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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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暗笑。“我们那里得学不同的语言,就跟你会讲草原的话一样。”她又窃笑两声。

    见他依旧沉着一张脸,她才道:“算了,是我自作自受,不该跟你讲这些。”

    她也是一时情绪失控才会跟他吐苦水,算她倒霉。

    感觉轿子转进另一条大街,她撇下个人恩怨说道:“我怀疑翠娘让人动了手脚。”

    “风铃让你头痛?”

    她摇头。“铃铛跟风铃都行,我被刺伤前也曾听到铃声。”基于他方才的恶劣态度,江芷灵决定不告诉他还魂时听到的铃声,免得又被嘲讽。

    “你确定?”他皱起眉头,一脸深思。

    她颔首。“昨晚我试过了。”

    他一怔,随即领悟。“小蓉送你的风铃?”

    她再次点头。“你不是问我密道的事吗?可我都想不起来,想得久了头便会痛。而且不只密道的事,只要是关键的人事物我都想不起来,比如教我骗术——我是说教翠娘骗术的人,我看不到脸,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我以为是头部受伤的关系,现在想想应该不是。”

    她放松地靠着轿子。“头痛的时候,隐藏的东西就会浮上来,前提是要耐得住痛才行。”她比了下腰上的伤口。“它正好可以分散注意,让头痛减缓一点,只是想得越深头越痛,我怀疑有人在翠娘身上动手脚,而且是小时候就埋下的引线,类似催眠”

    “催眠?”他询问地看着她。

    她蹙了下眉头。“有点难解释,主要是先让对方放松,降低警戒,然后下一些指令”

    她耐性地将原理解释一遍,还示范了下做法。一开始得知脑部长肿瘤时,她尝试过许多方法,催眠也是其中之一;但很不幸的,她属于不易进入催眠状态的体质,试了两次都失败后也就放弃了。

    听完她的说法,屠莫若有所思,江芷灵忙问:“你们这里应该也有类似的吧?有的人天生就很能引导迷惑人,催眠不见得是死板板地躺着、放松下指令,有些人擅长在言语间下暗示、蛊惑,所以讲话特别有力量,很能煽动人心。在我们那里,有些被金光党骗钱的老人,常说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把钱交出去,虽然我怀疑他们只是不想丢脸所以说谎,但真的有人言之凿凿,记不起当时发生的事。”

    屠莫颔首。“我明白你的意思。”

    轿子忽然停了下来。“大公子,‘益善堂’到了。”

    他掀开布幔,走到外头,伸手搀着她出来,听得她嘶嘶地倒抽好几口气。

    “还好吧?”他关心地问。

    “不好。”她捂着腰,咬牙道:“我觉得肠子要跑出来了。”

    他好笑道:“怎么可能,伤口缝着线。”

    她踏上石阶。“喔不行,我要虚脱了。”

    他伸手到她另一边腋下。“失礼了。”一使劲,便把她整个人举起,抬上两个阶梯。

    “痛”她掐他的手臂。怎么他老控制不好力道?

    “忍着点。”他一口气把她抬进“益善堂”小心地将她放在椅子上。冷汗滑下她的额头,他举起衣袖拭去,眼眸中净是关心与担忧。

    “这是怎么了?”排队的病患窃窃私语。

    “瞧,衣服都渗血了?”

    屠莫担忧地看着她腰间沁出的血色,没想到会这么严重,还以为她只是伤口疼罢了,旋即对着走过来的小药童说道:“请黎老出来。”

    江芷灵受伤后,都是黎老在开药诊治,药童自然也认得屠莫,忙回道:“我马上请师父过来。”

    “怎么回事?”另一名大夫走了过来。“原来是屠爷”

    江芷灵冷汗直冒,背都湿了,意识也开始涣散,模模糊糊间听到几个人在说话,随后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伤口被扯了下,痛得她连声呻吟,还骂了句脏话。

    “这小姑娘说什么?”黎老进了内室,示意屠莫将人放在病床上。

    “不入流的粗言秽语。”屠莫回答。

    黎老笑了起来。“粗言秽语还有入流的?”他拉起小姑娘腰间的衣料,一边说道:“屠爷不避避?”

    屠莫旋即转身走到墙边的板凳坐下,药童端了盆热水进来,黎老将布沾湿,先给她清洗伤口。

    “怎么带她出来折腾?”黎老见血不停沁出,眉头紧皱。

    “很严重?”屠莫蹙紧眉头。“我以为她好得差不多了。”

    “人家是个姑娘,细皮嫩肉的,又不像你壮得跟头牛似的,哪可能好得这么快?”黎老责怪地瞥向他。

    “是我疏忽。”他也没推诿,直接认了。“伤口又裂了?”

    “嗯。”黎老沾了药酒清洗伤口。

    江芷灵一下子痛醒。“喔”

    “别乱动。”黎老出声。

    她紧握双拳,盯着头上的梁柱,试着忽略腰际传来的疼痛。

    药酒涂过后,黎老便洒上创伤药包扎伤口,前后不到几分钟,很快便熬过了。

    屠莫在黎老的示意下将她扶起,尽量放轻力道才不致扯到她的伤口。见她唇色发白,浓眉不自觉地皱着,想起她似乎很喜欢吃羊肉,他便出声安慰道:“一会儿我给你买羊肉饼跟奶茶。”

    她伤口裂开是他思考不周,原以为有轿子代步不至于有问题,没想到这么严重。

    江芷灵惊讶地抬起头,见他眼神带着愧意,一时间还真不知该怎么反应。是她坚持要出来的,又不是他的错,再说她刚刚疼得直冒汗也不见他有一丝愧疚

    不过他既然开口了,自己再争辩也有些不识好歹,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好,你请客。”

    他扬起笑。“有什么问题。”

    江芷灵微笑以对,先前两人口角引发的不满也云淡风轻地过了。她本就不是会记仇的人,很多事说开了也就不放在心上,再说自己方才的态度也不好,对方都示好了,她也不会端架子摆姿态。

    “让她在椅上坐下,我给她号号脉。”黎老说道。

    屠莫小心地将她扶下床,安置在椅上,黎老认真地把着脉,过了一会儿才道:“起码还得再休养一个月才行。”

    “什么?”江芷灵快昏倒了。

    “谁让你不好好爱惜自己。”黎老斥责一声。

    江芷灵无奈叹气。“知道了。”

    “这事怪我不怪她。”屠莫立刻道。

    “是我自己——”

    “现在可不是抢着认错的时候。”黎老打断两人的话。“你们在这儿等着,等我开完药方再走。”他掀开布幔迈步而出。

    江芷灵转向屠莫。“你真的不用在意,是我自己想出府的。”

    “别争论这个了,你好好养伤就是。”他叮嘱。

    她颔首,无奈道:“不养也不行,唉又要过犯人的日子。”

    他笑道:“哪有这么严重。”

    “要不你躺十天半个月试试。”她白他一眼,一脸哀愁。

    “以后别再用腰伤分散头疼,想不起来的事就别想了。”他嘱咐,她若早点告诉他伤口疼,让他扶着回轿,或许伤口便不会裂开。

    江芷灵讶异地望着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晓得他有多在意金库的事

    仿佛猜到她的想法,他表情不悦地说:“难道你真以为我会逼你?”

    “不是。”她摇头。“我知道你不会逼我,是我自己想看看还藏了什么,不过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她明白,他是出于关心,才不想她去碰触被隐藏的记忆。

    说开后,两人相视而笑,屠莫顿时对江芷灵又生了几分好感,目光也多了几分柔和与欣赏。生平第一次,他忽然生起想多了解一个姑娘的心思,而且她在这儿无依无靠的,定要好好照顾她

    休养了一个月后,江芷灵的伤口总算不再疼痛,虽然能正常行走,却不能做出侧身踢腿或后旋踢的大动作,因伤口深,还得养些日子才行。

    休养期间,她倒与越菡蓉成为闺中密友,越菡蓉常来找她聊天玩乐、游览燕城,生活过得十分惬意。

    只是做了一个多月的米虫,更坚定她要找份工作的决心,虽然屠氏兄弟对她颇多照顾,也不介意让她住在府里,甚至给她零用钱花用,但她实在不习惯跟人伸手要钱,毕竟非亲非故的多奇怪,再说也不可能靠他们养一辈子。

    几番商榷后,江芷灵在钱庄做起了学徒,工作简单枯燥,主要就是算银票、包银元、串铜钱,听说正式学徒要先试用一个月,这一个月内都不能出钱庄,晚上也得睡在里头,主要是训练学徒们的“坐功”——要在钱庄工作,首先得耐得住性子不随便乱跑。

    她对算钱、串铜板实在没兴趣,做了五天后便觉得要疯了。

    江芷灵放下手中的铜钱,郁闷地仰天长叹。

    “怎么了,小刘?”

    钱庄一般是不收女人的,如今她是少年装扮,刻意画粗眉毛,还用较黑的粉打底,双手也抹成古铜色,穿上男装后不细看,谁也不会将她想成翠娘。不只改了样貌,她连名字都改了,现在她叫刘平,外号小刘。

    “闷啊”她叹气。

    方才唤她的少年张元同笑道:“忍忍就过去了。”

    另一名学徒则安静地串着铜板没搭话。

    “像在坐牢似的,哪里都去不了。”江芷灵抱怨,他们三个被隔在小房间里串铜板数银票,一点自由都没有。

    “都是这样的。”张元同又道。“虽然闷了点,可比在外头做苦力好,前几个月我在米行扛米袋,人家左右一个,我扛一袋都吃力,被人骂死了。”

    江芷灵歪头说道:“我现在宁可扛米袋。”

    张元同笑道:“你身板还比我小,我看一袋都扛不起来。”

    “也是。”江芷灵想了下。“在酒楼、茶馆当小二总行吧?”

    “跑堂没那么容易,招呼客人得眼色好,人得机灵,反应要快,刁钻的客人可不少。我昨天才听说对街茶馆的小二得罪客人,给泼了一大壶热水,都烫伤了。”张元同唏嘘不已。

    “太过分了。”江芷灵不悦地蹙眉。

    “那客人是燕城的纨绔子弟罗通,隔壁街的‘圣顺钱庄’就他家开的,他性子阴晴不定,听说他走的时候还把铜钱都扔在地上”

    “只会仗势欺人的孬种。”江芷灵一把火窜了上来,这种势利小人她见多了,光想到那副嘴脸,她就恶心。

    “他是仗势欺人的狗——”张元同也跟着骂。

    “有胆就到他面前骂,在这里吠算什么,吵得人不得安宁。”另一名学徒终于忍不住出声。

    “陈敬你说什么?什么吠,骂我们是狗吗”

    “算了。”江芷灵拍拍张元同的肩。

    正巧有人来喊他们吃饭,这场纷争才消弭,江芷灵没跟他们一起去饭堂,而是借口上茅厕,转身就穿过院子,走进后厅。钱庄坐北朝南,前面是营业区,最后面是库房,属于三进院落格局,有门厅、正厅、柜房、帐房、掌柜房、后厅、饭堂、灶房等等。

    她不懂一个钱庄弄这么大干么,少说也有几百坪,而且围墙又高,搞得像监狱。

    她左弯右拐,还得不时避开钱庄的雇员,免得被盘问为何来后厅。当她躲在树丛后时,忽然想起翠娘也曾经在那天晚上鬼鬼祟祟地溜进后院她迟疑几秒,很快便跟着本能往前躲藏。

    毫无意外地,她来到金库前,然后记忆就断了。她疑惑地挠挠耳朵,为了唤醒记忆,她跟屠莫进过几次金库,但一无所获

    “你在这儿干么?”

    江芷灵吓了一跳,转身对帐房管事吴锋说道:“我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他不高兴地皱眉。“没事别乱走。”

    “是。”江芷灵恭敬地弯腰退下。

    吴锋摸着胡子,若有所思地盯着刘平,总觉得他的背影很熟悉?

    江芷灵沿着曲廊走到后厅,屠莫正好与另一名管事迎面而来。

    “你不是应当在串铜钱吗?怎么在这儿?”管事问道。

    “小的迷路了。”她恭敬道。

    “好好的怎么会迷路?”管事不悦道。

    “你进来。”屠莫冷着声音,转身走进厅堂。

    “是。”江芷灵装出害怕的语气。

    管事摇摇头,露出同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