外面的鸡蛋金贵,要几个大子一个。要说咱这御史府也不是吃不起,只是现遣小厮去外面买是来不及了,二小姐还等着吃鸡蛋羹呢。”
友贵家的一头雾水,“那您再找找,指不定放哪个犄角旮旯了,您也犯不着上我这儿拿鸡蛋啊!这外厨房可不比您那儿富足,都月底了,我这儿这个月份例的鸡蛋早吃光了,还眼巴巴的等着府里采买送下个月的份例呢,哪儿有富裕鸡蛋给您。”
张氏冷哼一声,斜着眼睛打量友贵家的,“明人不说暗话,我听内院厨房灶上的秦平家的说了,你昨天趁着到内院开例会,顺脚到内院厨房打了一晃,你前脚刚走,秦平家的就发现放在筐子里的十来个鸡蛋不见了。你昨个急用拿走了,我也不怪你。但凡剩了几个就赶紧还给我,耽误了二小姐的午饭,咱们两个可都担待不起。”
友贵家的这才听明白,这张氏是在指摘她偷了内厨房的鸡蛋。友贵家的好像被点燃的炮仗蹿得老高,一口啐到张氏的脸上,“我呸,哪儿来的泼皮破落户,跑老娘这里来满嘴喷粪!老娘会稀罕你的鸡蛋?你自己下的蛋不说看牢了,还指不定被哪儿乌龟王八当自己的蛋拿回去孵了呢!
张氏的黄脸被气得发青,张口回骂,“可不是被你给拿回去了!”
友贵家的一下子炸了,“就你下的那个蛋也有人要?掉地上都没人拾。磕开还不准爬出什么脏东西呢?你是得好好找找,尤其是那阴沟茅厕里,说不定你的蛋得了你的精华,奔着那腌臜地方就当到家了。”
张氏骂不过友贵家的,气急败坏地向着跟来的几个人一挥手,“给我搜,把那灶台砸了看看是不是藏里头了,还有里屋的柜子,偷来的锣鼓敲不得,她肯定是放在一般人寻思不到的地方了。”
几个仆妇撸胳膊挽袖子一通乱翻乱砸,将筐子里的白菜都扔在了地上,又狠踩了两脚,里屋的柜子也被打开了,娘儿几个的衣服被扔了一地,唯一的铜盆儿也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炕上睡觉的大柱子被动静吵醒了,拥着被子坐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看着一群人在自己的家里乱翻乱扔,继而光着屁/股跳下炕,挥舞着小拳头凿那几个仆妇,却被一个又高又胖的仆妇一只手给拎了起来,徒劳地在空中踢着两条小细腿儿。
友贵家的拦了这个,又去拦那个,好容易捡了地上的一件衣服,一扭头却见土灶被砸塌了一角。张氏翘着二郎腿坐在外屋的凳子上,得意洋洋地看着友贵家的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一时间孩子哭大人叫,地上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