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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她伸手,示意他起身“追查乱党也是本宫身为天家帝姬应尽之责,本宫哪里会怪你?反倒得感激你出谋划策,替皇上分忧才是。”
她很钦佩自己,这个时候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想必真正的玉惑帝姬,也会如此吧?借了她的身体这么久,仿佛也越来越像一个天家帝姬,仿佛肉身里有残留的灵魂,渐渐与她交融。
她越来越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谁了。
“庆州城,果然繁华了许多”苏巳巳站在凭栏处,不禁感慨道。
的确,比起小时候,比起她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她的故乡现已繁华富庶多了。
亦可见睦帝登基后,还是有几分利国利民的。寻常百姓也不奢望许多,只求三餐温饱,不必流离失所即可。
所以对于追查南国主之事她倒不反感,只是贺珩如此利用她为诱饵只为引出南国主及其党羽,终究令她有些心寒
“帝姬在生气吗?”此刻,一袭青衫的贺珩正悠然坐在桌边,端起一杯清茶对她的背影问道。
“驸马此话怎讲?”她涩笑,故意说着反话“本宫配合你逛了这一整天,就是为了引乱党现身,像是生气所为吗?”
“帝姬一定在责怪贺珩吧,”他淡淡而笑“嘴里说着对帝姬如何爱恋,转眼却要将帝姬置于危险之境换了我,心中也会难过。”
苏巳巳不语,聪明如他应该知道这样的沉默表示什么。
“帝姬还记得,那时候贺珩患上狼疮之症的事吗?”他忽然问道。
“像是听驸马提过”她抿唇。
他说过因为生病之时深受玉惑帝姬照顾,感激至极才会对玉惑帝姬眷恋不已。
不知为何,听到这段往事总是让她嫉妒。假如他们认识得早一点儿,在他病重之时换她亲手照顾他还会爱上玉惑帝姬吗?
“那时,帝姬为贺珩遍寻天下名医,然而都说狼疮之症无治,只有一位隐士开了个海上偏方,一看之下用药却皆是剧毒之物,无论宫里还是将军府都反对用此偏方,唯独帝姬你坚持为贺珩用药没想到贺珩只喝了一副,病就痊愈了。”
苏巳巳静听不由得瞠目。原来,玉惑帝姬是如此手段凌厉的人物。
“帝姬”贺珩微微笑道:“当时为臣问你,为何对臣如此狠心,就不怕臣真的中毒,一命呜呼?还记得你是如何回答的吗?”
“记不清了”她听见自己声音轻颤。
“你说,假如不用药,贺珩就会不治而亡。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他低沉道:“今日也是同样的道理,若不将敌人引出铲除,一绝后患,帝姬始终会被其所扰,时刻有性命之忧贺珩宁可冒一时之险,换来帝姬此生太平。”
她怔住,仿佛残酷的告白,听在耳里却骤然变成暖意融融。
的确,他始终是为了她,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朝堂上风云变幻,阴险权谋,她不曾懂得,实在不应该以寻常百姓的眼光看待他的所作所为。
“我定会保护你,”他望着她眉心深锁,知道她心中的忐忑,温和笑道:“要取,也是先取我的性命”
“驸马”她实在害怕这些不吉利的预想,仿佛前路有万丈深渊,一不小心就会踏空。
“逛了这半日,帝姬饿了吧?”他莞尔,适时转开话题给她宽慰“不如先点菜吧,这沐风阁可是庆州城里第一大酒楼,有许多好吃的。”
苏巳巳颔首,翻开手边的菜单,望着琳琅满目的菜名一时间倒没了主意。
“臣记得帝姬喜欢吃蟹黄酥,”贺珩建议“庆州是产蟹的地方,这道点心倒比宫里的滋味好。”
“开水白菜”她忽然眼前一亮“除了蟹黄酥,再点两盅这个。”
如果她没记错,开水白菜是贺珩的至爱,传说贺夫人生前最擅长做此膳,贺珩从小吃到大,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此刻他听她提及这道菜倒也没什么特别表情,仿佛不知道她是专门为他点的。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被他看穿心思,让她尴尬害羞。
绿宛守在一旁记下了菜名,转身走到楼下吩咐掌柜料理。
虽然没刻意向掌柜透露帝姬的身份,但贺珩奢侈地包下整整一层楼,掌柜自然知道来客非富即贵,不敢怠慢,菜色很快上齐。
开水白菜用碧色瓷碗盛着,清爽鲜嫩,苏巳巳指望它能让贺珩展眉一笑。
然而贺珩只尝了一口便搁下了,将碗推到一旁,他继续饮茶,仿佛再无食欲。
当了他的婢女这么久,她知道他其实是很挑剔的,从小的养尊处优造就他眼高于顶,一食一物若不合他的胃口,看也不会再多看一眼。
“怎么,驸马不喜欢这道菜?”苏巳巳笑问。
“还好,”贺珩回道:“只是像缺了点滋味。”
“开水白菜里所谓的‘开水’,其实是最高档的上汤,用母鸡、母鸭、火腿、干贝、肘子等上料调制,鲜美无比。只是因为调得好,汤清亮如水,不见一点儿油星子,才叫这么个不起眼的名字。”苏巳巳淡笑评论“只可惜这沐风阁的开水白菜差了点火候,汤清却不够浓,所以少了滋味。”
“帝姬对这道菜怎么如此了解?”贺珩意外地瞧着她“平时倒不见你对吃的如此上心。”
“本宫只觉得这道菜特别,所以多加留意了些,”其实若非为了他,她真懒得记这许多“有一次,还特意去向御厨请教”
其实她是向厨房的王嬷嬷请教过。这王嬷嬷跟随贺夫人多年,自然对开水白菜的做法了然于心。
“驸马,”苏巳巳忽然提议“不如,让我亲手为驸马做此膳,如何?”
“什么?”她突如其来的好意,让他吃了一惊“为臣怎么敢劳烦帝姬亲自下厨”
“如今我不只是帝姬,更是你的妻子。”她笑意盈盈“驸马,就让我尽一次妻子的本份,好吗?”
他万万没料到她居然会有此提议,一向孤高出尘的玉惑帝姬,居然也会甘愿化为平凡女子,素手做羹汤?
他再迟钝也看得出,这一切是在讨他欢心。
一个人失了忆,连本性也会变?
从前的玉惑帝姬个性多疑,他带她至庆州,将她置于险境,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轻易相信他是出于好意。
然而眼前的她却轻易地信了,不仅信了,还主动讨他欢心,天真得仿佛一汪清水。
若非她变了性情,就是她在伪装。但他宁可相信她是真的因为失忆而改变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从小到大在他身边的人都太过聪明,他宁可喜欢这样笨笨的,好骗的。
不过,假如她洞悉了他的阴谋,还会这般天真待他吗?
贺珩胸中忽然涌起一阵患得患失的惆怅,这种感觉从未曾有过,如今却倾注在一个女子的身上,令他非常诧异。
“不过今天是我第一次试做此膳,若是做得不好,驸马也要给个面子,别只尝了一口就扔在一旁。”苏巳巳调皮地眨眨眼睛。
“放心,只要是帝姬所烹,贺珩一定连汤都喝干净。”他抿了抿唇笑着回答,真情还是假意连他自己也弄不清。
“有美人兮,傍水而居。明眸善睐兮,顾盼有神。月夜生香兮,借来梅花一缕魂”
苏巳巳才跨过园门,便听见歌声。
日暮之后歌声越显缥缈,一句句落在心坎上,倒是引起莫名的愁思。
唱歌的竟是月媚,只见她依旧一袭绿衫,坐在假山石边抚琴缓歌。或许因经过打扰了她,歌声刹止,她推开琴架浅笑着站了起来。
“给帝姬请安”月媚施礼道。
“原来月姑娘有这般好嗓音,”苏巳巳颔首“许多宫伶都比不上呢。”
“帝姬过奖了,不过随便唱唱罢了,膳后消食。帝姬也是为了消食才出来散步的吧?”
“你方才唱的是什么?”苏巳巳问“这曲子没听过,甚是动人。”
“换魂曲。”月媚神秘一笑。
“换魂?”她闻言心间不由得一怔,眸眼一凝。
“从前奴婢学过些奇门遁术,这首换魂曲是我师父教的,其实我也不太了解其中的意思,随便唱唱罢了”月媚答道。
换魂?就像她现在这样吗?借居着别人的身体,暂寄忐忑的灵魂。
“这世上真有此等怪事?”苏巳巳清清嗓子,佯装随口一问。
“换魂之事?”月媚浅笑“有是有的,我师父就曾帮人换过魂。”
“如何换呢?”她瞪大眼睛。
“曾经有一对姐妹阴差阳错订了亲,两人都看上对方的新郎,死也不肯嫁。而那两桩亲事,也碍于一些门楣观念,断不能退。于是她们的父母就找到我师父,替她们换了魂”
“哦”苏巳巳难抑心中错愕,久久不能言语。
说不定她和玉惑帝姬就是如此易躯而栖此刻,她的肉身里就住着玉惑帝姬的灵魂?
她得找着她,一定要找着她!换回自己的身份,换回自己的生活
可玉惑帝姬到底去了哪儿?假如她还没死,没道理迟迟不回宫,反而无声无息消失。
“月媚,你师父现在何处?”苏巳巳忍不住问。
“帝姬难道想召见我师父?”月媚回道:“不过她一向云游四海,行踪不定,怕是一时无法奉召”
“月媚姑娘,你能不能”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只觉得四周气氛霎时一凝。
月媚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整个儿猛地往前一扑倒在地上,像被什么击中一般。
树影在风中摇动,苏巳巳发现眼前多了一人。
“江承恩?”她认得这张面孔。为何这隐卫总是冷不防地出现?
“帝姬恕罪”他屈膝抱拳道:“只因事发突然,不得不紧急求见帝姬。”
“你把她怎么了?”她俯身探探月媚鼻息,还好只是晕厥而已。
“帝姬放心,她性命无恙,属下方才只是用石子击中了她的昏睡穴,”江承恩正色道:“只是日后还请帝姬不要跟她太接近的好”“为什么?”苏巳巳不解。
“此女来历不明。”他似在含糊其词“驸马收留的一个孤女,平时行为有些古怪。”
“你们也不要杯弓蛇影了,”她倒不以为然“一个姑娘家能有多大害处?”
江承恩抿唇不再强辩,只轻声道:“上次的事属下倒查得有些眉目了。”
“本宫坠河之事?”
“没错,这事似乎与将军府有些关系。”他犹豫再三,终于启齿。
“将军府要对付本宫?”苏巳巳愕然“贺珩不是说对付本宫的是什么南国主吗?”
“南国主?”这话倒让江承恩万分吃惊“帝姬难道真不记得南国主是何人了?”
“何人?”她一头雾水。
“所谓的‘南国主’,就是帝姬您自己啊!”就是玉惑帝姬本人?
刹那间她瞠目结舌,仿佛踏进了自己挖掘的陷阱。
“帝姬,您的记忆已经完全丧失了?”江承恩万分担心地看着她“哪怕一点点,也想不起来了?”
“皇上为什么没告诉本宫关于南国主的事?”苏巳巳再没见识,也意识到这其中情状万分复杂,如深渊龙潭,非她一个小女子能够涉足。
“帝姬在民间的种种行事、称谓外人也许不知也不能参透,而这股身后的力量是帝姬为在危难时保住夏楚、甚或是帝姬您自己而存在的。”江承恩深邃的目光投映在她脸上,让她更加焦急不安。